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蔷薇花在天堂盛开--纪念我的父亲

公元二○二一年五月十八日，阴历四月初七，父亲永远离开了我，留下了无尽的悲痛与思念。

父亲离开后的日子，我时常翻看手机里拍摄的蔷薇花照片。正值暮春时节，家门前的那棵蔷薇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不管是邻里乡亲还是来往的客人，都会驻足欣赏，忍不住感叹：“好美啊！”这是父亲亲自栽植的。每次看到这个花，我仿佛看到父亲在忙前忙后，施肥浇水，仿佛听到父亲对我说：“你看，这花长得多好啊！”现在足足有3米高了，铺开来，茁壮地成长，只是父亲再也不能欣赏这个美景了。

父亲生前特别喜欢养花。家里的天井，大大小小二十多盆，栽种了君子兰、发财树、栀子花等等，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家里的后院，栽种了芍药、牡丹、樱桃、桃树、核桃等等，每到春天，争奇斗艳。前年，姐姐回家，看到了这一片美景，和我说：“这真是一个百花园呢！”我可真想亲自去看一看，可惜离家太远了！或许，父亲选择在这个时节，离开这个世界，是想在天堂也能经常闻一闻芳草的气息，感受生命的律动。

作为儿子，毕业后一直在西藏工作，离家3700多公里，平时无法照顾父母，都是姐夫姐姐在家照料，父亲这两年生病住院多，很多亲戚一直也在帮忙。自己每年回一趟家，也不能做太多，有时候想好好陪陪父母，可能他们年龄也大了，有时候也不能找到许多共同语言。每当夜深人静，自己每每想到不能照顾父母，心中增添了无限的愧疚感。

离家这么远，在外闯荡，自己苦点累点其实没有什么，最苦最累的其实是自己的父母，因为不能膝下尽孝，不能为他们分忧解难，对于自己的父亲，不能好好照顾他，这成为我终生的遗憾！

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经历了父亲的去世，自己有了切身的体会，有时候怪自己，为什么年轻的时候选择来西藏工作，上海、南京等地也有很多机会，为什么就放弃了？可惜，人生是一趟单行道，人也没有长前后眼，是难以预料将来到底如何。早知父亲病的这么严重，在69岁就去世，我就应该在一个离家近的地方工作了。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会做您的儿子，好好在您身边尽孝。

（一）

5月5日早上7:22，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睡梦中吵醒，一看是姐姐打来的。心里顿时一沉，姐姐一般不会在早上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我瞬间明白了，可能父亲病重了，因为5月4日父亲因为脑中风住院了。果然，姐姐对我说，CT检查结果出来了：脑内软化灶、多发性腔隙脑梗塞、脑萎缩、双侧支气管炎······顿时，毫无睡意。姐姐说，父亲已经瘫痪，重度昏迷，不能说话，也不能进食了，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必须要回去了！

5月6日，坐在飞机上，看着外面的云朵，思绪万千。

2019年3月底，父亲第一次脑中风发作，就不能说话，拿不住东西，紧急送往了医院，幸亏救治及时，所幸没有大碍。在医院，医生对我讲，这个病平时一定要注意，否则最后的结果就是瘫痪。心情无比沉重，不能接受，想父亲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当时，还故作轻松地和父亲说，这个病不严重，只要好好调养，至少再活20年。父亲只是笑笑，其实他对这个病的严重性，心里是很清楚的。早在十多年前，父亲就经常头痛，却不去医院治疗，总觉得没有事儿。我明白，这么多年来，是父亲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家里条件又一直不好，父亲不想去花钱。

去年5月又在潍坊中医院住院，父亲还安慰我：“人生下来就是奔着死这条路去的，只是早与迟的问题。”说得很轻松。父亲很清楚，脑中风这个病是无法根治，而我却不希望这个病一次又一次折磨他。

