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记：保家仙

本文作者青崖白鹿，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

在东北农村，很多人家都供奉着保家仙。保家仙分为胡、黄、白、柳、灰五种，胡为狐狸，黄为黄鼬，白为刺猬，柳为长虫，灰为老鼠。

我问过我妈，保家仙是什么仙？是狐狸还是黄皮子？我妈说她也不知道。

我相信我家供的是黄皮子，也就是传说中的黄鼠狼。因为我亲眼见过家里有黄鼠狼，但是我却从来没见过狐狸，刺猬和蛇也不常见，老鼠是四害的一种，更不可能成仙。

第一次见黄鼠狼，是在门口的台阶底下，一只黄鼠狼把头从石头缝里伸出来，我吓得惊叫一声，黄鼠狼就缩进洞里去了。

第二次，是在后园子的草莓田里。东北的正房，一般都是坐北朝南，房子前边是一个院子，叫当院，当院的前面是前园子。正房的屋后，一般都有一个小后园，有的人家种上几棵樱桃树，有的种上几棵李子树。我爸妈嫌种树浪费，就也用来种菜。园子四周种上一圈豆角，豆角顺着栅子爬得园里园外都是，开满了粉的白的花，结了滴了嘟噜的豆角。剩下的一米多宽，种上了两垄韭菜，两垄辣椒，两垄茄子，还有一些生菜香菜。靠近园门的位置，打了一口井，井口还没有水桶粗，要靠水泵抽水。井沿上，有一丛山里挖来的野生萱草花。萱草花的周围，种满了密密麻麻的草莓。

那天，我正蹲着采草莓，就听见叶片下细细簌簌的响动，我想可能是老鼠吧，毕竟在农村老鼠常见，没什么可怕的。我捡起一个石子扔进草莓丛，这时候一只黄皮子从叶片下钻出来，看着我，接下来惊悚的一幕出现了，它身后站起来一排黄皮子，一个挨一个，起码十多只。它们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后脚着地，前爪抬起，定睛望着我，气氛非常阴森恐怖。吓得我不敢叫，也忘了跑，只能呆愣愣的和它们对视。

后来我跟我妈说了这件事，她说她早就知道家里有黄皮子。但是这些黄皮子不祸害我家。只有一次，我妈养了一群小鸡小鸭，等到鸡鸭半大的时候松出去放风，一会就不见了，后来在柴火垛底下发现了几只，脖子上都被咬了。我妈赶紧到西屋烧了一柱香，叨咕一下，剩下的鸡鸭又都奇迹般的回来了。

打我记事起，我家就供着保家仙。住草房时，家里没有空屋子，就用一只碗，摆在黄泥锅台里边，逢年过节，我妈会去烧一柱香，也并没有什么贡品。那只碗就是保家仙的牌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贡的灶王爷。

自打盖起新房，我家西屋一直没人住，只是偶尔放放粮食和农具。我妈就把那只碗挪到了西屋的窗台上。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青花碗，里面盛着半碗米，米上面附满了经年累月掉落的香灰。没人住的屋子，很快就破败了。这几年西边的山墙裂纹，窗户也被风刮破了，冷风从窗户和墙缝中间钻进来，把香灰扬的满屋都是，平时也没人打扫，只有我妈在上供之前，偶尔擦擦窗台。

我妈很迷信保家仙，她总说心诚则灵。但是并不见她晨昏定省，也不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烧香。只有过年，中秋这种大节气，她才舍得买一纸最细的香放到西屋窗台的碗边上。有的香是黄色的，有的香是褐色的，但烧出的味道和香灰是一样的。

每次烧香前，我妈会洗手，然后抽出三支香，一起点燃，最初是用火柴，一根燃尽了再划一根，后来才用得起打火机。香燃起明火是不能用嘴巴去吹灭的，我妈说怕香火沾了人气，仙家会怪罪，所以要用手把火苗扇灭。

点着了香，要两手并拢，捏着这三支香，冲着贡碗毕恭毕敬的鞠躬三次，然后把这柱香插到碗中间。这时候，我妈就可以叨咕了。她念叨的，无非就是粮食的收成，家畜的兴旺，家人的平安，总之求得就是家里一切顺利。

除此之外，每当她被村里人欺负了，或者被我爸打了，她都要到西屋去叨咕叨咕。无非就是各种抱怨，细数这些年她受到的委屈，或者对我爸的各种咒骂，希望保家仙能帮她。但是具体怎么帮她也没想好，不然在每次上香的时候就该和保家仙说好，保佑家人平安的时候要加上括弧（我爸除外），这样她的诅咒才能应验，她的求告才不会自相矛盾。

