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坛经 般若品 第二卷
六祖坛经 般若品 第二卷
贾题韬
前面讲了行由品,现在讲般若品。般若是印度音,就是智慧的意思,这个智慧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那个智慧,而是依照佛的说法,了生脱死,得到解脱的那种智慧。佛说法49年,谈经三百余会,而讲得最多的就是般若。菩萨们称佛一切时都说般若,所有的佛法都从般若而出,所以般若为诸法本,为诸佛母。龙树菩萨的个徒孙叫阿侯罗拔陀罗,他写了一首“赞般若波罗蜜多偈”,写得极好,其中有这么几句:
佛为众生父,般若能生佛,
是则为一切,众生之祖母。
你看,般若的地位有多高。佛经被记录、整理出来后,其中部头最大、分量最大的就是般若。一部《大般若经》就有六百多卷。玄奘法师译经,力气花得最多,精力耗得最大的就是这部经。而《金刚经》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学佛的人不学般若,那他就等于没有学佛法,不管你念佛也好,修密宗也好,都必须有般若的见地,这是本钱,也是学佛的资粮。对禅宗而言,般若就是禅宗的灵魂。要知道,历代真正的祖师,他们都是把般若弄活了的。
“这儿”就是般若
次日,韦使君请益。师升坐,告大众曰:“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师复云:“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谛听,吾为汝说。善知识,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犹如说食不饱,口但说空,万劫不得见性,终无有益。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是梵语,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电。口念心行则心口相应,本性是佛,离性别无佛。
六祖在第一品讲自己得法的经过,第二品就讲般若,可见般若的重要。《金刚经》是专讲般若的,六祖的传授是从《金刚经》来的,也因《金刚经》而悟,这说明禅宗是没有离开教的,不能像后来的一些讲禅宗的过分强调祖师们的方便,而把教丢在一边。
大家都读过《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里面全讲的是般若。如果说禅宗就是般若宗也完全可以。不过禅宗所讲的般若,不单是在文字上、在思维分别上、理论上,而是贵在教师与学生的关系上,教师要以他的心得影响学生,发起学生自身的、活的般若智慧,是这样一种传承关系。不像教下,把那些书讲完,学生考试及格就算脱手。所以禅宗是“行门”,不是“解门”。
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呢?禅宗重在实处的见地,重在直接转身,就这个道理,而且这就是真正的般若。藏传佛教称般若为“经王”,般若讲的道理为了“了义”。什么是“了义”呢?就是干净、彻底。在什么地方干净,在什么地方彻底呢?这个干净彻底,不是在理论上、学问上,而是在自己的心性上。六祖大师讲般若,就给了我们这样的法:“菩提般若之性,世人本自有之”。这里再强调一下,以禅宗的观点来看,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你自己不信,觉得是与你开玩笑似的,但禅宗是绝对强调这点,其修行、其方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不然顿悟成佛就失去了依据。
世人为什么意识不到这一点呢?六祖说他们由于“心迷”,自己颠倒了,看不到自己的伟大,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佛,硬要在外面去求什么法。唯识学为了让大家清楚了解这一点,才建立了“万法唯识”这一套学问。懂了唯识的道理,就知道你见的一切,你希望的一切,根本没有离开自己的心。不了解这一层道理,硬要在外面寻觅,所以六祖说是“心迷”。如果说这是唯心论,或说成是主观唯心论都不要紧,佛教有佛教的理由。不论你说唯心、唯物,但一谈问题,必须从这儿开始,从我们的心,从我们的思想开始,这是一切文化产生的关口。所以不论你说这说那,说是说非,必须从当前这个直觉、感觉,当前这个心起手。不从这儿起手,一切都无从谈起。哪怕你要反对,要批判,也得以这儿起手,不然你凭什么来反对批判呢?这一关非过不可,这是禅宗的“禅眼”。
禅宗最重视这一点,下手就是在这儿下手,所谓证了实相,就是认识了自己;对人生宇宙不能认识,就是因为没有认识自己。如果你不愿从这儿下手,那佛菩萨也拿你没法,所以六祖说他“只缘心迷,不能自悟”,这怎么办呢?那就必须“假大善知识导示见性”——指示你的本份,指导你开悟的门径。要知道,大善知识不可能有什么玄妙的东西,什么密法传给你,佛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他们只有一个指路的人,帮助你自己认识自己而已。
有人说,既然大家都有佛性,为什么会迷而不觉呢?我认为这没关系,有迷才有悟嘛,这是禅宗的主张,不分什么声闻缘觉,圣人凡夫。禅宗认为人人都有佛性,人人平等。六祖说:“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所以不要怕迷,有迷才有悟。再把话说穿,迷悟都与佛性无关,迷悟是二法,而佛性是不二的。当教师的常问学生懂不懂,学生间懂与不懂是有一时差别的,但从本体上来讲又有什么差别呢?昨天不懂,今天懂了,都只是本性功用上的显示而已。懂,不能说明这个本性多了什么;不懂,也不能说明这个本性少了什么,不是吗?
