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我们来聊一聊生死
谨以此文祭奠所有在斑马线上惨遭不幸的亡灵!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记得年幼时,记忆中的七月半,祖父辈、父辈们在这天忙着供奉食物,焚烧纸钱冥财等各种事情,我虽年幼,却也在满满的仪式感中,顿觉庄严而神圣。或许是要祭祀的亲人已离去多年,悲痛已被岁月淡化,长辈们的面容是平静的,但又清晰可见无限的思念与遗憾。怀念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滋味趣事,遗憾不能留他们到今日,无法分享今日之种种幸福,或给予某种支持的力量。偶一谈及往事,会有片刻眼眶湿润,然而瞬间就被自己或他人的善意玩笑巧妙化解。
每当此时,我会有些不解。平日里忙忙碌碌欢声笑语,为何到了这一天,总会泛起淡淡的忧伤?而既然是怀念逝去的亲人,应当悲痛不已,又为何要强忍泪水,化泪为笑?
那时的我当然不曾明白,生与死,是多么复杂深邃的智慧,又岂能以笑与泪来简单描摹!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
英雄生死观
幼时,读到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中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深深震撼于其英雄气概。
后来,读到《史记·报任安书》中: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亦折服于其傲人胆识。
再后来,又读到诗人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顿感生命之真义,欣欣向往于自由之彼岸。
在这些波澜壮阔的诗句里,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成为更高级的人生追求。似乎英雄都轻视生命,智者都超脱生死。他们都不屑于谈生死,但却将生命作为参照物,将自己最珍视之物与生命比较,以衬托其高贵。
在巾帼不让须眉的激励下,自己曾被这样的英雄生死观深深影响,年少时以为,生命乃凡夫俗子在意之事,死亡并不足惜,世间多的是比生死更重大的事情。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宗教哲学中的生死观
佛教的轮回观是对生与死的系统阐释。除此之外,佛教的寓言小故事更为慈悲地表达了生死观:
故事一:
婴儿诞生前,佛与即将出发的小天使道别。小天使一直在哭:我害怕,我会变得那么小,那么无助。佛安慰他:放心吧孩子,我早已安排好一位菩萨在人间,只为了保护你,照顾你,爱你。小孩停止哭泣,问:菩萨叫什么名字呢?佛微笑着说:名字不重要,你可以简单地叫她——妈妈。
母亲,菩萨;菩萨,母亲
故事二:
有一位叫苟答弥的母亲,她的儿子却因故去世了。她为此痛苦逾恒,抱着儿子的尸首,去见佛陀。
佛陀知道她悲痛欲绝,心思紊乱,便答应只要她到村子里,找从未有亲人去世的人家要一些芥子来,便可救活她的儿子。苟答弥急忙挨家挨户去问。可从日出到日落,她就是找不到一户从没有亲人去世过的人家。这时她才明白不只她有亲人过世,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更多。
佛陀说:苟答弥!现在你已经明白,众生都会死亡。众生欲望尚未满足之前,死亡就夺走人的生命。
有情皆苦,慈悲众生
对于生、对于死,佛家都是慈悲的。生而苦,有现世菩萨关爱,护我们周全。死而苦,但众生平等,在超越轮回之前,它不过是生命旅程的一部分。
与佛家认为生死皆苦不同的是,庄子认为生死都是自然的过程。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庄子在《至乐》中深入地阐述了生命的演化过程:在庄子看来,无论生命的产生或死亡,都是气的转变。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结,而是一种自然的循环过程,生于气而又归于气,存于自然之中。