求了这么多年，村里人还是依旧欺负我爸妈，种旱田的时候依旧会被人占去半垄，种水田的时候依旧会被人打成泥猴。而且，即使我妈每次都咒骂我爸，恨不得他马上去死，但是我爸仍然活蹦乱跳，打起架来一蹦八丈高。

我和姐姐都认为保家仙没有用，但是我妈坚信保家仙是灵的。

过年的时候，我妈会杀一只最大的大公鸡，掏内脏时尽量保证鸡身子的完整。然后用筷子和绳子把鸡捆成跪着的形状，拿到外面扔到铁桶里冷冻定型。这只鸡要在西屋供三天，旁边要有五个馒头，五个苹果，一盘花生瓜子糖。三天后正好过年，把鸡炖了捞出鸡脚鸡翅鸡头装在碗里，仍旧摆到西屋供起来，假装还是一只整鸡。过了十五，这些贡品就都可以撤下来了。保家仙享用过了，接下来就轮到人来享用了。这些食物因为放的时间长了，吃起来特别不好吃。但是不论农村人多么敬畏神仙，浪费食物总是不对的。

这几年，我妈越发的神叨了，她说有一次，她在看到天上有一对男女冲她笑，还有一次她被我爸打得血葫芦一样却感觉不到疼，是保家仙护着她呢。还有几次，我四姨丢了金戒指，我老姨丢了金耳环，我家丢了鸡和牛，我妈都要算一卦。她要么就掐掐手指，要么就拿一张纸横横竖竖画几道，然后按照阴历时辰，点点划划，算下来的结论就是东西没丢，到最后都能找到，但是急着找的时候怎么都找不着。

其实这种结论根本不必算，这就是生活常识。但是一旦东西找到了，我妈就会骄傲的说，看我算得准吧，我就说丢不了…

这几年，我妈说保家仙看她心诚，要让她出马，她一直不肯。她总说以后她死了，这个保家仙是要传下去的，我姐漂泊无依，就只能给我了。我内心极不情愿，因为我根本就不信。

我亲眼看过邻居家陈瑶妈妈出马后，在屋子里供起来富丽堂皇的牌位，木排上面贴着黄纸，黄纸上写的供奉着胡黄二仙，神排还罩着一块红布。牌位前面摆着一个金色的香炉，香炉前面摆着各种应季的水果，蔫了就换。十里八村经常有人来她家看邪病，经常是手里提着鸡鸭鱼酒，腰里揣着百元大钞。

陈瑶妈妈做起法事来，先是振振有词的说念，然后浑身像过电一样，说大仙上了身。尖着嗓子跟人家要烟要酒，然后胡乱给人家一个化解的办法。毛病么，无非就是冲撞了狐仙或者冲撞了祖先，化解的办法无非就是上上坟，烧烧纸。

如果邪病没有化解，人家再来，陈瑶妈妈就换一种说法。说是冲撞了黄仙，或者刺猬和长虫，反正山里野生动物那么多，除了东山还有西山，实在不行还可以说是别的山里的大仙。吉林农村山连着山，总有一个山里会住着神仙。

到最后，如果还不好，就说是大仙看上了这家人品行高尚，心地善良，所以想收做弟子。就好像武林高手说你骨骼清奇。瞧病的必定相信，因为谁也没亲眼见过保家仙，况且谁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品行不高尚，心地不善良。这样无需手续，无需牌位，甚至不需要一个贴了黄纸的牌位，只要一只碗，一束香，一个保家仙就供起来了。

至于效果怎么样，不还是那句心诚则灵吗！

前屋的程老六媳妇，家里供着保家仙，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仗着计划生育的权利胡作非为。结果她大儿子夏天去河套打死了一只水蛇，回来就说眼仁里有长虫，撞得眼睛疼，到年底就死了。

冬香的婆婆供着保家仙，老太太今年70多岁了，平时给冬香洗衣做饭带孩子。去年冬天冬香丈夫瘫倒了，被送到婆婆家，过年了老婆孩子都没去看看他。冬香丈夫有时候拉屎来不及叫人，拉了一裤子，还要他妈给擦洗。

所以说保家仙不保恶人也不保好人，只保佑那些能说会演的人做戏敛财，因为没法求证，所以没法推翻。

前几天我问我妈，家里还供保家仙吗？她说保家仙走了。我没问她大仙是怎么走的，只是暗自庆幸，我妈终于放弃了，可能她也看开了吧，迷信根本保佑不了这个家，别说像保家仙这种乡野小仙做不到，就是玉皇大帝佛祖菩萨也做不到。

归根结底，保家仙根本不保家，说到底，真正保护这个家的，是我们。只有夫妻和睦，老人和善，孩子健康，才能一起努力，去保卫这个家。

(全文完)

本文作者青崖白鹿，现居常州，目前已发表了36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青崖白鹿关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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