鬼面春
鬼面春{锲子}初春的华意街人来人往,唯有尽头偏僻的珠宝店门可罗雀,牌匾上隶书空颜斋”三字,数不尽的古意悠长。听说空颜斋的顾老板能通灵,满足客人的愿望。”有女子步入店里,妖娆的声线只觉着听一听都要酥了骨头。未安停下擦拭花瓶的手,笑道:&ld,更多精彩短篇鬼故事请随时关注 长篇鬼故事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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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子}
初春的华意街人来人往,唯有尽头偏僻的珠宝店门可罗雀,牌匾上隶书“空颜斋”三字,数不尽的古意悠长。
“听说空颜斋的顾老板能通灵,满足客人的愿望。”
有女子步入店里,妖娆的声线只觉着听一听都要酥了骨头。
未安停下擦拭花瓶的手,笑道:“姑娘想买些什么?”
“请姑娘先坐下喝杯热茶。”坐在角落的青年男子颔首,“我是顾辞。”
与她的声线不相符,这女子长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先闻其声再见其人,不免就有些失望了。
“我想要倾国倾城的容颜。要所有看到我的男人,都会为我神魂颠倒。”茶香氤氲,女子直言不讳,华丽如同上好乐器的声音回荡在店里,顾辞放下手中的茶杯,眸色深深。
他没有立刻回答,让未安将店门关上,挂出“今日休业”的木牌。
“姑娘,侧间请。”
{一}
一夜之间,人人都在传青归城最大的风月场——醉乡楼里那一位美艳无双的女子。
那夜本该是花魁娘子含黛的惊鸿舞,谁知老鸨临时说要换人,场下顿时响起一片不甘心的叫骂声。
而当婷婷玉立的女子行至人前时,吵闹瞬间停止了。
朱唇粉面皓齿蛾眉,所有形容美丽的词语在她的身上都嫌多余,唯留一句叹为观止罢了。
老鸨得意洋洋,“这是醉乡楼新来的歌女,小字伶婳。”
伶婳躬身一福,“小女子初来乍到,唱一支《佳人曲》,博诸位一笑。”
这声线甜甜脆脆,尾音却又极缠绵,所有人都在捕捉那精妙的字句,带着媚色牢牢抓住人心。
结果自是不必说。新来的伶婳坐上醉乡楼花魁之位,“一曲菱歌敌万金”的传奇在大街小巷流传。
入夜,伶婳遣走丫鬟,独自在房里看着铜镜发呆。
烛火微微晃动着,映出铜镜中女子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
许是这容貌来得不清不楚,所以在美丽中透出三分妖气。
她又想起顾辞,传说他能与附在首饰珠宝上的魂魄对话,并拥有驱使其的权力。她本来也只是抱了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真的心想事成。
那一日在空颜斋的侧间,清俊的男子听过她的要求后说:“我给予你的容貌并非天成,而是借了鬼神之工,所以……作为代价,所有因你容貌爱你的男人,都会死去。”
女子嗤笑:“我只求倾国之容长久,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顾辞波澜不惊,“那你想用什么东西来换自己容色倾国?”
“只要我要坐上花魁之位,各类奇珍异宝唾手可得,只要顾老板喜欢的,我绝不吝啬。”
“你要赊账?”男子扬眉,“你有什么资本向我赊账?”