到今年5月，已经是第九次住院了，没有想到是最后一次住院。

5月7日早上，父亲终于醒了，醒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了，时而醒着，时而昏睡，大部分时间是在昏睡。趁醒着的时候，母亲对父亲说：“你不是想看儿子嘛，你儿子回来了。”父亲就一直盯着我看，攥着我的手一直不放，我想父亲可能失去意识了，连自己的儿子都快不认识了。母亲和我都哭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后来，母亲才告诉我，5月3日，父亲清醒的时候，可能预感到自己不行了，母亲估计也看出来了，就问我父亲：“你想儿子吗？”父亲当时就哭出来了。其实，当天晚上还和父亲视频，他还在笑着，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只是视频了几分钟。没有想到父亲这么快就这么严重，不能说话，早知道，晚上的时候多和老人家聊聊天了。母亲也说，父亲这次发病这样厉害，不能说话了，临终连个交待都没有。这成了个谜，最终谁都不知道了。

（二）

父亲生前是最想老家的，也最想回老家。

我老家在沂蒙山区的北边，一眼望去是连绵不断的丘陵，一重又一重，给人一种很绝望的感觉。老家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坐落在几个小山包中间，一条小河经过，虽说不是山清水秀，基本也差不多。自己的祖祖辈辈就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代又一代繁衍着。

但这是一个很穷的地方，靠天收、交通不便、生活不便，等等。俗话说，“破家难舍”，这是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这里有他的足迹，这里有他的记忆，这里有他生活的圈子。

父亲是不愿意搬到城里来住的，毕竟年龄大了，也不想出来换一个环境，已经很难适应了。

当时，之所以搬到姐姐住的县城，是因为年初父亲又病了一次，姐姐要回老家照顾也不方便，最后商量了一下，还是搬来了。

2月28日，要离开老家了，父亲死活又不想走了。母亲又劝他，儿子不在身边，姐姐又离老家远，万一脑中风再犯了，可怎么治啊。父亲才勉为其难的把被子放到了车上，到了县城。

到了县城之后，姐姐姐夫照顾的很好，二大伯家的二哥也经常去看父亲。可父亲总是不开心，因为总是辨不清方向，出门去散个步，都搞得晕头转向，心里一直很烦。中间又总是想回老家，姐姐和我都劝了几次，让父亲好好适应适应，过几个月就会好的。

没成想，搬来第3天，脑中风发作，住院了。

5月4日，又住院了。

5月7日一早，就想父亲就想回老家，如果真的去世了，也不能在医院去世，不能违了父亲的意愿，当即决定回老家。

姐姐住的县城与我老家有100多公里，姐夫联系了一辆车，几个人把父亲抬到了救护车上，那时父亲差不多没有意识了。在车上，父亲一直昏睡着，偶尔咳一下，我的眼泪一直在流，怪自己回来的太晚了。

经过近2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家了！

（三）

回到家后，父亲明显精神好了很多，有时候还会微笑。

家里的亲戚能来看父亲的，都来了。父亲的堂兄弟都来看父亲了。

大叔对大爷说，一个家族里，咱们一共弟兄6个，已经走了3个了，眼看我父亲时日不多了，就剩下我们兄弟两个了，家族的人也越来越稀了。

是啊，父辈在这里耕耘了一辈子了，看到亲人一个个走了，他们心里更为难受。我们这一代，都不在老家，天南地北，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平时接触也少，很难体会父辈的感情了。

有一天，父亲突然间举起左手，拇指和食指一直掐着，眼睛总是朝着家里的后院方向看，我们都不明就里。姐姐看到了，就猜测到了。家里的后院有樱桃，拇指和食指掐着，是在掐樱桃，想吃樱桃了。姐姐就去摘了一小碗的樱桃，因为父亲不能进食了，就一颗一颗把樱桃掐出水来滴到父亲嘴里，吃了一小碗，父亲终于满意的笑了。

阳历5月，正是樱桃熟的时候，每年都要摘樱桃、卖樱桃。家里的山上，这个时候都是通红，好像每年都在预示着是丰收的年景。父亲在4月底的时候，就惦念着回家吃樱桃。那时，父亲已经行动不便了，拄着拐杖勉强能走几百米，而樱桃还没有熟。母亲和姐姐就合计，等过10天，差不多樱桃熟了，让父亲回老家一趟，尝一尝家里的樱桃。

未曾想到父亲是以这样的方式吃完生命中最后一次樱桃。

父亲平时是最喜欢抽烟的，可是脑中风是不能够抽烟的。以前每年回家，都会给父亲带条和天下、软中华等烟，就想父亲抽了一辈子烟沫，能孝敬父亲的，就让他多抽一点好烟。可父亲总说，好烟烟劲太小，不好抽。其实，他是不舍得抽好烟，2017年回家给父亲带的一条烟，断断续续抽了一年，才抽完。