这一点与《圣经》中:来自尘土,归于尘土的概念殊途同归。死亡就是物归原处。
但不同的是,基督教的生死观是围绕原罪与末日审判展开的,将生死与置于价值评判体系中。而在庄子心中,生死无关价值评判,他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将生命置于一个无限循环的境界中,甚至认为最高境界便是死而不亡、不死不生,达到永恒,追求着生命的不朽。
在庄子逝世后180年出生的古罗马政治家、哲人西塞罗,并不追求生命的永恒,但也同样认为死亡存于自然之中。在他的作品中,将死亡喻为瓜熟蒂落、昼夜交替,都是自然现象。他在《论老年》中写道:我认为,接近死亡的‘成熟’阶段非常可爱。越接近死亡,我越觉得,我好像是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旅程,最后见到了陆地,我乘坐的船就要在我的故乡港口靠岸了。
西塞罗的人生的最大奥义
民俗与现代心理学中的生死观
若说起近年来看到的影视作品中对生与死的美好诠释,不得不提及两部动画长片,《寻梦环游记》和《心灵奇旅》,二者分别描绘了一个生之彼岸和生之来处的世界。
《寻梦环游记》讲述了热爱音乐的小男孩米格在五彩斑斓的神秘世界开启了一段奇妙冒险旅程的故事。它的灵感源于墨西哥亡灵节,在墨西哥人眼中,死亡是生命的最高意义,生与死互为补充才完成了一个生命周期。每年的亡灵节,墨西哥人会祭奠亡灵,却绝无悲哀,甚至通宵达旦载歌载舞,庆祝与逝去的亲人共同欢度这一年一度的团聚时刻。
壮阔的亡灵世界,绚丽多彩,温暖有情,远非我们想象的黑暗、冰冷、阴森、恐怖。逝者在这里载歌载舞、互助友爱。这里有美绚烂的烟火表演,还有一条如虹的花瓣桥通向人间,逝者可以在亡灵节那天通过这座桥去探望他们的家人。
不过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世上还有人记得你;如果你想通过花瓣桥去人间探望,需要有人在亡灵节那天将你的照片拿出来祭奠。
在墨西哥民俗中,人的死亡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次是医院宣布的死亡,即生理上的死亡;第二阶段是葬礼的结束,代表着逝者在人类社会身份的结束;最后一次死亡,就是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遗忘,这才是彻底的死亡和消失。
请记住我,我会在你的记忆与怀念中永生。真正的爱,能跨越生死的藩篱。
所以,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遗忘。死亡不是爱的终点,遗忘才是。
寻梦环游
《心灵奇旅》讲述的则是一个对生命意义进行探索追问的故事。
在人类出生之前,有一处灵魂聚集地。在这里,各种灵魂被分门别类、计量排布:加一点自恋,加一点卑微,加一点勇敢,加一点怯懦……因成分比重的殊异,因心灵导师的引导方式不同,而造就了人间每一个独特灵魂的存在。
在浩浩汤汤奔赴人世之旅的大军中,唯有一颗不羁的千年老魂灵22号,拒绝去往那百无聊赖的世间,将众多名垂千古的心灵导师们气得七窍生烟。而正是这样一颗弃生厌世的魂灵,与极度渴望重生新生的乔伊,阴差阳错地成为师生搭档,在红尘中寻求生命奥义与终极火花,感受生的愉悦和希望的不灭。
生命中的火花并不尽然是光辉宏伟的事业,或显赫卓绝的成就,或不可企及的天赋,每个平凡的个体都拥有自己的火花,或许卑微,或许微渺,但惟其火花之故,才点亮了灵魂的星光。在每个灵魂奔赴地球的路上,都曾充满了爱的希冀、生的期待,因此珍惜当下才是所有凡人的不灭火花。乔伊怀揣这般通透的想法,将生的机会让给了22号灵魂。
心灵奇旅与心灵奇缘
这里涉及到现代心理学在灵性领域的某些概念:我们的人生旅途自带生命蓝图,这个缤纷而深邃的世界,可以让每一个丰富独特、自性圆满的灵魂,有路可走,有枝可栖。我们只需探索伟大的自我:我是谁?我可以成为谁?
