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蕴含着诸多沉重意义的负面词汇，死亡一词总会被我们绝大多数人在生活交际中下意识地规避和忽略。

在言生不言死的传统文化氛围中，与死亡一词密切相关的丧葬文化早已成为我们生活中的绝对禁区，与其相关的行业及岗位也饱受社会歧视。

然而就在一个位于热门榜单的淘宝直播间内，却有一个年轻女孩手持寿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从寿衣的设计、面料再到剪裁，她都能事无巨细地向观众一一说明，还时不时将寿衣拿到身前比划一二，方便顾客选择尺寸。

与丧葬传统中肃穆沉静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是，镜头中的女孩笑容明媚，态度亲和，和普通的服装带货主播并无分别——如果她身上没有穿着色彩鲜艳的寿衣的话。

这个年轻的95后女孩叫任赛男，是一家线上寿衣店铺的试衣模特。从业短短几年间，她已经协助过无数客户进行寿衣的选购工作。走红以后，当有人好奇地问及她是否对这份工作抱有抵触和恐惧心理之时，她也只是摇头一笑：看多了就没什么了，我现在已经为自己选好心仪的寿衣了。

数年行业经历的背后是无数段生死离别。任赛男为死者带去的，是生门与死境之间的终极关怀。而她带给我们生者的，则更是无穷无尽的深思与启示。

误入歧途 心生抵触

2017年，刚刚大学毕业的任赛男决定留在老家河南，寻找一份心仪的工作。

不过，任赛男的学历并不突出，所就读的电子商务专业的就业方向也趋于饱和，要寻找一份待遇薪资合适的工作又谈何容易。

在精心筛选下投出的简历均石沉大海之后，任赛男索性破罐子破摔，向电子商务相关岗位广投简历。

这种广撒网的求职方式也确实为窘境中的任赛男带来了工作机会。几天以后，任赛男收到了一份来自当地一家殡葬用品专营网店的offer，而任赛男所应聘的工作内容则是寿衣的线上试穿与推销。

任赛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向这份职位投出了简历，这份关于寿衣模特的offer初拿到手时，任赛男心中的第一感觉只有荒谬，紧接着，抵触和不安的情绪就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极大部分人对丧葬行业的接触都是极为有限的，任赛男也不例外。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和她日常生活相去甚远的领域，而她也在懵懵懂懂之中对其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之感。

任赛男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将这份offer抛之脑后，准备等待下一次就业机会。

然而在电子商务行业高度兴盛，极致内卷的浩浩大潮中，任赛男并未等来第二个机会。

此时距离任赛男毕业已有数月，身边同学事业都已步入正轨，而她衣食住行还需要接受父母的接济，苦等offer不至的任赛男满心惶惶，就在这时，她想起了曾被自己不屑一顾的寿衣模特一职。

这一次，任赛男接受了寿衣店的面试邀请。作为零星几个应聘者之一的她顺利通过面试，而后，怀着忐忑与抵触的心理，任赛男正式入职。

任赛男的工作内容主要是通过视频直播向顾客试穿寿衣，展示商品。

为期几个小时的直播活动并不劳累，但心理层面的反感与不安却难以消除。为了维持生计，前期的种种工作任赛男近乎是咬着牙才坚持下来。

不过，任赛男的想法也并非一成不变。参与工作的时日渐长，她对这份工作的抵触态度慢慢消融，心中的成见也在缓缓坍缩。

作为丧葬领域的从业者，生命最后一站的观礼人，任赛男目睹了无数生命的凋零和败落。

每个订单背后的故事都让她对自己的工作和使命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也让她从心底更为虔诚地、真挚地去接纳和热爱这份工作。

遍观世事 摒弃偏见

事关生死，总是格外扣人心弦。五年行业生涯，任赛男见证过太多世间至哀。直到如今，她还能够清晰地记得事件的每一处细节。思及过往所见种种，任赛男不胜唏嘘。

大概是2020年的春天，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到了线下店铺中，找到了正在店内值班的任赛男。

女孩眼角红肿，脸上泪痕未干，来的又是此地，任赛男一看，便大概清楚了女孩的来意。她连忙上前，甚为贴心地招待了女孩。

在任赛男的陪伴下，女孩敞开了心扉：父亲重病住院已久，不久前医生已经通知她要尽早为父亲准备后事。她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给父亲购置寿衣。