2019年得病以来，回家就没有给父亲带烟。今年，父亲还给母亲抱怨：“儿子回家一趟，连个烟都不给我。”母亲就说：“你这个病不能抽烟，儿子也是为了你好。”父亲就不说话了。

5月3日早上的时候，谗烟馋的很厉害，姐夫就给父亲买了一盒烟，抽了一根，父亲心满意足了。守灵的时候，先给父亲敬一根烟，我自己抽一根烟，一晚上抽了六七盒，烟也没有断过。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给父亲敬烟是徒劳了，父亲抽烟这个愿望是不能满足了。

时日无多，母亲对我说：“该考虑父亲安葬在哪里了。”

家族的墓地一直在北山，那里有我的爷爷、奶奶，有我的亲大爷和大娘，有亲的二大爷。本来父亲百年之后，能葬在这里是最好了，这样他们就能好好相聚。可是，这个地方太拥挤了，已经没有父亲安葬的地方。有一年过年上坟的时候，父亲感叹道：“这里将来没有我的地方了。”

父亲2019年曾对母亲说过，希望百年之后，能够葬在自家的桃园里。父亲是懂点风水的，虽然有点迷信，可父辈还是信这一些，在他们看来，阳宅管活人，阴宅管后代。我知道父亲的心愿后，先去北山看了一下，又去自家桃园父亲选定的地方看了一下，果然父亲选定的地方是一个好地方。这里到处是桃树，郁郁葱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朱雀，后有玄武。这里也是父亲劳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安葬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请了家族里两位年长的大爷帮忙去看了一下，一位大爷说，我父亲选得地方好。就选了一块石头放在那个地方，作为标记。出殡当天早上，我在这个地方铲了三铲土。这三铲土有个说法，叫“一铲金，二铲银，三铲聚宝盆”，或许是给子孙带来好的财运。

现在父亲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病痛，没有遗憾，没有一切世俗的事务再来打扰他，劳作一生的父亲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唯一的遗憾就是，父亲生前我没有好好尽孝，这也是我终生的遗憾了！

我时常想起父亲那座小小的坟茔，人走了终归要回归泥土。伟人走了，有隆重的追悼会，有极尽哀荣。而父亲是一位平凡的人，走了只有一抔黄土。这不是一种反差，而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人活着的时候才有精神，去想这想那，去做这做那。人走了，就一了百了，不了了之的事情也会一了百了。

以前我是不信命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父亲的去世，命好像又无处不在。

（四）

父亲是一位平凡的人，是一位普通的人，和普天下绝大多数的父亲一样，用自己的苦苦辛劳来撑起了一个普通的家庭。

随着成长，人应该要不断接受自己的父辈是普通的、自己也将会是普通的这样一个现实。不可去抱怨自己的父辈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创造一个好的家庭的条件，其实，父辈已经尽自己所能去做了。不可幻想自己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成功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好好耕耘。

中国人活得是很沉重的。生活，生活，生下来就要干活，不死不休。我们每一个人其实不是为自己而活，至少是为包括自己的三代而活。对上而言，要孝敬好父母，尽一个作为儿女的责任。对中而言，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不枉在世间走一遭。对下而言，要教育子女，创造好的条件，为他们做出一个榜样。目前，对我而言，一个都没有做好，所以生活更加的沉重。

小的时候，我是不会敬佩父亲的。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你最敬佩的人是谁，我会说是某一位政治家、科学家，而不会想到是身边的父亲。因为，自己小，父亲又在操持这一家，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给我讲的道理也不懂，而家庭条件也没有改变什么。随着自己成长，越发觉得父亲的了不起，这个了不起就是以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这份责任，这份担当，这份厚重，这份朴实，就是我一辈子就要去铭记和践行。

当父亲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今生和父亲的缘分已经尽了，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让我亲口喊一声“爸爸”了！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父亲走了，这个去处也走了一半。前几天，看电影《大决战之淮海战役》，里面有个镜头是毛主席和毛岸英的，毛主席把他的大衣给毛岸英穿，当时就想不会再有父亲关心我了，以后也不敢看类似这样的镜头了。