她斩钉截铁道:“若我言而无信,那就自毁容貌,孤身一人了此残生。我并非贪图富贵才来你这里,没有失信的理由。”
顾辞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后取出一个檀木盒,从中拿了两枚大拇指甲盖大小的鸽血红宝石,那两枚宝石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流动的血液,带着神秘妖娆的诱惑。
他从房间的书架上取了一个装了水的小青花窄口瓷瓶将宝石扔了进去,瓶口升腾起血红色的雾气,很快不见了。
“喝下去。”
伶婳忍不住往瓶子里看了一眼——里面盛着清水,别无他物,那两颗红宝石好似从未被扔进去过。
她闭着眼咽下去,冰凉的液体仿佛小虫子密密麻麻爬过身体的每一处,令她打了个冷战。
她本是醉乡楼后院打杂的婢女,没什么姿色,即便声如天籁,在这个以卖青春美貌为生的醉乡楼里却还是身份低贱,永无出头之日。
她不甘心。
她要坐上最高的花魁之位,让每个人都为她痴迷沉醉,曾经随意打骂她的管事对她点头哈腰,才不枉上天赋予她的绝妙歌声。
而如今她住在醉乡楼最好的房间里,所有人对她有求必应。
她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
{二}
醉乡楼后院丢了一个杂活婢女的事儿,很快就被管事忘记了。
“人微命贱,没什么可惜的。”管事妈妈冲院子里还在劈柴洗衣的丫头仆人们尖声尖气地说道。
伶婳站在二楼的走廊,冷眼看着底下人唯唯诺诺的模样,曾经她也是其中的一个。
突然,她的视线定在院子西南角一个劈柴的男子身上,他瘸了一条腿,举着斧子的手颤抖着,险些劈歪。
那是她老实本分的同乡安泽,平日里总是照顾她,有时候她偷懒也是安泽帮她干完剩下的活儿,几天没见竟连腿也瘸了。
伶婳有些不忍,而安泽似有所察觉,直直地朝这边看来,对上伶婳的视线。
女子心一惊,急忙转身离去,明知他看不出什么,却莫名有些心虚。
夜色撩人,又是一曲唱毕,伶婳终究放心不下,吩咐小丫鬟阿茹送些药去给安泽。当然,一切都是秘密的,不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作为交换倾国之貌的代价,伶婳一早便将李公子送她的鸳鸯琉璃佩差人悄悄送去了空颜斋,听闻顾辞看了那琉璃佩,赞了一句“成色颇好”,她悬着的心才落地。
顾辞说有许多人会因为爱慕她的美貌而死去,可直到现在也没出事,兴许是他危言耸听,更何况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能发现和自己有关系。
老鸨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个红木盒,里面是琳琅的珠宝,笑眯眯道:“伶婳啊好女儿,你看看,这是李公子送的珍珠手串,再看这个,刘员外送的青玉莲花簪……”
伶婳正对镜描妆,听得烦躁,挥挥手道:“妈妈既然喜欢就拿去玩吧。”
老鸨心满意足地收起盒子,笑道:“好女儿,妈妈劝你一句,这天边的月亮再好再美,那也是一时的新鲜,梦醒了也就没了;不如做枕边灯,在触手可及之处摇曳生姿,才是长久之道。”
伶婳还未回答,老鸨便推门离去,只剩她一人望着铜镜边那盏明亮的灯出神。
她知道,这是老鸨暗示她是时候接客了。
{三}
中午的时候,醉乡楼上上下下开始忙活,今晚花魁伶婳将首次为某位客人单独抚琴吟唱,必然会宾客满座,只是不知谁才能抱得美人归。
伶婳独自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抚着昨日收的几串翡翠珠项链。房门被敲了两下,推开了。
“阿茹,我要的甜蜜饯儿你买来了?这么快。”伶婳将项链扔回抽屉里,转头却看见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安……”伶婳急忙顿住,换上一副戒备的神色,“你是谁?怎么进这里来的?”
“镜月,果然是你。”听她口误,安泽犹豫的神色笃定了几分,因为腿脚不便满头大汗。
“谁是镜月,你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伶婳佯装厌恶,背过身去不敢和他对视。
“你我相识多年,你的眼神和你喜欢揪袖口的小动作我都再熟悉不过。”安泽听她这么说反而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你从后院柴房溜出去就没再回来,我还以为……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伶婳心知瞒不过了,“你觉得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安泽踟蹰道:“我听说西域有一种人皮面具……可是这法子太冒险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别犯傻。”
真是目光短浅。伶婳冷声道:“别白费心思。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
“你在这里,我又怎么能离开醉乡楼?”安泽不假思索。
伶婳抿了抿唇,“腿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你不见了,私自跑出去找你被发现了。”他笑笑,“不过现在好多了,大概再过一阵就能正常行走。”
伤筋动骨一百天,岂能恢复得如此轻易。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镜月,你真要把自己……卖出去?”他目光里带着哀求。
伶婳笑了,“世间男人喜欢我的容颜,我当然要把这副皮相卖个最高价,才不枉我每日精心保养。”
“可有哪个女子会把自己……?”
