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诘经》讲解 观众生品第七（3）

　　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华，不能令去。

　　“大人”指的是大菩萨、大阿罗汉，大弟子，指佛的大阿罗汉弟子。这位天女听了以上说法，现身散花供养，供养的天花是很美丽香洁的。天花散在大菩萨身上就落下来了，但是散在声闻弟子身上就停着不落下来。声闻弟子想要用神通把花去掉，也不能够去掉。古文中“华”与“花”通用，“华”的篆书与“花”相同，都是象花朵之形。

　　尔时，天女问舍利弗：“何故去华？”

　　答曰：“此华不如法，是以去之。”

　　这时天女问声闻中智慧第一的舍利弗：为什么要把身上的天花去掉呢？回答说这花不如法，因为按照出家的戒律，不可以香花鬘着身，把香花沾在身上是犯戒的，在沙弥戒和八关斋戒里都有这一条。

　　天曰：“勿谓此华为不如法，所以者何？是华无所分别，仁者自生分别想耳！

　　天女说：不要说我供养的天花不如法，花乃无情之物，它本身是无分别的，分别者是您自己的分别妄心。天，指天人，这里指问舍利弗的天女。

　　若于佛法出家，有所分别，为不如法。若无所分别，是则如法。

　　如果在佛教中出家了，还有分别妄心的话，那才叫不如法。只有对一切无所分别，才是如法。舍利弗是以世俗谛去看待戒律的，天女则是以胜义谛来看待戒律。从胜义谛来看，保持一个无所分别的清净心，才是真正的持戒。《大宝积经》善住意天子会说：“若能正住空平等者，是则名为真住戒学。”

　　观诸菩萨华不著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

　　您看这天花为什么在诸大菩萨身上就落下去了呢？因为他们断了一切分别妄想。

　　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

　　比如人如果害怕鬼神，害怕妖魔侵袭自己，那么鬼神妖魔就会乘机侵袭他。因为一害怕，心一缩，阳气就没了，鬼魔就可以侵害你。非人，指人类以外的鬼神。

　　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

　　如果佛弟子像凡夫畏惧非人那样畏惧生死，那么能够使人心染着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就能乘机侵袭他。

　　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

　　如果远离对于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对于生死的畏惧，一切五欲对于他就无能为力了。怎么样离畏惧呢？就是如实正观生死本来无生，本来无我。五欲，指对色、声、香、味、触的贪欲。

　　结习未尽，华著身耳，结习尽者，华不著也。”

　　“结”是烦恼，它们纠缠人令不得安静自在。“习”是烦恼的习气，储藏于阿赖耶识中的烦恼种子。声闻极果阿罗汉只是断尽了“结”，断了烦恼的现行，自然不会生起烦恼，还没有断尽烦恼的习气、种子，所以天花就著身了。只有佛把烦恼的习气种子完全断尽了。

　　舍利弗言：“天止此室，其已久如？”

　　舍利弗没有反驳天女，还是接受了，他问天女来这维摩居室里多久了。久如，是多久的意思。

　　答曰：“我止此室，如耆年解脱。”

　　天女回答：我来这里的时间，如同您老得到解脱的时间一样长。“耆年”就是老年，这个时候舍利弗应该已经老了。

　　舍利弗言：“止此久耶？”

　　天曰：“耆年解脱，亦何如久？”

　　舍利弗默然不答。

　　舍利弗说：那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吧？天女答：老人家您已经解脱很久了吧？舍利弗默然不答。

　　天曰：“如何耆旧大智而默？”

　　答曰：“解脱者无所言说，故吾于是不知所云。”

　　天女问：您这么年长、智慧第一的大阿罗汉为什么默然不语，不回答我的问题呢？舍利弗说：解脱者，离一切言说，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天曰：“言说文字，皆解脱相。

　　舍利弗执着于言说文字必须远离，天女于是破除其执，说言说文字也是解脱相。因为言说文字也是因缘所生法，本来就空，所以本来解脱。

　　所以者何？解脱者，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文字亦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是故舍利弗，无离文字说解脱也。

　　为什么？解脱既不在内，又不在外，不在内外之中间，没有处所，语言文字的性质也是一样，不在内外及中间，没有处所，所以不要离了语言文字而说解脱。语言文字，作为一种因缘和合的有为法，也是毕竟空，也是法界、人心的一种功用。“无离文字说解脱也”这一句经常被引用，解脱虽然离言，但是要使众生证悟，也不能不用语言文字说法，即“文字般若”。由文字般若得观照般若，以观照般若观照得实相般若，是证悟实相、获得解脱的通途。所以禅宗虽然标榜不立文字，而禅师们的语录、开示、偈颂，所谓不立文字之文字，积累有几百卷了。

