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

怀念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

中国百年电影史的见证者和耕耘者,人民艺术家秦怡今晨4时08分在华东医院病逝,享年一百岁。秦怡1922年出生于上海,曾饰演《铁道游击队》中宁死不屈的芳林嫂、《马兰花开》中性格坚毅的马兰、《篮球5号》中饱受苦难的篮球运动员林洁等许多经典的女性角色。

怀念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

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原载:文汇报2006年3月27日)

她是一个演员,在演艺生涯中曾主演过一部名为《母亲》的电影。在上世纪四十年代那部黑白影片中,她饰演了一个家境清贫的年轻寡妇,一生含辛茹苦,将儿子培养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但儿子不愿意到大医院工作,决心到贫民区为大众治病,母亲支持了儿子的选择——这是当年秦怡戏中的母亲。

作为一个母亲,在色彩斑斓的现实中,面对命运硬塞给自己一个身患精神疾病的儿子,秦怡坚强地挑起了照顾其生活的重担。哪怕饱受病儿精神失常时的拳脚,她始终无悔无怨地扛着,并且以灼热的母爱,舐犊的亲情加倍呵护,为的是让本已不幸的儿子,能够生活在甜水中——这是今天秦怡戏外的角色。

怀念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

《母亲》剧照

也许电影《母亲》与观众渐行渐远,但作为现实生活里的母亲秦怡、这部未曾拍过的影片,却有着其他银幕所无法比肩的煽情场面及生动的剧情。为什么?

因为她是用浓得化不开的情字,纯到了极致的真字,释放着慈母之爱——秦怡——她所演绎人生一幕中的母亲角色,无疑是最为感人和伟大的。

画外音1从影六十载侍儿四十年

本片的故事发生在悬铃木环绕的衡山路一幢公寓里,相依为命的主人翁秦怡和儿子金捷,在共同演绎着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名叫母子情深的这出人生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已演了好几十年了,并且还将继续演下去……

刚把冬日送走,含羞的春阳在撇去寒意后,温煦地透过窗户,投射在秦怡家不大的客厅里。

那天大约是上午的十点多钟,茶几上摊放了一份当日的《文汇报》,正好翻开在全国两会报道的内容上,看得出主人的视线刚才曾停留在此。秦怡从隔壁探身招呼记者入坐后,自己继续在内屋侍弄儿子金捷穿衣。

小弟(儿子乳名)的起床时间没个准,忽早忽晚,而有些药规定在饭前半小时服用,所以一旦他起床,就将药先给他喂了,等盥洗完毕便可吃饭。这些琐事,了无新意,却是秦怡几十年如一日的又一天生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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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从影了60年、早在上世纪50年代的第二届全国政协就当上委员的八朝元老,今年已八十有五,肖狗;对于本命年,她没有太在乎金犬百旺之类的吉语,反打趣地表示要为儿子狗不停蹄。这很像她坦然认命的处世观。

这么高龄确实不能参加两会了。我是从上届开始就不参加政协会议了,虽然离开了‘议事’的岗位,却时时刻刻地在关注着天下大事。接着,秦怡对时下个别浮躁的艺人,竟然叫不出国家总理是谁,显得颇有微词:搞艺术也不能太不了解时事,否则哪能体现出时代气息嘛。

这不是老艺术家的行为公式,而是每一位创造精神产品的人所应该秉承的最起码的职业素质。

岁月和操劳的双刃尽管十分锋利,可看上去仍未在驻容有术的秦怡面上刻出太深的皱痕;许多人在想获取这个奥秘的同时是否知道,除了尚很润泽的肤色与端庄的余韵之外,在秦怡特有的昂轩和豁达外,其实深埋着多少病灾人患的隐痛?