以教下而言,讲般若就离不开缘起法,一切法都是缘起。教下讲般若可以说是“尽矣、至矣、无以复加矣”。小乘佛教认为懂得了缘起法就懂得了佛法。大乘的中观、唯识对缘起法作了更加深密的发挥。不论大乘、小乘、缘起法都是以人生的问题为中心而展开。对禅宗来讲,也不是离开了这些道理而另外建立什么道理。禅宗对这些问题是:“提持向上”,在修行的实践上有重大的发挥。所以六祖在这上面没有作什么理论的发挥,而处处强调“直下见性”,而且更进了一步。下面举个公案。
唐代有个和尚问长沙岑禅师:“亡僧迁化后什么处去也?”长沙岑作了一首偈子说:“不识金刚体,却唤作缘生,十方真寂灭,谁住谁复行。”长沙岑认为,这些比丘因为没有认识到这个金刚本体,就只有从现象上谈谈缘生法而已。如果真正达到了寂灭大定的境界,缘起又在什么地方进行呢?进一步讲,“十方真寂灭”,十方就是东南本北四维上下,十方本来寂灭,法性动也没有动一下,本来就在涅槃之中,再找一个涅槃岂不是多事?“谁住谁复行”,亡僧到哪儿去了呢?又有哪儿可去呢?若东行西去的,就没有寂灭嘛,就没有证到寂灭的本体嘛。缘生法恰恰是金刚本体的作用,不是离开了金刚本体还有什么法叫缘生法。
这些都是真实的功夫,要如实去修行,不能纸上谈兵。所以六祖强调要“心行”,不要仅停留在口头上、理论上,不然,学到的般若也是“如幻如化,如露如电”的,解决不了问题的。若心口相应了,就知道“本性是佛,离性别无佛”了。
妙心比天大
何名摩诃?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_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诸佛刹土,尽同虚空。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静坐,即著无记空。善知识,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虚空,名之为大,是曰摩诃。善知识,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
一般人讲到这里,总是跑到哲学、数学、物理学或天文学的范围里去了。这个“摩诃”——大,不在宇宙中去找到答案,还有什么能称之为“大”呢?六祖说:“心量广大”。把这个“大”放在了自己的这个心上。禅宗开宗明义是这个话,归根到底还是这个话。要知道,在佛法里,虚空还不算大,虚空也只不过在我们心里,只是心里的一个部分而已。心量比虚空、比宇宙还大得没法比。虚空仍然是你心意识的显现,悟到最后,这个虚空还会粉碎。说到这里,一般人就理解不了了,虚空怎么还会粉碎呢?要知道,虚空也只是一种假象,不是不变的,仍然是一个无常的东西。虚空只是我们观念中所现的一个相,你自己的念头变了,外面的虚空也会发生变化。这在现代科学中也得到证明。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空间和时间都不是固定的,而是一种变量。现在的宇宙爆炸说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尽管宇宙是个恒一的量,它爆炸、扩展、收缩,对它恒一的量并无增减。但从相上来说,也有它的聚散的变化。
所以学禅宗的人对此要确信,你知道宇宙有多大,你的心就有多大,你才知道自己的伟大。所以禅宗开门见山就告诉你是佛,与佛无二无别,现在虽然没在证到,但应该信到。佛教讲“信、解、行、证”,先应以信入,最后以证了,禅宗的修法就是这样。
心是什么呢?它有什么样的形态呢?六祖向我们作了详细的阐述,不过方法是否定的。有的人一用功见这见那,就认为自己见了“性光”。千万不要上当,心什么也不是,若能见得到,这个心就小了,就受到了限制。《金刚经》说:“如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所以六祖说了那么多“无”,从“无有边畔”,到“无有头尾”,最后是“无有一法可得”。要知道,方圆大小,青黄赤白,是非善恶等等,全是相对的概念,它们在相对里全都是对的,但相对的范围一突破,超出了经验而引伸到绝对里,就不起作用了。譬如说数量,我们工作、生活都离不开数量,但引伸到绝对里——宇宙重多少吨呢?谁说得清楚。因为这些数量对于宇宙毫不起作用,也说不明问题。
六祖还把虚空的道理,归结到“世人妙性本空”上来,我们每人都具有这个“妙性”。这个“妙性”又是“本空”的。怎么“妙”法呢?就是与虚空一样:无是无非,无长无短,无色无相,而且“无一法可得”。也就是说,虚空的那个德,我们本性全有,就这个虚空也在我们妙性之中。有的人说佛法玄妙,是有点玄妙,不玄不妙怎么能得解脱呢?但这个玄妙不是别的,就是你自己那个心,这就是禅宗的作略。说开悟很难,但一经点破才感到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容易。大家在这儿听《坛经》,而且都听到了,这就是“妙性”嘛。这个“妙性”是什么呢?是耳朵、大腿、丹田?总之你找不到,你说妙不妙!拿相对、具体的东西在这儿找是找不到的,所以才是“妙体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若有一法可得,就不妙了,也不空了。所以永嘉大师在《证道歌》中说:“不离自性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大家所熟悉的《心经》,全部结论是就这么一句话,如“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下面的几个“无”,把什么都“无”干净了。那佛说的法呢?“无苦集灭道”,那六度万行呢?“无智亦无得”。为什么《心经》要把这一切扫得如此干净呢?因为这一切一切,都是“以无所得故”。这就是“妙性本空,无一法可待”。不是佛,也不是六祖执意要说空,困为人生宇宙的真谛就是空。有的人到了这里就害怕了、什么依靠都没有了,家庭、单位、国家、地球、极乐世界都空了,我们的归宿在哪里呢?不要怕,你真的空了,就会“心无挂碍了”,“无有恐怖”了。如果你还要抓一个东西在手,心里才安稳,那就绝对空不了。你若能做到一切皆空,才能“远离颠倒梦想”,也才能“究竟涅槃”。
六祖说了那么多空,但不放心,害怕大家产生误解,所以马上转了回来,说:“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著空”。佛教有个譬喻叫“以楔出楔”——为了从木头里取出一根钉子,但却把新的钉子留在木头里了。说空就是要把钉子取出来,但著空又把钉子留在里面了,所以,你若把空抓住,就完了,就永远空不了。我再一次说,证悟与解悟的分水岭就在这里。真正的证悟,是在修行里,在本份上直接把这个空感受到了,我们的心就是这个空,并不需要你在道理上说长说短。这时的概念活动已经脱落,正如本来就是成都人,在成都不需要导游一样。
唐代的严阳尊者问赵州禅师说:“一物不将来时如何?”赵州说:“放下著。”严阳尊者很不理解,他问:“我已经是一物不将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放下呢?”赵州说:“对不起,你若放不下,那只好担起走。”严阳尊者听到这里就大悟了。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六祖大师所说的“著空”,实际上仍把空执着了,根本没有实证到空。经赵州把他执着的空夺了,他才真正领悟了。