　　所以者何？一切诸法是解脱相。”

　　为什么呢？一切诸法皆本来解脱，因为本来毕竟空。小乘以厌离三界断了贪嗔痴等烦恼为解脱，大乘则以如实正观诸法本来解脱而得解脱。

　　舍利弗言：“不复以离淫怒痴为解脱乎？

　　天曰：“佛为增上慢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

　　舍利弗还是没有完全理解，问：难道不再以远离贪嗔痴等烦恼为解脱吗？天女答言：佛只是为增上慢人说远离贪嗔痴则解脱，对于非增上慢者，佛则为他们说贪嗔痴的本性即是解脱。增上慢，为七种慢中的一种，意谓自以为是，“增上”是特别的意思。有增上慢的人特别相信自己的智慧，不完全接受佛的说法，当时的声闻大多数都是这种性格的人。当时印度修道的人很多，神通很大、相貌像佛一样庄严的，也不只是佛一个，声闻弟子大多非常实在，佛教给他们什么方法，修了以后自己能够证到的就相信，没有证到的他们不会相信，也不会接受。这种人的慧根比较钝，不能理解烦恼即菩提，所以佛对他们说远离烦恼就得解脱。如果没有这种增上慢，慧根利，深信佛，那么佛就说贪嗔痴的本性就是解脱，本来解脱，不需要再加一重想要断烦恼而又很难断尽的烦恼。

　　舍利弗言：“善哉！善哉！天女汝何所得？以何为证？辩乃如是！”

　　舍利弗钦佩天女的辩才，赞叹善哉善哉，相当于现在所说的“好啊好啊！”他问天女证得了什么，辩才如此厉害呢？

　　天曰：“我无得无证，故辩如是，所以者何？若有得有证者，则于佛法为增上慢。”

　　天女回答：我因无得无证，辩才才能如此。为什么？如果有得有证，在佛法中就是增上慢。《四十二章经》讲：“饭千亿三世诸佛，不如饭一无念无住无修无证者”，无得无证，是最高的境界。如果觉得自己有所得有所证，肯定是增上慢，是我见未泯，未能证得本来空故无得无证的法性。《心经》说：“无智亦无得。”《楞严经》说，“圆满菩提，归无所得”，即使成佛也是无得无证，以这样的智慧修证才能证果成佛。

　　舍利弗问天：“汝于三乘，为何志求？”

　　舍利弗问天女在三乘佛法里，志向在哪一乘呢？三乘，为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乘，梵语衍那，为车乘、交通工具，三乘，为运载众生抵达涅槃的三种交通工具。听闻佛说四谛法依法修持得阿罗汉果，为声闻乘；听佛说十二因缘法或于无佛之世独自证悟十二因缘法而得辟支佛果，为缘觉乘；依大乘修六度四摄等菩萨行普度众生共求佛果，为菩萨乘，即大乘，声闻乘、缘觉乘因只求个人解脱三界生死，被大乘称小乘，合称“二乘”，但小乘人自己并不承认。

　　天曰：“以声闻法化众生故，我为声闻；以因缘法化众生故，我为辟支佛；以大悲法化众生故，我为大乘。”

　　天女回答说：遇到应该以声闻法度化的众生，我就是声闻；遇到应该以十二因缘法度化的众生，我就是辟支佛；遇到应该以大悲法度化的众生，我就是大乘。这就是《法华经》所说的“一佛乘”、“一乘”，是佛的本来教法。一乘虽以成佛为鹄的，但包括声闻、缘觉、菩萨三乘法。辟支佛意译缘觉，是观十二因缘法证得的极果圣者，其中出于无佛之世自悟缘起而得解脱者称“独觉”、“麟觉”。

　　舍利弗！如人入瞻卜林，唯嗅瞻卜，不嗅余香。如是，若入此室，但闻佛功德之香，不乐闻声闻、辟支佛功德香也。

　　天女比喻说：就像有人进入瞻卜树林，只会嗅瞻卜花的香味，不会去嗅其它花。进入维摩诘的居室的人，只听闻佛的功德之香，不再愿意听二乘，闻声闻、辟支佛的功德之香，即只听一佛乘妙法，不听二乘方便法门。瞻卜也译为瞻葡等，是南亚的一种白色的香花，佛弟子常用它供养三宝，花像栀子，也有说就是栀子花的，大概同属一科吧。