而她和父亲二人相依为命，此时遭逢变故，并没有可以帮上忙的亲戚，自己也不懂这些规则流程，无奈之下，只好向任赛男寻求帮助。

任赛男安抚住了濒临崩溃的女孩，随即带着女孩，询问着女孩父亲的喜好，将展厅内的寿衣向女孩一一介绍。最终，女孩为父亲选择了一件中山装款式的黑色寿衣。

选定过后女孩当即付完全款，却并未将寿衣带走。临走之前，她要了任赛男的联系方式，而后，她满眼含泪，向任赛男提出了一个请求：姐姐，这些东西能不能先放在你这里？

类似的请求任赛男见过许多，他们有的是嫌弃寿衣晦气不愿拿回家，有的则是怕让家中老人发现徒增感伤。总之，这些原因都还算合理，对女孩此种做法，任赛男并无异议。

然而令任赛男意想不到的是，几天后的一个凌晨，她接到了那个女孩的电话。

凌晨两点，熟睡中的任赛男被一通急促的铃声惊醒，原本惺忪的睡意也在电话那头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荡然无存。

原来，那天来购置寿衣的女孩的父亲刚刚在医院过世，猝不及防的女孩求助无门，在绝望之下再次想到了任赛男。

姐姐女孩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您能不能把寿衣送到医院来？

这项任务其实并不包含在任赛男的工作范围里，而女孩也并未和她事前商定过。

此等情况下，她要先赶去店里拿寿衣再折回医院，路途极为遥远。加之时值凌晨，更是交通不便寸步难行的时候。种种困难之下，此时的任赛男其实并不想应承这一任务。

然而电话那头女孩崩溃的哭声又着实令人心惊，思及女孩现在举目无亲仓皇失措的模样，任赛男略一思索后便利落出门，想尽一切办法赶着将寿衣送到了医院。

医院里，刚刚失去了唯一至亲的女孩把任赛男当作情感宣泄对象，抱着她不住地恸哭，任赛男则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安抚着女孩。

被女孩的强烈情绪所感染，任赛男心底也是一片凄然，然而更多的却是庆幸。

她难以想象，如果方才她拒绝了女孩的请求，此刻孤立无援的女孩该有多么绝望？

也是在那时，任赛男重新审视了自己和自己的工作。她终于明白，她并不是一个只知试穿和推销的宣传工具，而是一个能够和顾客共情共感的，有血有肉的人。

与情感有所牵扯，这就注定了任赛男的工作不仅仅限于青天白日，也不仅仅限于办公楼内。深更半夜，任赛男偶尔也会接到客户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言不语，唯有哭声在寂静长夜中格外刺耳，被惊扰的任赛男并不会挂断电话，更不会扯起嗓子向对面痛骂，她会默默地听，默默地陪伴。

任赛男接待过许许多多的客人，其中大多是为哀哀老矣的父母准备寿材的年轻人或中年人。然而这其中亦有例外，谈起曾经来此的一对老夫妇，任赛男唯有一声长叹。

一天上午，任赛男的线下店铺内，迎来了一对特殊的客人。

这对老夫妻都佝偻着背，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店里。店内工作的任赛男见此情形，连忙上前搀扶着两位老人。

看着两位老人深潭似的木然双眼，任赛男起初以为老人来此是为自己购买寿衣。

这其实并不稀奇，说来唏嘘，任赛男也接待过一些上了年纪的客户，他们多是孤寡老人，担心死后没人料理后事，便想趁着还能走动早做打算。

然而，老夫妻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任赛男原先的猜想。

原来，这对老人来此购置寿衣为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年纪轻轻却罹患癌症的女儿。

几天前，在网上寻购寿衣的老人点进了任赛男的直播间。看着画面中穿着寿衣却落落大方地向观众介绍商品的任赛男，他们当即决定向这个同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寻求帮助。

知悉情况后，任赛男怀着深深的悯然，耐心地接待了这对老夫妇。在询问了老人女儿的身量尺寸和衣着喜好后，她向老人推荐了一款汉服形制的漂亮寿衣。

送走老人的几天后，任赛男收到了来自老人的一封讯息。老人在信中附带了一张女儿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病骨支离，脸色苍白，却朝着镜头露出了满足和坦然的微笑。而女孩所穿着的，正是几天前任赛男精心推荐的那款寿衣。