永恒的主题
两部电影都曾让我着迷。它们共同探讨了生与死的并行不悖。生之来处、生之当下、生之彼岸,都在生命的奔流之河中有它的位置。我们没有理由轻视生命,不论父母是谁,出身如何,我们都是因着宇宙间的智慧与大爱而生;也无须畏惧死亡,因为死亡是生命旅程的组成部分,坚信在下一次出发之前,这个世界,会有人一直爱着自己,亦如我们爱着他们。
对死亡的认知恐惧
我们生活在一个讳言死亡的文化传统里。
孔子言:未知生,焉知死。既然连活着的事都没弄明白,死后的事就更不可知了。连孔夫子这样的圣人先贤都避谈死亡,遑论常人。
回避死亡话题,我们在这样的生死观中度过了两千多年。
无论是文艺作品还是现实生活中,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每当有亲人临终前要交代后事,身边人总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的,不要说了。似乎不如此,便无以体现对临终者的深情。身边人的悲痛难抑,令临终者不得不欲言又止。
年轻时,看到此处,也会深深入戏,想象着身临其境的难过。而当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之后,便深觉,在可控的悲伤中放手,对逝者的生命角色平稳进入另一旅程予以祝福,并努力完成逝者未竟的心愿,才是对逝者最大的爱与尊重。当临终的亲人还能清晰表达的时候,暂时将情绪安放,安静地倾听,深深地铭记,才足以让逝者安心。
死亡的话题可以回避,真正的死亡却无法回避。终其一生,我们必将经历它和走向它。包括至亲的死亡和自己的死亡。
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经典心理学名著《少有人走的路》作者斯科特·派克曾言:规避问题和逃避痛苦,是人类心理疾病的根源。不及时处理,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承受更大的痛苦。
世间最令人恐惧的,不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本身,而是对注定将要发生的未来的未知!
对死亡的无知让我们对它充满了恐惧。对死亡话题的恐惧和逃避,比直接面对它,更令人痛苦。
当终有一天我们不得不面临它,那时的我们如果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后果有可能是毁灭性的。
死亡是最大的生命智慧
作家林清玄在《人生幸好有别离》中引用了这样一则佛教故事:
在恒河边,佛陀与几个弟子一起散步,他突然停住脚步问:
“你们觉得,是四大海的海水多呢?还是无始生死以来,为爱人离去时,所流的泪水多呢?”
“世尊,当然是无始生死以来,为爱人所流的泪水多了。”
弟子们都这样回答。
佛陀听了弟子的回答,满意地带领弟子继续散步。
泪水与海水
自然,无论我们认为自己对死亡的理解多么通透达观,无论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我们依然可能会惊慌失措,悲伤欲绝。
死亡本身不一定会痛苦,但对于失去所爱之人的不舍、执着、留恋,却必然会使人泪下如海。
真正有过丧亲之痛的体验后,便会明白,即便我们坚信逝者的灵魂与我们同在,即便我们笃定逝者仍然如在世时一般深爱着我们,也可能依然拯救不了我们深深的痛苦与孤独。因为我们更在乎的是一朝一夕的共处、可以拥抱的温暖、可以嬉笑的日常。
但至少,如果我们认真研习过死亡这堂人生必修课,可以为我们的心灵点亮一盏明灯,让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踽踽独行时,能看到些许光明。
参悟生死,是人类最高级的智慧。如何接受至亲的死亡,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是最艰难的一堂人生必修课。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智慧,但它需要点亮。如果有这样一堂课,能怀着巨大的热忱、温柔的慈悲和深沉的爱,毫无保留地探讨死亡的文化和生命内涵,帮助我们呈现一条在通向死亡的过程中有可能走上的身体、精神和心灵之路,必将点燃我们的智慧之灯。
品读《死亡课:关于死亡的讨论》一书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让我们无惧未知!
毕竟,生死之外,并无大事!
谨以此文,祭奠所有在斑马线上背祸的亡灵!本文为方莉女士原创,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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