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2000名农村空巢老人领到“遗照”后,笑了:人总有一天会走,最起码要留下一张照片(陕西基层招聘2000名)
老人们像赶集一样,从各个山沟涌向村委会。有人坐在三轮车货厢里,颠簸的山路让他们到达目的地后,需要几分钟才能缓过劲来;有人搭上邻居的摩托车,但需要人帮忙才能坐上去,还有人组团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
如此奔波,老人们是为了免费照一张遗照。志愿者不能挨个上门,于是听到消息后,他们自发赶到村部。这也是其中大多数人平生第二次照相,上一次是办理居民身份证。
拍摄场地很简单,有时是在戏台旁边的空地,天气不好的时候,则换到了村委会的办公室内。几张简单的红色背景布和志愿者自带的照相机,就是全部道具了。过去的四年间,杨鑫和团队在这样的场景下,已为陕西省商洛市超过2000名农村空巢老人拍下遗照。
陕西商洛,老人手里捧着12英寸照片
农村空巢老人很难拥有一张照片
2017年7月,从事摄影记者工作的杨鑫注册商洛市彩虹公益中心,之后便一直关注着当地农村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的生活。她已记不清具体是哪次服务活动,在与一位老人拉家常时,她提出要为对方拍照片,没想到先被拒绝了——老了难看。不难看。
杨鑫想办法说服了老人,用数码相机留下影像。照片洗出来以后,她又专程送到老人家里。老人直夸照片拍得好,一个劲地谢她。老人还笑着说,自己会把相框保存好,等过世了能用来当遗照。在场的人有些吃惊,但老人淡然而坚毅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反倒让人觉得,对他来说,一张照片比死亡更重要。
按照当地习俗,人下葬后需要用木牌或者纸板立一个牌位,等第一次白事过完,后期就会用照片代替牌位。志愿者后来得知,许多农村家庭由于没有照片,只能一直供奉着写有名字的牌位。
杨鑫告诉新黄河记者,哪怕是现在,拥有一张照片对偏远农村的老人来说,依旧算不上是件容易事。集市上未必有照相馆,而且很多人年龄太大,赶集需要的路程劝退了他们。
偶有小商贩开着面包车在村口摆起摊,挂上一些彩色照片,村民就知道是照相的来了。背景往往是花花绿绿的风景照,照完当时便能打印出来,愿意加钱的话还能塑封,易于保存,整套下来需要几十块钱。不过鲜有村民舍得花这份钱,只有在刚出生孩子庆祝百天的时候,才有人会照上一张。
手机也不普及,志愿者赵丹多次走访,她发现只有极个别五六十岁的年轻人,才拥有一台老年机,用来日常和在外打工的子女联络,更是从未见过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更多上了岁数的老人则通过固定电话,或靠邻居和村干部传话,与儿女联系较少。
但对于照相这件事,老人们却显示出极大的热情。2018年,在中国福利彩票公益金的扶持下,杨鑫和团队进行了第一次老有所忆项目的拍摄。村广场上搭有小戏台,舞台旁边支着背景布,外加几条板凳,就是一个简陋的照相馆了。
虽然是公益活动,起初杨鑫同样担心没有人来,毕竟一边是热热闹闹的节目,一边是拍‘遗照’。此前走访调研做过一些准备,但当真正把口号喊出来时,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她不知道能不能被这些村民接受。慢慢地,几位老人过来咨询,杨鑫边介绍边用手比划着12英寸的大小,并说照完会免费送一张洗好的照片来。
有的志愿者不好意思说出遗照这个词,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不花钱,有人开始接受了,你别到发的时候,相框又问我要钱。旁边的村干部也帮腔,人家这是专门来免费拍照的,还不赶紧?于是,没什么人正儿八经看演出了,排队等候拍照片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以至于其他项目的志愿者不得不在自己活动结束后,临时维持起现场秩序。
老人们喜欢选用红色背景布
红色背景布和后期修图
其实,在第一次免费拍照活动期间,杨鑫他们准备了两种颜色背景布——红色和蓝色,现实情况是几乎没有人选蓝色,后来再做活动,志愿者就只带红色背景布了。杨鑫觉得情绪也有颜色,蓝色冷、红色暖,民俗里讲红白喜事,丧事也是喜事,是吉利的事情,于是大家都想用红色的背景。
在不少老人看来,照相同样是一件喜事。因此多数人会选择穿上儿女买的新衣服,不乏平常穿不出去的花哨颜色和款式,只有少数临时听到消息来得匆忙的,穿着随意些。
拍照现场,志愿者会帮老人再整理下头发,为此有人备了跟理发店一样的喷壶,装的就是普通的水,拍照前给喷一喷看起来更精神。赵丹回忆,不喜欢头发太齐整的,志愿者会用手简单缕一缕;喜欢把头发梳得整齐的老人,他们会用梳子,如果老人留长发,志愿者们还会贴心地给梳成整齐的辫子或者发髻。
你们真是比我娃还好嘞!距离感也在这一刻打破,不过在面对照相机镜头时,大部分老人还是会很拘谨,表情显得僵硬。赵丹说或许是紧张,也有老人觉得牙都掉光了,张嘴笑难看,会用嘴巴包住牙齿。这时,志愿者又会想法子让老人开心——您再不笑我们可不拍啦。奶奶,您兜里装的什么呀,怎么鼓鼓的!……围观的人也跟着起哄,你还不笑,你看把娃累成这(样)!