现在气功很流行,有些教人静坐的,要学生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这实际上是学道的毛病。这样久了,记忆力,智力、思维都要严重退化,这就是“无记空”的后果。坠入“无记空”的人,认为善也不要去想,恶也不要去想,认为这就是空性,就是道,其实大错。空空空,空什么呢?空是有对象的。我们的心有一种自发性,只要想到什么事情,就沾滞在这个事情上。自己贪爱的,沾滞的时间就长,在行为上的造作就表现得多。空,就是要空掉这一类的东西。引而伸之,万法皆空的道理是根据缘起论,以心物关系而言,从心离不开万法的角度来看,心本来就空。从万法离不开心的角度来看,万法本来就空。能在这里一转身,就是好消息。在这里,你才知道云门大师所说的“转山河大地归自己,转自己归山河大地”。你才能见性,才能解脱。这里哪里有“无记空”的地位呢?对于那些坠入“无记空”的人,还自满自大,以为是得了道。六祖告诫说:“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其实是中了邪见的毒,连一般人都不如。大家以后用功时,千万切记于此,禅宗万不是这个道理。
主人公在什么地方
善知识,心量广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善知识,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莫错用意,名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终日说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称国王,终不可得,非吾弟子。
真正开悟的人,真正有见地的人,不会把客观世界抛在一边,不会逃避现实生活。相反的,他对工作,对生活的考虑更周密,做得更好、更巧、更高明,可以“遍周法界”“了了分别”,而且“应用便知一切”。那些空心静坐,坠入“无记空”的人,有这样的能耐吗?
“心量广大”是前提,必须承认这个东西,你体会到这里就抓住根本了。心体是空性,第一义空。一说佛性就是全体空,但空呢?全体是色,没有一处不是物,也没有一处不是空,所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是泄露天机的话呀!其实,空就是什么都有,有就是什么都空,这个空就是这个有,这个有就是这个空,但是这个空不是这个有,这个有也不是这个空。达到了这样的认识,你才能深入“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也才能“来去自由,心体无滞”。也就是说,你已经品尝出般若的味道了。要知道,正因为空,才能建立一切,正因为空,你舞剑弄拳才没有障碍,正因为空,才会有昨天、今天、明天。
禅宗讲传心。心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心量又是如此之大,如此之妙,所以是大事。要学这个法,就不要去学哪些邪门小道。要知道心是根本,“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这里真了,对了,那一切都对了,所以这个事情大得很。《法华经》称佛出世“为一大事因缘”,就是这个道理。老师悟的是这个东西,传呢?不过是把他悟到的让学生再悟一下,老师是不能、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你想,一个无时间空间,无色无相,无善无恶,无是无非在的东西怎么个传法呢?所以,开悟见性是大事,但不要从外面去寻觅。洞山禅师开悟时就说:“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殊。”在外面求,是永无结果的。
欧洲大哲学家笛卡尔有个著名的诊断:“我思故我在。”他认为,任何推理,必须有个根本的前提,而这个前提是无须证明的。把宇宙万物找完,只有一个东西无须证明,这就是“我”的存在。我正在“思维着”的这个存在是无须证明的,所以一切推论都必须从这儿开始。这是无须怀疑的,而其它一切则是可以怀疑的。这与禅宗有些相近,怀疑到最后,这个“怀疑”本身还能否怀疑呢?又是谁在怀疑呢?所以只有这个东西非承认不可。“我思故我在”,对我就不能怀疑了。禅宗认为不行,还须更进一步,“我”还是空。这就是内道外道的分水岭。现在西方哲学大多有笛卡尔这个味道。康德哲学、存在主义、现象学、新托马斯主义等等,都知道这个重要性。只有一点他们不敢谈,就是这个我也是空的。这是佛教的特点,禅宗的特点。
讲个公案。元代高峰原妙是著名的禅师,他最初参禅多年一无所得,一天睡觉中醒来忽然想起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挑起了他的疑情,7天7夜没睡,茶里饭里,静时闹时都在参。一天随众上堂,看见法堂上有个偈子“百年三万六千日,反覆原来是这汉”豁然间一念脱落,开悟了。这就是禅宗的“破本参”。他下来对老师说:“你以后不要再用棒子打我了。”老师说:“你还没有了。”他说:“那你考我嘛。”老师就问他:“日间浩浩时作得主么?”白天应酬周旋时作得主不?也就是八风吹得动不?高峰说:“作得主。”老师又问:“那晚上睡觉做梦时作得主不?”他说:“作得主。”——梦里心可以不动了。大家知道,白天理智活动清醒,容易把自己的思想管住,梦里可不同了,白天不敢做的事,梦里往往敢做,白天不动心的,梦里却会动心。所以要知道这两句话的份量。不昧己灵,又能作主是谈何容易。可是他的老师并没有到此为止,在人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地方又逼一拶:“无梦无想时,主人公又在何处呢?”高峰答不出来了,以后才到天目山去闭死关,用了5年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笛卡尔和哪些哲学家就没有这上面的功夫,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我们也可以这样问笛卡尔:诚然我思故我在,如果我不思,我不想,这个我又在哪儿呢?以至父母未生我之前,或者烧成了灰之后,这个我还有没有,又在什么地方呢?这里就是“拈花一笑”,就是诸佛的心印。世间各宗各派在这个问题上都不能更进一步,可以说百尺竿头到了顶。但禅宗却要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你放身舍命。不如此,怎么谈得上更进一步呢?这的确是要命之处,没有如实修行,纸上谈兵哪里能到得了这里。那些口头禅,狂禅,在公案里拣了几句,认为自己悟了,或者在理论上推来推去,认为自己懂了,都是不行的,那是得不到解脱的。
无相周天
善知识,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说空,不识真空。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语,唐言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于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善知识,迷人口念,当念之时,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最第一,无住无往亦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
六祖这里讲的全是真实功夫,并且对口说和实修划清了界线。作为学问研究是可以的,但要以学问解脱则不行。禅宗的修行就是不二法门。你若在二六时中念念执着,念念成“二”,在善恶是非,有无真幻上钻牛角,就不是般若行。说回来,也不要在外面去找什么修行的方法,就在这些成“二”的念头本身上去参,慢慢就会念念般若。首先你应相信自己,相信万法就是你自己,“二”是你自己,“不二”也是你自己,烦恼是你自己,菩提还是你自己。这一切,都你自己本来具备的,不是外来的,你还会去分什么主观、客观、善恶、是非呢?这样,你就不会陷在相对之中出不来。这就是般若行。这样久了,烦恼自然会一天天轻,智慧自然会一天天长。真正心中般若现了,就会“念念不愚”了。