因此不忍心去叩开秦怡那扇掩藏着儿子不幸的心扉,也不忍心让她无数次苦涩地复述那段揪心的经历。说实话,秦怡也对此意兴阑珊。

金捷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再幸运不过了。

秦怡半掩着那扇心扉,转瞬间,忽被记者一席话,悄悄地推开了。

这哪是敲门砖,它分明是一束最能让秦怡感到宽慰的鲜花。

很巧,我在拍《母亲》的片子时,小弟已1岁,和我在剧中所喂奶的儿子大小相仿。可没想到金捷长到16岁那年,却暴发了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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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运像不长眼似地,无情地向影帝和名旦俩的结晶劈头袭来,使得金焰秦怡顿感跌入了惙怛伤悴的无穷深渊。他们完全清醒,这一幕不是发生在戏中。

一边泪流琼脸,没少过幽咽沾襟;一边强打精神,更多去直面现实。

后来久病的丈夫金焰也撒手人世,屡受心灵打击的秦怡更加感到了生命之重。在一遍又一遍地自问我有勇气活下去吗的同时,又独自以柔弱的肩膀,挑起了大家庭仰事俯畜的重担,支撑着一米八十的大汉小弟的生活,前后度过了四十多个寒来暑往,不知为他遮挡住无数的风雨,也不知挨过多少次暴力,而母亲的慈祥和厚爱丝毫未减,反而与时俱增。

画外音2老来学吹打 八十会打针

当初演《母亲》时,秦怡仅克服了角色年龄大跨度的困难,从二十岁演到七十四岁。而做母亲,秦怡却无法躲避一个三岁的孩童变成五十七岁病老的残酷现实;旧疾难愈,新病平添,犹如在儿子滴血的伤口上洒盐,疼痛在秦怡的母体……

但丁说,人是承受不幸的立方体。这就是秦怡母子俩的写照。

除了难以治愈的精神疾病外,金捷后来又逐渐患了糖尿病等病。由于长期服用多种药物,所产生的副作用时常对他的排便产生阻碍。为此,秦怡在去年底带着金捷去做了一次肠镜检查,结果发现肠内长了个毛囊腺瘤。虽然诊断为良性,可秦怡仍觉得放心不下,因为这个附赘被告知还有恶变的可能性;联想到自己也患过肠癌,无法预测的遗传因素,更坚定了母亲想替儿子做手术的决心。

这次,她干脆住进了儿子的病房,也没请护理工做帮手。在中山医院病房陪护的十多个日夜,她有时和衣而睡,有时坐以待旦,更多是替儿子擦拭、抚摩……样样亲力亲为,为的是减轻儿子那木讷的痛苦。

好在金捷的手术伤口,未因糖尿病而影响愈合。说到这个顽症,秦怡曾伤透了脑筋。小弟每天要打两次胰岛素,而他的起床时间又不太有规律,让医生上门替他打针也实在不便。无奈之下,在80岁那年,心娴手敏的秦怡被逼接过每天为儿子打针的任务:这叫久病成良医,老来学吹打,只要能让儿子健康活着我什么事都愿意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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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打针,这是秦怡每天必做的事情

据秦怡讲,金捷的精神分裂症有明显的曲线型:忧郁——狂躁——相持。尤其到了他步入壮年期以后,病情开始由早期的忧郁转向狂躁,秦怡被打就是发生在那个阶段。

她回忆起当年一个情景:1979年,我要在海南拍《海外赤子》,因为拍摄时间长,不能常回家,便狠了狠心将小弟一同带去了。那儿是亚热带的天气,气温高达40多度,就是正常人也觉得像在蒸桑拿,又湿又热很不好受。大概这个缘故使儿子变得烦躁起来,开始动手打人。每次拍片回招待所,金捷就抓着母亲不放,往死里打。为了不至于脸被打伤而影响拍片,秦怡只好抱着头、捂着脸、弯着腰,任由他打身体其他部位。此后的几年中,秦怡时常面临儿子失去理智情况下的暴力,有时带着青紫块伤痕,出现在公众场合,但她丝毫没有抱怨过儿子。