“这儿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若做了花魁却是另一种感受了。我已经默默无闻太久,受够别人轻视的眼神。”
她冷冷,“那些说我自甘下贱的都是被我踩在脚下的人,他们若站在我这个位置必然说不出那样的话。”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安泽急忙解释,“只是……”
这时走廊里传来女子嬉笑的声响,安泽立刻噤声。
“只是几个丫鬟在说玩笑话,瞧把你吓得,竟还有勇气来找我。”伶婳盯着男子的面容,不过片刻,安泽就先红了脸。
“你看,美貌真好,是不是?”见他如此,伶婳轻笑。
“我先走了。”他尴尬,拖着一条行走不便的腿狼狈离去,临走前回头恳切道:“镜月,我总是站在你那边的。”
呵,若不是我如今身价倍增,你哪里会说这样的话!
伶婳嗤笑,兀自拿起一支玉簪细细妆点起来。
{四}
今晚醉乡楼果然人满为患。
顾辞与未安并排坐在靠后的座位,闲闲喝一壶花茶,两人皆是丰神俊朗的男子,连眉眼也有三分相像,醉乡楼的女子们以为二人是兄弟,都聚成一团,饶有兴趣地猜他俩谁是兄长。
“诸位公子,今晚的月色千金难买,我们伶婳姑娘就在这月影纱后看着,盼有心人与她共度良宵。现在,请竞价吧!”
老鸨在前面客套了一长串欢迎词后终于进入正题,层层纱帘掀起,从中走出绝色美人,台下一片骚动,伶婳一笑,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欢喜。
她身后有数位技艺精湛的乐师,低垂着眉目等待着为她的歌声伴奏,台下一阵高过一阵的吹捧,都只是为她增光添彩而已。
这样的荣光,以前谁也不曾有过。
正到热闹的时候,顾辞却起身道:“走吧。”
“啊?”未安一愣,“这就走啦,茶水钱还没喝够本吧?”
“我来此不过是看看曾经的顾客经我之手变成了何等模样,你要是喜欢就坐在这儿把茶水喝到吐,我也不扯着你。”
未安撇嘴,“主子等等我!”
背后丝竹之声一响,曼妙的歌声飘荡在楼宇之间。
月色皎洁清冷,今夜注定无眠。
{五}
早晨回到府邸,刘尧犹自沉浸在伶婳的娇声软语里不可自拔。
昨夜经过激烈的竞价,他终于买下了和伶婳共度良宵的资格,他看见一旁竞争失败的高官们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说出去也是谈资呢。刘尧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老爷,我亲自下厨做了你喜欢的红烧鳜鱼,快用膳吧。”刘夫人走上前关切道。
还未褪尽的脂粉气钻入鼻息,刘夫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刘尧瞥一眼发妻。她的鬓角想必用乌发膏染过,笑的时候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纹,再不复青春年华。
她如何比得上伶婳的娇俏动人?纵然从前也是红袖添香共患难——但那也是从前了。
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三分不耐的神色,“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刘夫人还在嘱咐:“请老爷千万注意身子……”她皱眉,“醉乡楼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好。”
刘尧只觉身体里莫名蹿起火气,拿起手边的一个瓷瓶便摔在地上。
“吵死了!下去!”
“老爷!”刘夫人的眼睛蓦地睁大,惊惧道,“你怎么流血了?”
脸上有湿滑的液体流下来,刘尧随手抹了一把。
鲜红的血液沾了一手,顺着指缝往下滴,蚀骨的疼痛才蔓延上来,剧痛使刘尧叫不出声音,抓着心口倒在碎裂的瓷片上。
刘夫人扑上去,不顾地上碎瓷划破了身体,扶着刘尧叫人去传郎中。
脑海里最后闪现的竟是伶婳带了三分诡异的美丽笑容,笑着笑着眼睛里也流出血泪,最后狰狞成了一张罗刹的面孔。
竟是红粉骷髅,玉面修罗。
刘尧惊叫着抬起手,大脑一片混乱,竟然硬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左眼!