结合气功来讲,就不管什么“大周天”,“小周天”。周天,就是循环不息嘛,没有障碍嘛。你若念念执着,念念都在相对的“二”中,身上的气息怎么能达到畅通无阻呢?那些在这上面毫无所见的人,自称周天通了,岂不是自欺欺人吗?真正通了周天,他的身心性命自有不同常人之处,从道德、智慧、修养来讲,必定达到了更高的层次。以禅宗来讲,我说我们这个是“无相周天”——“无上气功”。要念念般若,念念智慧,念念开花,念念自由,而且念念都是大小周天,这种周天,谁见过呢?希望大家在禅宗上多用功夫,这个法是智慧法,并可以直达智慧之源。这是真实可靠的,望大家努力为之。
波罗蜜是印度音,翻译成中国话说是到彼岸,意思是脱离了生死。此岸是生灭,彼岸是不生不灭。但生灭是从何而起呢?佛教认为,你一著境,一落入相对之中,生灭就起来了。如同水里的波浪一样,一波一浪,一起一伏,一生一灭。古人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山是一种静相,喻永恒,而水呢,则是动相,喻变化。一个人的道德应确立不拔,巍然而立。一个人的智慧应无形无相,变化无穷。六祖这里以水的波浪喻生灭,也就是用水的变化来开人的智慧。有些文人爱以浪花自喻,哀叹人生的短暂无常,这就是生灭,就是此岸。但这些浪花、波浪却形成了永流不息的长江大河。把永流不息的无穷无尽的波浪都汇归自己,就是永恒,就是彼岸。六祖说:“著境生灭起”。你著在境上,如同一个短暂的波浪一样,怎能不哀叹人生的无常呢?“离境无生灭”。你若放下了,不执着世上的是是非非、利害得失,把烦恼打破了,那就是“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要知道此岸就是彼岸,不是离开了此岸而别有什么彼岸,不是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浪而别有一个长江大河。
在这一段中,六祖再一次强调了要心口相应,不要口念而心不行,并开示说:“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所以,般若法,般若行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东西。“念念若行,是名真性”,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在我们的喜怒哀乐中去修、去参、去行,就是这个“真性”。不是如《聊斋》中的那个故事,还需要换头、换心才达得到。所以六祖又说:“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就这一念,就是我们现在虚灵不昧的这一念,就是我们生活、学习和工作的依据,就是万法的源头。不在这个“一念”上修,或离开这个“一念”去另外修什么,就是“凡”,就是外道。你若在这个“一念”上修了,行了,那你就可以“自身等佛”。这里,六祖还在中国佛教中响亮地提出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的主张。这个主张,尽管以前也有人提出过,并在理论上加以推导,但却加了许多前提。只有六祖才如此直截,如此鲜明,并且不附带任何前提。
有和尚问法眼文益禅师:“如何是佛?”法眼说:“我说出来,恐怕你信不过。”那个和尚说:“和尚是大善知识,不打妄语,我怎么会信不过呢?”法眼说:“你信得过,那我给你坦白地说,你就是佛。”这个和尚立即就开悟了。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一般用功的人,就差这么一点点。
一口吞尽西江水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一般若生八万四千智慧。何以故?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善知识,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须修般若行,持诵《金刚般若经》,即得见性。当知此经功德,无量无边。经中分明赞叹,莫能具说。此法门是最上乘。为大智人说,为上根人说。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龙下雨于阎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枣叶。若雨大海,不增不减。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闻说《金刚经》,心开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常观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无有,元是龙能兴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众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复如是。善知识,小根之人,闻此顿教,犹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长。小根之人,亦复如是。元有般若之智,与大智人更无差别,因何闻法不自开悟?缘邪见障重,烦恼根深。犹如大云覆盖于日,不得风吹,日光不现。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见,修行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开悟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善知识,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能修此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
这一段文义明白,加上我们上面所作的阐述,大家理解并不困难。在这里要注意的是,是区别“无念”与前面说的“著空”、“无记空”,不能把这两者混为一谈。
烦恼和智慧从本体上来讲是没有差别的,你若能“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把尘劳转过来就是智慧。用智慧观照一切法空,没有什么可执着的,这样烦恼就失去了依托、这样的境界中自然是无念。要知道,这个无念,里面是活泼泼的,不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顽空,里面是“智慧常现”、“不起诳妄”的。而“著空”、“无记空”本身就是妄念——里面没有智慧,一潭死水,却自认为得了涅槃。
再说一下,六祖这里所说的“无念”,不是百不思、百不想,而是清净常流的一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没有执着的一念,是“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的一念,是万法之源的一念。不然,悟来悟去,悟成了石头土块,岂不是笑话。所以六祖大师和许多祖师提持的这个“无念”,是开悟后的一种高级境界,绝不是什么念头都不起了,不用了。没有念头还了得,这个社会文明从哪儿来的呢?三藏十二部从哪里来的呢?八万四千法门从哪儿来的呢?如果都百不思、百不想了,我们不能在这儿聚会吗?