在信中，两位老人向任赛男表示了深深的谢意。他们说女儿很喜欢这件衣服，如果能穿着这件衣服离开人世，于他们而言也算有了一些慰藉。

这也许是这个女孩临终前的最后一桩心愿，现在也终于得以完满。信件阅毕后，任赛男在恻然之余又有些欣慰。

在死亡的阴影下，竭尽全力地为客人提供最后的体面和圆满，这不正是她工作的意义所在吗？

宠辱不惊 坚守不移

人非草木，当任赛男面对种种哀景，想要对抗心中深深的无力感时，只有倾尽全力地为客户服务才能给她带来些许慰藉。

任赛男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她也愈来愈发自内心地去接纳和热爱这份工作。

然而，她虽然化解了自己内心的矛盾和抵触，却仍要受到外界所施加的重重阻力。

任赛男身边之人并未给予她充分的理解。哪怕是至亲父母，对任赛男的职业也颇有微词。

在得知任赛男从事的职业以后，父母俩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女儿辞去这份工作。

在得到任赛男的强烈反对后，夫妻俩仍不死心，此后也屡屡劝说女儿，希望她找一个正经的工作，弄得任赛男不胜其烦。

至亲之人尚且对此难以接受，更遑论朋友之流。从事这个行业以后，任赛男的交际圈层相较以往大打折扣，一方面是工作繁忙无暇顾及，另一方面则是一些朋友得知任赛男的职业以后，都心怀芥蒂，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她。

他们还找人给我说过对象，说到这个，任赛男有些无奈，人家一听我是干这个的，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即将而立之年的任赛男还未成家，这令她的父母焦头烂额，而任赛男对此却并无什么想法：我还没打算谈恋爱结婚呢，还想趁着年轻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所幸明珠未蒙尘，凭借着十年如一日的认真态度和尽善尽美的服务质量，2021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任赛男登上了热搜榜的前列，在网络上迅速走红。

这条热搜把死亡相关的议题重新推至大众面前，引发了广泛热议。与任赛男此前所想不同的是，她并未遭到什么与晦气一词相关的攻击和羞辱，网络平台上更多的反而是对她的赞扬与肯定，这令任赛男深受鼓舞。

走红以后，任赛男并未遵循常理大肆宣传网店，推销商品，而是将直播间暂时关闭，一个人静思沉淀了许多天。

她不希望这个沉重的职业变成一个招徕流量的商业噱头，也不想她和同事正常的工作生活受到打扰。她婉拒了许多采访与合作，打算在热度渐渐沉寂后，再重新开始以往的直播活动。

在不上镜的时间里，任赛男并未赋闲，她开始学习设计和剪裁，想要突破原有式样，制作出更为精美的寿衣款式，带给客户更多更完善的选择。她甚至还依照着自己的喜好，为自己设计了一款寿衣。

任赛男没有什么避讳，坦然地笑着说：我不喜欢款式那么复杂，颜色那么艳丽的，我想要那种纯色的寿衣，最好上面再有一点小花作点缀。

世间除却生死皆为闲事，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忧虑和抵触之类的情绪实在是不足挂齿。

如今，任赛男已经能够用平和淡然的心态和至善至臻的服务去面对每一场生死别离，见证每一条生命的圆满落幕，只因那是她的职责所在。

未知生，焉知死？诚如孔圣人所言。有些人碌碌终生却未成一事，又何必汲汲身后事？

忧此忧彼，避死讳亡，不思现状，反而是本末倒置，最终难成大事，留下终身之憾。

反观任赛男，纵使所谋所为与沉重的死亡牵连挂钩，她所做的也不过是恪于其能忠于其职，如此方能在死的阴影下诠释生的意义。

于生者言，任赛男这些经历给她自己带来的是遍观悲欢的双眼和深远的人生广度，给我们带来的则是关于死亡这一议题的深刻启迪，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释然地、清醒地、慷慨地面对死亡这一人生必修课。

于死者言，她为即将同世界作别的人带去的，是最后一点人间烟火气，也是他们即将冷彻的双手，最后所能碰触到的灼热温度。

如今的任赛男像万千普通的打工人一样，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也和众多的打工人不同，因为她心中对自己的职业无比敬重，她热爱现在的工作，因为在她心里她愿意给大家带去温暖，让大家对殡葬行业不再畏惧，正视它不再避讳它。

参考资料

[1]《十几岁》，2021年5月25日，《女生当寿衣模特：生命尽头也要体面》

[2]《家庭百事通》，2021年3月1日，《寿衣模特任赛男：每件衣服都有温度》

[3]央视网，2020年12月29日，《95后女生做寿衣模特：希望给人们在悲伤中送去安慰》

★《布宫号》提醒您：民俗信仰仅供参考，请勿过度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