等老人表情轻松下来,志愿者会趁机多拍几张,然后把跟表情严肃的照片放一起作比较,你看笑了多好看,这样娃们以后都记得你是笑的,他们肯定不喜欢看你凶的照片,对吧?对于这句话,老人们出奇一致地认同,表示一定要洗那张笑得最开心的。
照片后期也会被处理,主要是调光,或者是出现中风两边脸不对称这类特殊情况,不会把皱纹去掉,大家都希望保留最真实的样子。
团队负责人杨鑫透露,所拍摄照片不是打印而成,是用了更贵的银盐冲洗,这样操作的照片不会褪色。然而商洛本地照相馆冲洗出来的效果并不好,她额外找了省城西安的机构。至于拍摄的规模则视筹款情况决定,每筹到一次钱,团队就会按照预算组织一次,每一次也都一贯地排起长队。有确实行动不便的老人,志愿者也会上门在院子里拍。
照片洗出来装裱完毕,老有所忆团队会再次回到拍摄的村庄,以展览的形式供人们交流,等人陆续到齐了再发出去。那一刻,老人间开的玩笑也多了起来,有年纪差不多的人笑话一位没有子女的老人一直拿着照片开心,你把照片留给谁看嘛?我个人看着就高兴!
老人很珍视照片,并不避讳。杨鑫总结,有网友了解到她和朋友为老人拍遗照的事,评论说感觉这是件冷血的事情,杨鑫认为老人们不这么觉得,照片是迟早要用的东西,没有反而会觉得遗憾。她记得曾有老人希望能多洗两张照片给他,即便多掏钱也可以,这样三个儿子就能每人都拥有一张父亲的相片。
生死观
商洛市位于陕西省东南部,地处秦岭南麓,因境内有商山、洛水而得名。下辖1区6县,共86个镇,常住人口为202.68万人。此外,商洛是全省地级市中条件最差的,2021年全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8555元,且境内多险峡大川,交通不便。
一名叫董绒的老人多次成为团队接触的对象,据了解,老人和脑部受伤而残疾的儿子相依为命,家在山上,只有三间土房子。村里没有外出的公共交通工具,因此娘俩很少出村,日常购买生活用品也是找人帮买。
志愿者团队负责人杨鑫与董绒老人合照
赵丹记得,志愿者此前就曾到访过董绒老人家里,为其送去米面粮油和羽绒服。有人看到她戴的手套破了,几个手指裸露在外面,临时从车上取了一副新手套送给她。老人没把旧手套扔掉,而是仔细地收了起来。到后来拍遗照时,董绒老人也参加了,照完相后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等活动结束,看着志愿者忙完方才开口,提出请大家去家里做客,但因为车不能到达,走路要两个小时,志愿者因为行程安排当天并没有去。她不舍地留了一会,慢慢走远了。
待到送照片再去时,老人连连说着太远太麻烦的话,还把家里的核桃和烙饼都拿来待客。赵丹注意到,土豆丝饼放久了有些发黑,老人不好意思往外拿又想让志愿者尝,那种自然流露出的纠结让人很感动,赵丹说,正是这股力量支撑着自己一直坚持做公益。
志愿者也开始慢慢理解老人们对照片的执念。
一次,一位大爷拿到照片后,独自躲到偏僻的地方,先是把照片举得高高的,对着太阳左右端详,脸上溢出来的笑意,几秒钟后笑容凝固,突然一脸沉重的模样。又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将照片揽在怀里,低着头笑了。
志愿者觉得那短暂的十几秒时间,老人一定是在回溯自己的一生,而怀中的照片,就是他们来过这个世界的见证。
人总有一天会走,走了最起码要留下一张照片。杨鑫记得一位老人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在杨鑫看来,这些老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死观,就是觉得没有人不怕死,人反正都是要走的,走了以后得给后人留下记忆。
据介绍,老有所忆一次公益服务一般去三趟:走访踩点、拍摄、送装框照片。对于家庭情况特殊的,志愿者还会去第四次,这次是送物资的温暖包。经过多次走访志愿者们发现,即便是红色背景的喜庆照片,也都被收在柜子中,老人们说等哪天自己不在了,才会取出挂在儿孙家里的墙上。
杨鑫向新黄河记者解释,当地的农村老人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置办好了寿衣和棺木,在他们看来,儿女都在外打工讨生活,自己在经济上帮不上,能做的只有给儿女减轻点负担:种点吃的,自给自足,以及给后人留下一张现成的照片。
跟老人接触的经历,同样让杨鑫重新思考生死观和人生的意义,她设想过自己遗照的形象,穿着简单又干净的衣服,笑着,一定得是健康美好的状态。
目前团队已拍摄了2000多位老人,最终目标是2万人。负责人杨鑫觉得,团队就是连接生与死的桥梁,让老人们能笑着面对死亡。她特别喜欢一本书——《你是尘埃也是光:面纱下的阿富汗》,有段时间甚至把网名也改成是尘埃,也是光,人这一辈子特别渺小,可以跟尘埃一样,随意落在哪里,默默无闻。也可以成为一束光去照亮别人,给别人带来一点温暖。
看到杨鑫和团队的事迹后,有摄影爱好者、公益组织表示要开展类似的活动,也有网友说看到老人就想到自己的长辈,表示以后会多关心他们,看到这儿,杨鑫笑了。
(图片均系受访者提供)
新黄河记者:张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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