刘夫人抓住他欲挖另一只眼的手,叫着老爷老爷,刘尧却已经没了气息。
身旁瓷片沾了血,在太阳的光照下泛着粼粼的光,好似艳红的宝石。
{六}
城东的刘员外暴毙了。
刘夫人只是喃喃“死得蹊跷”,可究竟蹊跷在哪里也说不上来。
“前天晚上,我家官人是和……和醉乡楼的女人在一起的,第二天早上回来,不到晌午的时候就去了!”自家丈夫去醉乡楼这种事难以启口,可是如今这情形刘夫人也顾不得许多,“必然是那妖女使得法术,勾走了我家官人的性命!”
负责查案的捕头也很为难,“员外体内并未有毒物,兴许是平日里的隐疾突然发作了,在剧痛之中自残挖眼,被女子勾走了命这样的说法……真是荒唐。”
伶婳整整一天都在房中,沉默不语。
那一晚,刘员外在其他男人艳羡的目光中进入她的闺房——明明都是好好的啊!
顾辞的告诫冷冷响在耳畔,“所有因你容貌爱你的男人,都会死去。”
都会死去!如今已经有人做了头一个冤李溶一表人才,性子也是风流多情,极会哄女人欢心,伶婳没几日便架不住他的种种花招,口口声声唤着“李郎”,将一腔女儿心思交付于他。
“李郎,你可是真心爱惜奴家?”
伶婳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靠在李溶身上柔柔问道。
李溶的魂早都因这美人飞到九霄云外,毫不犹豫道:“这是自然,我一天三趟往醉乡楼跑,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
带着醉意,伶婳亲昵地抚摸着李溶脖子山的玉观音,依依道:“李郎,不如你为奴家赎身,从此伶婳便是李郎一个人的了。”
李溶看着身边美人盈盈醉倒的媚态,张口便要应允,只是突然想起一点,沮丧着脸道:“如今你正当红,老鸨只怕不肯让你赎身。”
“醉乡楼又不只我一个。”伶婳掩唇。
“你实在是小看自己了。”他微笑,“嘘,不说这些。美酒良宵,岂能辜负……”
她想,李溶是真心爱她的,爱她的人,并非她的脸,所以这报应迟迟不至。在看过无数女子遇人不淑的遭遇后,她庆幸自己找到了托付一生的良人。
她终于体会到旁人的掌声喝彩都是背景,只有心上人的青睐才是令她向往迷恋的唯一。
而青归城里不明原因暴毙的男人,已经增加到十个。
{八}
李溶已经七天不曾来寻她了。
伶婳在担惊受怕中等待着,思念着,她第一次深恨这容貌带来的诅咒——万一有个差错,李郎还是出了意外,那可怎么办?
伶婳甚至想,哪怕李溶只是爱她的脸,她也不愿让他死去!
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丫鬟进来告诉伶婳,李溶在醉乡楼的后院等她。
她高兴极了,匆匆去见李溶。
他站在那里,微微含笑,还是她所爱的样子,伶婳几乎要哭出声音。她抬手,含泪去触碰男子的鬓角。
然而,李溶摇摇头,叹息道:“伶婳,我要成亲了。”
伶婳愣住,像是等他再重复一遍,好确认这不是真的。
李溶把挂在脖子上的玉观音取下递给她,“对方是朝中大理寺卿的长女,以后我家将迁往都城。这观音是我娘去寺中求来的,多年我从未离身,给你留个念想吧。”
“你明明说你真心爱我!”伶婳浑身发抖。
“我是真心爱你。”男子无奈,“可是家父有命,我又是家中长子。”
不能和你这样的女子在一起。这样的话,李溶并未说出口。
伶婳步步后退,再问:“李郎,你真心爱我?并非爱我的容貌?若你爱我,我即便是做妾做丫鬟也无妨。”
“我自然是满心眼里疼你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做丫鬟。”李溶幽幽道:“伶婳,你可别忘了我。”
他的身影走远,手中的玉观音还带着他的温度,伶婳却只能抓住凉薄的空气。
既然他是真心爱我……
伶婳想起顾辞。去找他吧,他一定有办法。
她不要倾城容貌,她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从醉乡楼消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只要李溶深爱自己,那她就是他眼里最美丽的女子,她的外貌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没有也无妨。
手里握着的玉观音水头很足,做工细致。李溶将这样的东西送她作为道别,想必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一思及此,伶婳转身,准备再去一趟空颜斋。
还不等她上楼,就听街外有人大喊:“死人啦!”