“无念”,才能“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它本身就是一切法了,又怎么会取舍呢?正如我们对自己的身体,你是取头呢?还是取脚呢?要眼睛呢?还是要耳朵呢?这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用不着你去要,当然也不可能舍。“一切万法不离自性”,自性怎么会对它们取舍呢?一有取舍,便是小道,便陷入了相对之中。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六祖的法真是太妙了!
六祖这里讲“上根”“小根”之类的话怎么理解呢?般若自性本无差别,为什么又有迷悟的不同呢?这就需要好好谈一谈了。《法华经》里有个故事,如来要说法了,说法前如来说:我过去讲的法都是对小根小器的人讲的,今天要重开大法。佛说完后,下面就有五百罗汉退席。然后佛又说:那是当然的,他们有他们的根器,只有那么大,给他们少倒点水还可以,若把全部的海水倒给他,他就受不了了。讲《法华经》、《金刚经》等大乘经典,就等于把全部海水——佛性给你,你要是见了性的人,那好办,全部海水都可以一口吞尽。唐代庞居士去见马祖,他问什么是佛?马祖说:等你一口吞尽西江水,我就告诉你。许多人对此公案不解,明明问什么是佛,与西江水有什么关系呢?明白了以上的道理,你才会知道祖师们在这上面机锋的所指。
佛教的修行讲究人的根器,因根器的不同,而相应设立种种的法,一般把根器分为上中下三种。禅宗是为上根利器,也就是大智慧人开设的法门,所以六祖说:“此法门为最上乘,为大乘人说,为上根人说”。为什么不为小根人说呢?因为“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譬如我们对一般人讲,说成佛很不容易,若成了佛,就有三身四智,五眼六通、智慧圆融、神通广大,大家都会羡慕。如果对他说,你就是佛,你的烦恼就是菩提,那就把他吓跑了,谁敢相信呢?这些人一身的烦恼,一肚皮的苦水,连一点小安乐处都没有见过,给他说本来是佛,的确很少有人相信的。
但是必须明白,所谓小根小器也是对众生的一种教育方法。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小根小器呢?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在这上面是没有大小高低之分的,一切众生都绝对平等。你相信就是上根大器,小根小器也是大根大器;若不相信就是小根小器,大根大器也是小根小器。所以不能把这一句话看死了,但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信不过。信不过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去修其它的法嘛,佛教里的法多得很,八万四千法门,你挑你认为合适的修就行了。但六祖这里提持禅宗,不得不强调禅宗的特点。
四川的圆悟克勤是宋代的著名禅师,大慧杲参了一辈子的禅,后来在圆悟手下开悟。大慧杲开悟后对圆悟说:开悟真是太难了,以这种尺度来衡量许多师兄弟,我认为他们不像是那么回事啊!你老人家怎么都印可了他们呢!圆悟说:我的禅如大海一样,若用小勺小钵来取,也不能说取的不是海水,但也未必全部都承受了。我倾全部海水给他若能受,他就有海量的根器。这公案的意思与六祖这里的道理相近,要接受大的东西,必须有大的量。人人都有佛性,佛性就是无量,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渺小。另外,一滴水和大海水在质上也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水嘛,能在这里转身,大根大器与小根小器还有什么不同呢?大家好好在这上面参上一参。
自己是一本无字天书
善知识,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缘其人中,有愚有智。愚为小人,智为大人。愚者问于智人,智者与愚人说法。愚人忽然悟解心开,即与智人无别。
善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性清净。若识自心见性,皆成佛道。《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善知识,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各自观心,自见本性。若自不悟,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识,有大因缘。所谓化导,令得见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执谓须他善知识,望得解脱者,无有是处。何以故?自心内有知识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颠倒,外善知识虽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真正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识,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
善知识,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修多罗是印度音,就是“经”的意思。六祖这里说一切的佛经,不论大乘小乘,不论在十二种体裁的经中怎样说,都是因为有了众生,才可能建立起来的;如果没有了众生,那么一切万法都失去了作用,何况佛法。因为有了不同根器的众生,佛才分别说了十二门的法。为什么“智慧性方能建立呢”?一是佛能说,二是众生能听懂——因为众生本具佛性智慧嘛,不然,佛说这些法有什么意义呢?古今一切万法,都是来自人的认识,都是人与环境的矛盾的产物。如果没有人的认识,哪里去找这些法呢?三是因为人世间的众生有那么多的烦恼,陷在生老病死之中不得解脱,佛才相应地说了那么多的法。有一个烦恼,就有一个相应的法,两者是相依互存的,关系是可以转变的。烦恼可以转为菩提,愚人可以转为智者,凡夫可以转为佛。六祖巴不得所有的人都能认识到自己本来就是佛,所以一再把话挑明:“不悟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以自心顿见真如本性。”
老修行中常有这么一句话:自己就是一本无字的天书,里面什么法都有。但一般人不知道翻自己这本书,老是在外面求秘方、求口诀、求密传。六祖在这里处处强调这点。“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自心内有知识自悟”,所以,一定要认识自己就是一本天书,要在自己身上用功夫。有的人读经读迂了。看到六祖说:“不悟佛是众生”就火冒三丈,佛还会迷吗?还会不悟吗?当然佛是不可能迷的,六祖这里用的是反语,让众生增强信心,从而强调了“自性”、“自悟”这一关键问题,把话也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真正要众生悟入也不是容易的,你说祖师们急不急呢?唐代道吾禅师看见老师药山禅师接引两个师弟,其中一个师弟老是上不了手,回答不出,道吾在一旁急得把自己的手指都咬烂了,他在想,这么简单明白的事,你为什么还不能懂呢?你为什么不能在心中顿见真如本性呢?你就是真如,为什么不能直下便是呢?