在家无法管束的情况下,秦怡只好把金捷送进精神病医院治疗。住了半年多,儿子的狂躁症状总算稳定了下来,想家心切:妈妈,我好了,你让我回家吧,我保证今后不会再打人了。秦怡看看儿子,心里酸酸的:只要你不动手,妈妈就不送你进医院。其实母亲一天都不想让儿子孤独地留在医院里。

母子俩用勾勾手指的彼此保证,凝结成一个苦涩的口头承诺。

自金捷接出医院后,奇迹真的发生了,从那时到现在,20多年过去了,金捷再也没有打过人,病情也渐渐稳定了。而这个奇迹的背后,除了药物的作用外,不知浸透了母亲多少心理的抚慰、情感的按摩,才最终让金捷中枢里的武火,一直熄灭到现在。

画外音3愧疚永难消 母亲陪尝还

母子情深到了催人泪下时,自然会让人联想起秦怡生活中承受的磨难,和她从事的职业所禀赋的表演技巧、银幕语言,几乎无需任何艺术加工,便可构成一部动人的故事影片。可她却婉拒朋友建议其拍这样一部自传体影片的好意……

从林红姐到芳林嫂再到今天的秦怡奶,人们可发现秦怡有一条轨迹,从女人中的女人到明星中的明星再到今天母亲中的母亲,自然让人联想起秦怡生活中承受的磨难,和她所禀赋的表演天才,几乎无需任何艺术加工,便可构成一部动人的故事影片。难怪乎有朋友建议秦怡拍一部自传体影片,然而,她却没有这样做。

她的心情无法不矛盾:从涉足话剧开始到步入电影行业前后67年,拍摄了三十五部影片,成功塑造了许多形象,然却没有塑造好儿子的健康形象。有时她就如此自责着自己。

采访中,秦怡拿出了一张金捷三岁时的照片见示于记者。原来这是母亲长久珍藏在皮夹中的历史定格。平时一直带在身边,有时外出需要换包,也不忘将相片放进去。她在边看着儿子的憨壮可掬样,似乎又边在反躬自问:小弟当时的眉宇间,隐藏着一丝淡淡的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他从小就少语寡言,与世无争。而当时我们一年到头在外拍戏,缺少对他的关爱,也没察觉到小弟内向的隐患,忽略了儿子成长的烦恼,无人倾诉,孤独导致了他的自闭。假如不是这样,多在他身上花些时间,或许小弟的性格可以被疏导和转化。嗨,都是我们欠他的!满腔的愧疚,溢于秦怡的言表之中。

就这样,她对儿子的歉疚使她性情柔和得像天使,她想方设法不让痛苦靠近儿子,时刻同他一起与病魔斗争。

怀念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

金捷从小很喜爱涂鸦。一次秦怡偶尔带他去朋友家时,发觉儿子对主人的绘画发生了兴趣。这时秦怡认真起来,给儿子买笔购纸,又请老师上门辅导,也尽量挤出时间陪儿子学画。试用着丹青疗法,观察他是否能静下心来,这一招果然很奏效。此后,金捷会隔三差五地拿起画笔。遇有好天气,秦怡常陪他上附近的衡山公园去写生。

金捷的画是自然的,不掺合丁点杂念和噱头,是红就用赤,是黄就画橙,笔调夹带着印象派,他画的就是眼前所看到的。颇令母亲高兴的是,金捷也在为慈善事业添砖加瓦,已创下了三十多万元的好成绩。这让人想起一段往事:5年前的一次在上海举行的慈善活动上,国际著名影星阿诺·施瓦辛格除了向中国特奥会捐款外,还以25000美元买走了金捷的一幅画《衡山公园写生》。这幅作品就有那么点风格。当时施瓦辛格动情地说:秦怡是我崇拜的中国影星,她的表演真、善、美。同时她又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为了弱智的儿子,她做了太多太多。

怀念秦怡:最感人的角色是母亲

(秦怡供图)