女子一惊,急忙跑出去,见不远处横尸的,正是方才与她依依惜别的李溶。
他挖出了自己的眼睛,眼球滚在地上沾了泥土,一只土狗凑上前嗅来嗅去,他俊朗的面容扭曲不堪,嘴巴张开流出鲜红的血,再也说不出动人的情话。
刹那间脑子空白,伶婳仿佛卸去了浑身的力气,颓然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九}
伶婳还是进了衙门的大牢。
接连死亡的十个男人——加上李溶是十一个,都曾是醉乡楼花魁伶婳闺房里共度春宵的恩客。
无论怎么问,伶婳都是沉默不言,倾城之貌憔悴不堪,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死去。
即便顾辞站在她面前,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很快又垂下头。
“李溶从未真心爱你,若不是他身上的玉观音开过光镇着诅咒,他早就该死了。”
“玉观音只要一离身,他必死无疑。”
牢房里很暗,零星透过来的一点光,也要被黑暗吞噬殆尽。
“他们都只爱我的脸……”伶婳恨声。
顾辞闻言冷笑:“你来我空颜斋做交易换得容色倾城,不就是想让别人爱你的脸吗?”
“没有!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被戳中痛处,伶婳争辩,转头看向男子,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伶婳的眼睛拼命睁大,直到眼眶也开始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有。
安泽提着一盒桂花糖糕来看伶婳,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镜月!”
伶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复又闭上。
“……你来作甚。”
她的嗓子干哑无比,再不复从前泠泠,安泽却大喜过望,轻声哄道:“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糖糕,你尝一块好不好?”
“花了不少银子才进来的吧。”她苦笑,“醉乡楼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很看不起我?”
“管他们做什么。你不会杀人,我信你。”安泽郑重其事。
——此事一出,醉乡楼的那些人恨不得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上上下下连她的名字也不许提。
“哈。”女子带着一丝诡异的笑,认命地抬头看着牢房里那小小的窗户,轻声说,“人就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等我过几日活够了,就认罪,拉出去砍头。”伶婳比了个手势,“雪亮的大刀下去,头能滚好远,听说在人首分离的那一刻人还是会疼的,会有痛苦的表情浮在面上呢。”
这几天内对李溶负心的失望如今达到了顶点,她心如死灰,笑声撕心裂肺,“你们都爱我脸,何曾将我的人放在心上!死了都是活该!”
“可我总是站在你那边的。”安泽温言。
伶婳打翻了糕点,冷笑道:“甜言蜜语谁不会说。他也曾许我地久天长生死不负,最后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牢房的走廊那么长,带着入骨的阴冷,好像永远没个尽头。
{十}
第二天安泽带了小米粥,还有伶婳从前在家乡时喜欢吃的几样小菜。
“镜月……”安泽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抓抓头发,“尽管你总看不起我,但我还是觉得,遇到你真好,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穿着红衣裳,嬉笑怒骂比家乡的月季还要动人的姑娘。”
“可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伶婳捧着粥,别过脸去。
经历了如此波折,如果真能重获自由,她也许会愿意和安泽在一起,抛弃花魁的光环和唾手可得的财富,安安稳稳成家生子。哪怕她对他的情感永远也不会变成爱,那也没有关系,只要身边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就可以吧。
伶婳不知她如何会这样觉得,大概是监牢太冷太暗,人生太苦太长,这举目无亲的孤单,需要有人陪伴。
有这样一个人肯关心爱护她,不在乎她是倾国还是枯颜依旧待她如宝,倒是自己为了寻求美丽容貌自食其果,终究也要为这肤浅付出代价。
她嫌弃那些男人只爱她的容貌,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张脸费尽心思?