这里要谈一谈善知识的作用。六祖说:“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这里五祖是善知识,对六祖的大悟起到了重要的帮助。六祖悟后又干什么呢?是不是到山里去了,到净土里去享福呢?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还没有得度,怎么能不管呢?悟后的六祖又成了众生的善知识。要知道,大道无私,佛法无私,里面是没有什么秘密而言的。佛法是众生的法。没有众生,哪来的佛法?不度众生,就不是佛法。所以对世间的事,要积极去做,要多为众生着想。有的人关在家中修“报化”,不知为众生做事才是你修报身,化身的根本道场,自私自利的那个心,怎么修得来报化呢?六祖确实是明眼人,他处处为众生着想。对上根的人,六祖希望他们“各自观心,自见本性”,对下根的人,不能自悟的人,六祖希望他们“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所以,一般人能找得到“解最上乘法”的善知识依止,是有大福份的。佛教中常说:“人生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嘛,那解最上乘法者就更难遇到了。“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只有善知识才能帮助你把自己本来具有的菩提心发动出来。
这里再强调一下自己的这本无字天书。六祖说:“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六祖这里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佛都可以从自己这部天书中产生出来啊!可惜一般人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但如果遇到了大善知识的开示,便能自见。大家可以反省一下,自己求道的心,求解脱的心,是否迫切而坚决呢?道不远人,而人自远之。我想,如果求道的心迫切,并持之以恒,那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必定会有花开见佛的日子,乃至“一悟即至佛地”。
有人说只有上根利器的人、大知识分子才能学禅宗,下根的人就不能学。其实这是外行话,禅宗是三根普摄,对文化低的人更为适宜。你想,佛教中的其它宗派,如中观、唯识不知要读多少年的书才入得进去。玄奘大师在印度十六年,一部《瑜咖师地论》就学了整整三年。后来回到长安,介绍“一本十一论”,一本就是《瑜伽师地论》,因为其中的内容太多了,到了后来就有十一种“论”来帮助理解《瑜伽师地论》。要把这十一部论看完,就是大学者们,没有几年的时间,通看一遍都困难。再说《般若经》就有六百多卷,玄奘大师翻译完毕后累得要命,说:“唉!我终于把这部经译完了;这部经大概与东方人有缘,总算没有业障,还一口气把文翻译完了。”六百卷,通看一遍要多少年啊!所以中观、唯识才是上根利器之人搞的,他们聪明,记忆力又好,没有文化的人对这些哪里谈得上学呢?禅宗内没有别的,只有一部经,就是你自己,你认得你自己就了事了。这么直截了当,这么简便易行,与有无文化毫无关系。
再说一下“无念”。一些修行的人不懂六祖这个“无念”的真意,很久以来,都以为般若三昧就是无念——就是没有任何念头。这种说法误人不浅,禅宗后来的衰微,也与这个错误的理解有关,所以有必要再次申说一下。其实六祖在《坛经》中涉及到“无念”的几个地方都是解释明白的。不知那些人为什么产生那样的误解。我认为,这是因为后人把“无念”两字执着了,不结合佛法作彻底的研究,认为只这两个字就够了,佛法也可以不讲了,祖师们的开示也不必听了;一说用功,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因为一想就“有念”嘛。于是经也不看,论也不看,戒律也不管,参话头也只参一个,等等等等。总之无事可作,无事可言,好事、坏事做不做都一样。这就把一个好端端学佛的人,变成了一个对社会毫无用处的废物,头脑也越来越简单。他们认为,因为“无念”嘛,就是要扫除一切思想内容。须知这种“无念”决不是六祖大师强调的那个“无念”。当然,在特定的条件下,不思不想对身心的调节也还是有益处的,如一些工作劳累下来,练练气功,扫除杂念,使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放松,得到较好的休息和恢复是可以的。如果认为这就是道,就什么都可以不干了,什么都不想了,成年累月在那儿空坐,那就大错了。
“念”在佛法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记忆,即以不忘失为性;二是指系念,即把某件事情放在心上。两者相近而不同,都是精神和思想的重要功能,没有这个功能,思想就没有积累和创造。修行的人,非但要用这个功能,还应把它锻炼得更加有用才行。所以,无念若理解为不思、不想、不忆、不系念,那就危险了。
但六祖大师这里的无念的真解是什么呢?就是六祖紧接着说的“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用即偏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其己灵不昧,神用无滞的感知能动;二是不染不著,不受拘系,超然于相对的自在。也是我们上面谈到的,是清净常流的一念,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若在修行上达到了这种火候,当然就会“万法尽通”,“见诸佛境界”乃“至佛地位”。大家在修行中,一定要注意里面的尺度。
佛法在世间 不离世间觉
善知识,后代得吾法者,将此顿教法门,于同见同行,发愿受持,如事佛故,终身而不退者,定入圣位。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见同行,在别法中,不得传付。损彼前人,究竟无益。恐愚人不解,谤此法门,百劫千生,断佛种性。
善知识,吾有一无相颂,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记吾言,亦无有益。听吾颂曰:
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
说即虽万般,合理还归一。烦恼暗宅中,常须生慧日。
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尽不妨。常自见己过,与道即相当。
色类自有道,各不相妨恼。离道别觅道,终身不见道。
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懊。欲得见真道,行正即是道。
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
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欲拟化他人,自须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
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此颂是顿教,亦名大法船。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师复曰: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普愿法界众生,言下见性成佛。时韦使君与官僚道俗,闻师所说,无不省悟。一时作礼,皆叹:“善哉!何期岭南有佛出世。”
那两年我在文殊院讲《坛经》,基本上是一句一句地讲,尽管时间很充裕,也没有讲完。这一次不行,时间有限,每品每段的主题能有个明白的交待就不错了。在这一大段中,六祖对上面讲的,作了一些总结,并向听众谕示了他的“无相颂”。首先,六祖希望后世弟子得了无上大法的,要与那些“同见同行”的道友们一起“发愿行持”顿教法门。实际上是尊崇事奉你自己。你如果如此修,如此行,就能如《金刚经》上所说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就会“终身而不退”,“定入圣位”。佛法是无私的,要讲布施的,六祖强调的:“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吩咐,不得匿其正法。”——这里会有什么密法舍不得布施给众生呢?