秦怡尽管是朱门绣户出身,相貌多福,又是一位祖母级的人物,可却没福分含饴弄孙。今后,她还要为儿子一日三餐,操心早韭晚菘;到了吃饭时又要像侍候老人一样,在旁祝哽祝噎。除了十分琐碎地给他饭前、饭中、饭后按时吃药外,还得要给儿子洗头、洗澡、换衣。

为了儿子,秦怡可算得上是茹苦含辛,推燥居湿。你知道吗?在半夜里,金捷吃治便秘的药,吃少了不见效,可是稍微吃多了点,又会拉得床上一塌糊涂。而那些弄脏的被褥、衣服等,都是秦怡自己亲手来洗,她不好意思让70岁的老保姆代劳这些脏东西。

当采访完时,秦怡淡淡地对记者说:每一位母亲都会这样。应该的。

其实没人不知:她对于母亲这一角色,花的时间最长,耗费的心血最多……

秦怡感言:要为儿子跑龙套

如果说上辈子我是在为演艺事业跑龙套的话,那么下辈子,我就要为儿子跑好龙套。

转眼孩子已经快成老头了。现在看他那张三岁时的照片多么可爱啊!小小的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几乎不能察觉的淡淡的忧愁(和我一样),只有二三岁,可有点深沉。我想这也是他发病的原因,他性格内向,从小由于父病母忙,家中的老人虽爱他,但更多是从饮食起居方面,谁也不知他小小的心灵中存在着丰富的然而是零乱的思绪。他过早地读了许多还难以理解的书籍,他因内向善良的性格常会在外面受到欺侮而无法抵御。人生是永远存在着矛盾的,从生下他来,矛盾就跟踪而来,有谁替他解开矛盾?有谁替他理清纷乱的思绪?有谁帮他迈开步子?有谁解开他小脑袋里的疙瘩?没有,没有,他虽生下来了,可始终没有冲出这扇人生的大门。我这个当母亲的一切都做得不好,我总以为一切都为了工作,这就是我人生的责任,我却不懂得,在其中还包含着爱孩子、教育孩子的重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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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怡陪儿子写生(秦怡供图)

六十年代中期,孩子就发病了,患了精神分裂症,我由于对这种疾病缺乏常识,有很长一个时期无法自持,好像自己也患了病一样,半夜惊醒,百思不得一解,想不出他怎么会得这种病。在他的治疗过程中,医生使我逐渐懂得了这种病与人体身上的其他所有病是一样的,只是每种病产生于人体的不同部位,而反映的病状则不同罢了。当我渐渐多少有点科学态度时,我就变得略为坚强起来了。可以说孩子的病,也是我人生中所得到的最大的锻炼的一部分。

几十年来我与孩子真可以说是如同一体,父母爱子女,这是一种自然规律。

我与一般人们的不同只是孩子从不会责备我,或是赞扬我。如果我对他什么也不理、不干,他也一样会来叫着妈妈;如果我为他呕尽了心血,他也只是像平常一样地叫我妈妈!既然孩子已经无法对我作出反应,那么我就必须自己来审视我自己的错误、过失、优缺点,而且在日常的生活中去体验孩子虽没有反映出来的却又一定存在的感受。比如:昨天我一天都非常忙,最近几乎一直都是这样,因此孩子的头发已很长时间没给他洗,我每天想起来了就说一遍:小弟,一会儿我给你洗头。但说过后我有事又算了。有时我要给他洗,他却因吃了药想睡不愿洗。昨天我正要准备一些工作上的事,然后出去。孩子忽然对我说:现在洗头吧!我立刻说:现在妈妈有事,但当我看到他油腻的蓬乱的头发时,我忽然感到了儿子不说出来而实际存在的不舒服,于是我放下一切,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的头发洗净了,吹干了。他无动于衷,然而我想他此时一定感到舒服多了,因此我也如释重负。

文/图:谢震霖

编辑:吴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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