（五）

父亲生前与我，有很多的片段，让我难以忘怀。

2005年6月7日，高考结束的时候，山东的夏天燥热难耐，这时要把上学三年的东西搬回家了。那时家里条件不好，父亲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忍者高温炎热，跑了40多里路，到了我上学的地方。中间，还因为手扶拖拉机没有牌照，被罚了800元。快到晚上的时候，把好多东西搬到车上，那时因为父亲有坐骨神经痛，已经搬东西不太行了，看他佝偻着身体还在搬东西，自己就掉下眼泪了。

当晚一路上，手扶拖拉机呼通呼通地一直响着，我和父亲就一路走一路聊天。当时，还和父亲说将来我一定要开上自己的车，开回自己的家，让父母坐一坐。父亲爽快地说：“好，我等着那一天呢。”那天晚上的星星真亮。

今年春节，之所以自己执意要把车从西藏开回山东老家，也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让父亲坐一坐自己的车。或许，我自己也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个事情再不去做，可能来不及了。因为2018年、2019年、2020年春节都没有回家过年，2021年春节一定要回家过年。可是，2021年春节母亲骨折了，我和母亲在医院过的年，父亲在姐姐家过的年，这个团圆年，也最终没有团圆。

父亲生前是一位厨师，村里不管有红白喜事，都要叫上父亲去炒菜。父亲是大厨，炒的一手好菜，邻里乡亲都很认可他。可奇怪的是，父亲从来不吃鸡肉、鱼肉，猪肉也很少吃。每次炒完菜，要坐大席了，自己还在一边拌咸菜吃。父亲总说，自己吃不来鸡肉、鱼肉，油性气太大了。家里人都知道，年轻时候父亲出力太大，干活太多，吃咸菜吃惯了，现在有油水的菜父亲吃不来。这样也导致了父亲自身调理功能太差。

过年的时候，父亲是在姐姐过的。大年三十的晚上，父亲吃了两碗水饺、一晚肉丸子、一条鱼的一半，还吃了很多。姐夫还对姐姐说：“可能吃了，身体会好的。”姐姐也诧异，怎么这么能吃肉了，太反常了。姐姐和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反常，只是没有多想，总觉得能吃是好事。现在想来，父亲可能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后一个年了，要多吃一点。后来，我也是才知道，老人突然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了，这不是一个好事。不过，总算是父亲在生命中最后一个春节，吃得挺好的，也算是饱一饱口服了。

我记得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教会了我下象棋，“马走日、象飞田、车是一杆枪”，这些口诀都是父亲交给我的。那时候，当然下不过父亲，父亲有时候让我几盘，让我高兴一下。后来，上初中，每周回家一次；上高中，每月回家一次；上大学，每半年回家一次；工作后，每年回家一次，但每次都会和父亲杀几盘，父亲的应对能力确实在下降。这几年，父亲可能也是因为得病的原因，脑萎缩得厉害，我都会让父亲几盘，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随着每年回家次数的减少，和父亲交流也不多了。特别是，父亲知道我工作了，又有一个高学历，总觉得教不了我什么了。但每次回家，都说在外面一个人也不容易，做人要诚实，要明白事理，不要偷奸耍滑。这一点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很清楚。

父母知道我喜欢吃冬瓜包子。每年春天的时候，就种下冬瓜，细心呵护着。到了秋天，采摘，准备好冬天过年的时候包包子。有一年，收获了一个40多斤的大冬瓜，当我回家的时候，就包冬瓜包子。那个冬瓜包子，大大的一个，一捏油水就呼之欲出了，香喷喷、热腾腾，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吃一个好像寒冷就没有了。工作以来，每到腊月，父亲都给我说，冬瓜准备好了，过年能回来不。当知道我不能回家过年的时候，父亲就显得很失落。

（六）

安葬完父亲第四天我就要回去工作了。第三天早上，我一个人到了父亲的坟前，给父亲敬了一支烟，陪父亲说了好多的话。将来每年休假的时候，我都来父亲坟前，磕个头，也会带您的孙子来给您上坟填土，给他讲您的故事。如果您泉下有知，就安心的走吧，不要有牵挂，我也会好好努力，好好生活。

当我离开坟墓的时候，天好蓝，微风拂面，仿佛看到您在蔷薇花中对我微笑。

（2021年6月19日，记于父亲“五七”之际）

★《布宫号》提醒您：民俗信仰仅供参考，请勿过度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