但是,“若不同见同行”,那些认识不一致,又“在别法中”——不是禅宗顿悟法门路上的人,你就不得传授给他,因为他们本不相信,愿意走三大阿僧祗劫的路。你若传给他,自己已认为是邪道,也不会如法修持,反而引起毁谤。有的人更是一身烦恼,开口闭口捡了不少“烦恼即菩提”的话头自欺欺人,以盲引盲似禅非禅。对他们必须和重证悟、重实践的真正禅宗严格区分开来,不能同流合污,败坏宗风。永明寿、莲池大师等提持念佛,就是针对这些禅门败类、伪禅而设立的。这类人不是禅宗的根器,未证言悟,未证言证,结果烦恼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其危害性极大,所以六祖郑重吩咐,对这类人不得传法。
为了方便听众受持,六祖在这里传下来一个“无相颂”,并强调说:“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唯记吾言,亦无有益。”所以,见了正法,一定要身体力行,万万不要仅仅停留在口头上,那就毫无益处,枉自蹉跎了。这是实践问题,要把禅宗的见地放在实地的修行活动之中。从根本上说,就是要紧紧盯着自己的烦恼。这是修行的起步,烦恼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呢?你就参嘛,有一天把烦恼的根子抓住了,你就开悟了。
什么是“颂”呢?佛教在传法中,为了让人们学习方便,特别为了记忆方便,经常使用的一种文体就是“颂”。颂与我们汉地的诗歌相近,但没有汉地古诗那样讲究平仄格律。颂有赞颂、赞叹、庄严的含义。我们常说三藏十二部,三藏就是经藏、律藏和论藏。十二部就是十二部文体,颂就是其中的一种文体。颂比经文中的长行精简得多,长行也是十二种文体之一,相当于今天的散文。而其中意思集中,用长诗的句半总摄起来便于传诵的就是颂文。有的经论也有颂文,如著名的《中论》,就全是颂文。在印度32个字算是一个颂。有的如《华严经》本是长行,但里面又有十万偈,十万颂,都是按32字一颂计算的。《华严经》八十卷中的颂文属重颂体,什么是重颂呢?就是前面是长行,后面是颂,也就是前面讲了那么多的道理,为了提醒人们的注意,后面再举颂一遍,把前面的意思强调一下,集中一下,就是重颂。这也是十二部中的一种体裁。《坛经》这一品后面“无相颂”也是重颂,六祖在前面把道理讲了,为了集中强调,重复一下前面讲的,也是为了方便大家记忆诵持,所以交待了这个“无相颂”。
在经论和祖师的开示中,我们经常看到有“说通”、“心通”的句子,这两个词,出自于《楞伽经》。该经是唯识宗的根本经典之一,阿赖耶识和唯识学中许多重要的理论在这部经中都有。在大小乘佛经里,谈阿赖耶识的经不多,唯识宗建立阿赖耶识,其主要依据之一就是这部经。要知道,禅宗的开山祖师达摩来中国传法,就是以《楞伽经》印心的。到了五祖时有一个转变,更重视了《金刚经》,并以《金刚经》印心。
禅宗里有许多语句,不少来自《楞严经》。我们说禅宗是“宗门”,宗是什么呢?《楞严经》里就有“说通”、“宗通”。说通就是你说的东西要符合道理,你要度众生,必须先把道理弄通,说出来的不符合逻辑,不符合理智是不行的,别人听不懂,或引起反感都不行。说通有两层意思:一是讲的东西要有道理,要使人能懂;二是讲的要契机。要与众生根器相符合,当深则深,当浅则浅,当直则直,当曲则曲,这样才利于听者的契入,达到“信受行持”的效果。所以要弘法必须说通。
宗通就是心通,就是见性,就是见道。真正的善知识,不仅要说通,更要心通。因为心不仅是在语言文字上进行的,语言文字只是心的功能中的表层部分而已,心还有更深、更高层的内容。仅在那里分析观想,不通过“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而见性、开悟,这个心是通不了的。所以真正的大乘佛法,必然是宗通、说通两者兼备,缺一不可。悟彻宗通的人,没有说不通的,凡是说不通的,就是悟不彻。真正两者都通达了,那就“如日照虚空”,哪里有照不到的地方呢?虚空就是无碍嘛,光明的太阳在无碍的虚空里,还有什么不能照到的呢?