身为寻常女子,只要能平安过一辈子就心满意足,可笑她原先为争一口气,竟不明白这个道理。
{十一}
第五天因为人证物证都不足,伶婳被放了出来。
狱卒的嘴很紧,什么也打听不出,走出牢狱的那一日阳光很好,伶婳眯起眼睛,遮住刺目的光线。
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安泽。
在路过一座豪华的宅院时,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那是曾经李溶的居处。
她看着黝黑的大门,曾经走出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以往的很多天,他都是从这里出来,顺着这条路,前往有她的地方。
而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她可怕的诅咒里,眉目狰狞,无比凄惨。
风吹起树叶刷拉拉响,她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受安泽之托,周围的人隐瞒得太好了。
伶婳在安泽那间破旧的房子里住了几天,直到行刑那日才从路人交谈的内容里晓得是安泽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名,说因为爱慕高高在上的花魁,却无缘一亲芳泽,才用巫咒之术杀了那些接近她的男人。
她这样傻!还以为是没有确凿证据才放了自己,岂知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莫名其妙死了,如果没有所谓的真凶认罪,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赶到刑场时看热闹的人正渐渐散去,伶婳心惊胆战,犹豫了一阵才上前拦住一人,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意兴阑珊地抱怨:“才准备行刑呢,谁知人突然死了,后来说是在嘴里藏了毒,自尽了。真没意思,要死就早点死呗,偏偏死在这时候,还不如乖乖让人砍了头,也好叫咱们看个热闹。”
服毒自尽?
她无法想象,安泽是抱着怎样的必死之心去衙门认罪;又是怎样不甘心死亡,直到最后一刻才服毒自尽;又是怎样害怕着剧痛,宁愿自行了断也不肯做侩子手刀下的亡魂。
他一直都是一个胆小的男人啊。
人群散尽,不远处的行刑台木桩上还有溅上去的血迹。伶婳跪坐在地上,土石和渣滓划破了她的手指,她盯着那些细小的伤口,涣散的目光微微一凝。
{尾声}
今晚的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有微弱的光。
“这宝石名叫鬼面春,能使枯颜变绝色,未安,你要不要试试看?”顾辞手中摩挲着一块鸽血红宝石,鲜艳的色泽,如同美人眉间的朱砂一般明丽动人。
“主子,原来我在你眼中居然是枯颜吗!”未安怒道,“谢主子,我对自己的模样很满意。”
“其实在男女情爱之中,即便对方模样如鬼面狰狞,在爱人的眼中也是堪比春色满园,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怎的男人和女人都不懂这个道理。”顾辞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
“那是因为主子的模样生得好,站着说话不腰疼。”未安嗤之以鼻。
外头有夜猫幽幽地叫,格外瘆人。
“主子,是你给安泽送去的砒霜?”
顾辞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道:“对。”
“……”
“你可是怨我为何不出手救安泽,反而给他砒霜?”顾辞睁开眼,开口一问,阻住了未安欲离去的脚步。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侠客,安泽怕痛,我就送他没什么痛苦的砒霜,这已经是我最大程度的同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受一些东西,别人不能插手,也无法代替。”
未安抿唇,“那伶婳姑娘呢?醉乡楼她必然不会再回去了,她一介弱女子,还有什么可以倚仗?难道还要继续以色事人吗?”
“不会了。”顾辞淡淡,“她已经自毁容貌,用发上的簪子划破了那张不祥的脸,离开了青归城。此后无论是怎样的结局,也一定日日活在痛苦和悔恨的谴责里。”
未安神色一凛,垂首退下。
顾辞微微皱眉,心中千回百转也挨不过满身疲惫,很快便睡去了。
与此同时,脸上覆了面纱的伶婳孤独地走在出城的路上,眼泪滑下渗入伤口,也在心上烙下永不愈合的疤痕。
无星无月,寂寥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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