　　舍利弗！其有释、梵、四天王，诸天、龙、鬼神等，入此室者，闻斯上人讲说正法，皆乐佛功德之香，发心而出。舍利弗！吾止此室，十有二年，初不闻说声闻、辟支佛法，但闻菩萨大慈大悲不可思议诸佛之法。

　　进入此室的帝释、梵王、四大天王及诸天龙八部鬼神等，听了维摩诘居士所说的正法，都爱乐佛果功德，发了菩提心。天女来维摩诘这里听法已经十二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说二乘法，只听到菩萨大慈大悲及大乘不可思议的深妙佛法。上人，意为高人、高尚的人，这里是对菩萨的尊称，后来只是称高僧为上人。

　　舍利弗！此室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法，何等为八？

　　八未曾有法，在小乘经里指佛的八种希有难得之事，这里说的是维摩诘居室的八未曾有法。

　　此室常以金色光照，昼夜无异，不以日月所照为明，是为一未曾有难得之法。

　　维摩诘丈室昼夜常放金色光明，这光明不是电灯照明，是菩萨所放的光明，这是第一希有难得之法。

　　此室入者，不为诸垢之所恼也，是为二未曾有难得之法。

　　此室常有释梵四天王、他方菩萨来会不绝，是为三未曾有难得之法。

　　此室常说六波罗蜜不退转法，是为四未曾有难得之法。

　　此室常作天人第一之乐，弦出无量法化之声，是为五未曾有难得之法。

　　第二未曾有难得之法，是进入此室者，都不被诸烦恼所扰乱，诸垢，指烦恼的污染。第三未曾有法，是此室中常有帝释、梵王、四大天王及他方世界的菩萨来访，没有断绝。第四未曾有法，是此室中常说修菩萨道不退转大乘之法。第五未曾有法，是此室中经常有美妙的天乐，演奏佛法。

　　此室有四大藏，众宝积满，周穷济乏，求得无尽，是为六未曾有难得之法。

　　第六未曾有法，是此室中有四个大仓库，经常堆积许多珍宝，用以周济贫困者，没有穷尽。藏，即仓库，收藏之所。

　　此室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阿閦佛、宝德、宝炎、宝月、宝严、难胜、师子响、一切利成，如是等十方无量诸佛，是上人念时，即为皆来，广说诸佛秘要法藏，说已还去，是为七未曾有难得之法。

　　此室中第七未曾有法，是维摩诘居士想见十方无量诸佛，起此念时，彼佛即到，为说诸佛微妙秘密佛法，说完则去。

　　此室一切诸天严饰宫殿，诸佛净土，皆于中现，是为八未曾有难得之法。

　　舍利弗！此室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法，谁有见斯不思议事，而复乐于声闻法乎？”

　　此室中第八未曾有法，是一切诸天宫殿、诸佛净土都能够在室内显现，就在眼前。这小小居室中经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事，见到这不思议事的人，谁会再乐于听小乘声闻法呢？

　　舍利弗言：“汝何以不转女身？”

　　舍利弗听完天女的话，不能理解这智慧如此高超者，怎么还不转女身为男？小乘法中常说女身过患，认为女身不能成佛，成佛必须转女为男。当时的社会普遍重男轻女，舍利弗还未能超越这种观念，他问天女：你为什么还不转为男身呢？

　　天曰：“我从十二年来求女人相，了不可得，当何所转！譬如幻师化作幻女，若有人问：何以不转女身？是人为正问不？”

　　舍利弗言：“不也！幻无定相，当何所转？”

　　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有定相，云何乃问不转女身？”

　　即时天女以神通力，变舍利弗令如天女，天自化身如舍利弗，而问言：“何以不转女身？”

　　舍利弗以天女像而答言：“我今不知何转而变为女身？”

　　天女回答：我于十二年中求女人相而不可得，转什么呢？就像幻术师化出的幻化女，问她何以不转女身，这人问得对吗？回答当然说不对，因为幻化出的事物没有定相，并无实体，去转个什么？天女肯定说：一切诸法都是如此，没有定相，长老您怎么问我如何不转女身呢？这时天女以其神通力，将舍利弗变得如同天女一样，天女自己变为舍利弗，问他：您何以不转女身？舍利弗以变为天女的形相回答：我现在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女身。

　　天曰：“舍利弗，若能转此女身，则一切女人亦当能转。如舍利弗非女而现女身，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是故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