颂子里的内容,前面都讲到了,六祖这个“无相颂”文字也明白,大家可以自看自修,里面有几处我强调一下。“世人若修道,一切尽无妨。”一个人若真正发心修道,一切处都是道场。烦恼来了,正好参,业障来了,正好参,报障来了,仍然正好参。大慧杲对他的学生有段话最好,他说:“茶里饭里,静时闹时,公事酬酢时,朋友讲习时,妻儿交头时,无不是用功的好时候。”大家想一下,吃茶时有禅,吃饭时就没有了吗?盘脚时有禅,上班时禅就跑了吗?既然是道,那就无处不在,无事不在,无时不在,怎么可能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无呢?大慧杲这段话,真是既高妙,又平实,大家应以此对照,在日用动静中不松手。
别外,“常见自己过,与道即相当”,“若见分人非,自非即是左”,“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六祖这一类的话,切不可当劝世文读了,这些都是踏实的功夫。能经常看到自己的错误,本身就是修行,就是道行。孔子喜闻过,曾子三省吾身,与六祖这里所谈的差不多。以世间法来讲,能经常反省自己的,就是圣贤的行为,何况出世间法。那么,这是否就见了般若呢?也不是,但与般若相应。能常检查自己的人,勇于改正错误的人,在执着上就轻,反之,执着就重。不执着,就放得下,能彻底放下,就见性了。这是修行的重要门径,大家一定要知道从这儿下手。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这是许多学佛人背得烂熟的话;在六祖许多精辟的语句中,这也是其中的一句。说来容易,真正理解了、实行了的人还是少见啊!佛法从哪儿来的呢?从众生的烦恼而来的嘛,没有众生的烦恼,哪儿来的佛法?若有,又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佛法就在你的烦恼之中,是离不开你在世间烦恼中的觉悟,你觉悟到世间如幻如化,必然是在世间才能觉悟到,觉悟与世间是不能相离的,没有世间,你又哪儿去求觉悟呢?哪儿去找菩提呢?要知道,从体上讲,菩提和烦恼是没有两样的,千万不要离开了自己的烦恼去求菩提。有人说,佛是不动烦恼的。对,佛的确不动烦恼,但佛懂得烦恼,佛会掌握、运用烦恼。如果说佛无所不能,就是不会用烦恼,那我认为佛就有缺陷,还不完满。既然是完满的,无所不能的,所以对用烦恼也不能排除。烦恼都不会用,喜怒哀乐都没有了,你说这象什么佛!该喜则喜,该怒则怒,喜怒哀乐的本性就是菩提。佛经上说:“菩萨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菩萨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何以故?以第一义不二故。”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没有回头时,胡作非为是张三,回头后,安分守己、助人为乐的还是那个张三。回头做好事的那个力量,就是他以前干坏事的那个力量嘛。所以六祖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千万不要离开世间,离开自己的烦恼到别处去求什么法。你要在世间觉悟到世间的真相,倒过来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变成了你的妙用,全是菩提了。
如果没有这些喜怒哀乐,佛又用什么来给众生说法呢?用什么方便来接引众生呢?《楞严经》里如来问阿难,阿难答不上来,佛马上就呵斥他。但佛也是要欢喜的,一时幡然,脸笑开了,眉间毫光就出现了,就给众生说种种法门。佛是烦恼学的专家,是烦恼学的大博士,其原因,佛就是从烦恼中钻出来的,深通烦恼,故能明了一切众生的烦恼,也才因之建立了种种降伏烦恼、转烦恼成菩提的法。赵州和尚说,“众人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意思就是,众生都在子丑寅卯十二时辰中被烦恼牵着鼻子走,而这一切都得听我的使唤。所以“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走遍天下,哪儿找得到长角的兔子呢?这四句的确太好太妙了,可以说是禅宗的总纲。
有的人一说修行,总想找个清净地方,化募点钱,带点油盐酱醋,要去闭关了。你见那些闭关的有几个成功的?以前有人要住山了,别人会问他有没有住山的本钱,“不是菩萨不坐山,没有开悟不闭关。”闭关是有大本钱才行的。不然,凭什么闭得下来呢?这些人不懂得佛法在世间,只有在世间才能觉悟的道理,也没有半点火候,就去闭关,往往烦恼一来,想老婆了,想酒肉了,想朋友了,想热闹了,结果是闭不了几天。有的人倒有勇气,鼓着精神强撑,结果弄出病来。有些人倒是有“成果”,结果修成了“百不思、百不想”的废人。
什么是“世间”、“出世间”呢?六祖说:“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出世是什么意思呢?不是躲在山上,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要有正见——有了真正的见地,当下就出世了。如果见地不正,甚至还有邪知邪见,不论你修什么法,也不论你躲在哪儿修,都是没有出离世间,所以世间、出世间的差别,就在于你见地上的邪、正,千万不要以为另有一个世界可供你出离的。
到了这里,六祖还怕你在正见上起执着,于是更进一层开示说:“正邪俱打却,菩提性宛然。”要知道,真正见了性,就入了不二法门,那时不但邪见不要,正见也不要。有的人到这里害怕了,正见怎么会不要呢?你若未到这一步,正见当然要,但若真的见了性,恰恰是你自心本性全体现前。正见是对邪见而言的,正如东方是对西方而言的,没有东方就没有西方,同样,邪见一经扫除,正见也就无踪无影了。全部《金刚经》讲的也是这个理,“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过了河,你还舍不得船吗?还要把船背在身上行路吗?在这里,我们不妨再加一句:到了这个境界也不要的时候,才是真正全体现前,才是真正的“菩提性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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