　　即时天女还摄神力，舍利弗身还复如故。

　　天女开导说，舍利弗如果能把化现的这个女身转成男身的话，那么一切女人也应该都能转为男身。因为一切女人虽然现为女身，其实相并非女人，而是毕竟空，非男亦非女。所以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天女即时收摄其神通加持力，舍利弗乃还恢复成原来的形相。

　　天问舍利弗：“女身色相，今何所在？”

　　舍利弗言：“女身色相，无在无不在。”

　　天女问：您刚才所现的女身色相，现在到哪里去了？舍利弗终于了悟：女身色相无在无不在，因为它即是无在无不在的诸法实相。

　　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在无不在。夫无在无不在者，佛所说也。”

　　天女肯定说：一切诸法也都如此，无在无不在。这是佛说的。

　　舍利弗问天：“汝于此没，当生何所？”

　　天曰：“佛化所生，吾如彼生。”

　　曰：“佛化所生，非没生也。”

　　天曰：“众生犹然，无没生也。”

　　舍利弗又问天女：你天寿终时将往生于何处？回答：就像佛所化现出的人那样投生。舍利弗说：佛化现出的人（“化人”）并不是消失以后去投生。天女答言：众生也都是这样，并非消失以后去投生于别处。没，是消失的意思，同古文的“殁”。因为众生本性毕竟空，没有一个现在活着、死时能消失、死后去投生的实体，所以实际上是本来无生，也本来无灭，死亡时也并非有个实体死去了。

　　舍利弗问天：“汝久如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舍利弗问天女，你修证境界这么高，什么时候成佛呢？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译无上正等正觉，即佛的大觉。

　　天曰：“如舍利弗还为凡夫，我乃当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回答：就像舍利弗还成为凡夫，我才成佛。舍利弗不可能成为凡夫，因为他断尽了烦恼。凡夫，在佛法中泛指见道以前的一切未出轮回的众生。

　　舍利弗言：“我作凡夫，无有是处。”

　　天曰：“我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是处。

　　舍利弗当然说：我没有再成为凡夫的道理。天女接言：我也没有成佛的道理。成佛，只不过是完全觉悟本来具足佛果功德而灭尽了一切妄想，功德圆满，也是成无所成，得无所得，没有一个成佛的实体。

　　所以者何？菩提无住处，是故无有得者。

　　为什么？因为无上菩提没有住处，超越空间，超越时间，没有一个能得的实体，拿什么得呢，拿身体得吗？身体无常，不可能得，拿心得吗？心刹那生灭，也不能得。菩提既不是拿身得，也不是拿心得。那拿什么来得呢？无有能得者。

　　舍利弗言：“今诸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已得当得，如恒河沙，皆谓何乎？”

　　舍利弗问：诸佛得无上菩提，已得、将得，其数如恒河沙一样多，那又怎么说呢？

　　天曰：“皆以世俗文字数故，说有三世，非谓菩提有去来今。”

　　天女答，都是从世俗谛，以人类的语言文字方便而说，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有三世佛，不是说无上菩提有过去现在未来，无上菩提超越过、现、未三世。

　　天曰：“舍利弗！汝得阿罗汉道耶？”

　　曰：“无所得故而得。”

　　天女问舍利弗：您得了阿罗汉道吗？回答：无所得故而得。阿罗汉是证悟了本来无所得的法性而证得的。

　　天曰：“诸佛菩萨，亦复如是，无所得故而得。”

　　天女乃说：诸佛菩萨也都是这样，以无所得而得无上菩提。无所得，是《般若经》中反复宣说的观修方便，证得菩提的技巧。

　　尔时，维摩诘语舍利弗：“是天女已曾供养九十二亿诸佛，已能游戏菩萨神通，所愿具足，得无生忍，住不退转；以本愿故，随意能现，教化众生。”

　　舍利弗不知道这个天女的底细，把她只看作一个凡夫天女，他的神通也不可以测度这位天女的境界，这时维摩诘告诉他：这位天女是一位八地以上、住无生忍的不退转菩萨，已曾供养九十二亿诸佛，能够游戏菩萨神通，随意化现，因为本愿、为教化众生而示现为天女，实际上不是天女。在《华严经》善财童子所参访的五十三位善知识中，也有一位天女，实际上是大菩萨。五十三位善知识中，此类大菩萨，还有多位。

原标题：《维摩诘所说经》讲解—​观众生品第七（3）

文章转自：陈兵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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