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家的道,佛家的道,理学家的道,“道林”中哪个才是老子的道
自古注老之人,何止千万?诸子论道之书,车载斗量。这中间,法家注老,儒家注老,佛家注老,道教注老,各取所需,庄子云:诸子“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于是,“道术将为天下崩”。
法家说:道也者,万物之所然也,生于所以有国之术。韩非子认为:道生法,法就是道,违法就是违道;
汉儒说:天子即道,礼法政教是焉。董仲舒认为:天人感应,人间的吉凶祸福都是上天的意志体现,三纲五常就是上天恩赐给人间的道;
玄学家说:幽兮远兮,未可知兮。王弼认为:可道之道,可名之名,都是指具体名物。而常道是“不可道,不可名也”。
佛家说:道不可说,言语道断。佛陀认为“我所知法如树上叶,我所讲法如掌上叶”,一说就错,文字是相,言说是相,着相难得道。
理学家说:道是宇宙万物的起源,它将善赋予人便成为本性,将善赋予社会便成为“礼”,朱熹说:千言万语一句话,灭人欲,存天理。
还有陆王心学的“心即理”、即道,人生伦理便是道,要为善去恶;禅宗的“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总起来说,以上诸家所言之“道”有以下特点:道有神性,是善的;道是玄冥不可知、不可言说的,一说就错;文字只是“指月之手”,“得道”靠“悟”靠修行。
莽莽苍苍的“道林”中,究竟哪些才是老子的“道”?
老子之“道”究竟是什么?它是如何被肢解的?上述诸家所言之道,都不是老子所言之道。那么那么老子之“道”又是什么样的?儒家、玄学家(儒家分支)、佛教、道教、理学家所言之道,为什么不是老子所言之“道”?
1、“道”是可知可用的。老子通过万物旁作,“以观其复”,发现了“道”的真相,并告诉人们“言有宗,事有君”,让人们“尊道而贵德”,不可违道而行,
老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他说:“道之物,唯恍唯惚,惚呵恍呵,其中有象呵,望呵惚呵,中有物呵,幽呵冥呵,中有請呵。其請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也?以此。”
因为:道作用到具体事物时,它在潜在而又无所不至地在发挥着作用。其中既有“象”, 有其抽象、规律性的内容;又有“物”,有其具体、实在性的内容。
它虽在不为人所觉处,但道对物的影响却是非常真实的。自今及古,道从来不曾消失过。所以他将这个真相告诉世人:“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
可惜“天下莫之能知也,莫之能行也”,说的正是那些认为“道”不可知的人们,所以老子悲叹道“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知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因此,认为“道不可知”的,是故意混淆视听,为神秘宗教思想服务的。
2、不可知的是“道”的名称,而非“道”。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萧呵漻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也,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
“道”是客观存在的,他是天地万物之母。但不知道它的名称,只能勉强给他一个字号叫“大”,姑且称之为“道”。
老子说的是“未知其名”,并没说“道”是不可知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万物芸芸,或方或圆,或动或静,或隐或显,任何一件事物,都可据其形态特性而命名,但“道”内附于千姿百态的万物中,用什么名称来定义整个宇宙中那些日月山水、飞禽走兽?
没法以一个名称而定义千姿百态的呈现,概括万物之特性,故云“未知其名”。
3、老子的“道”没有神性,也无所谓善恶。老子云“天地不仁”“天道无亲”,“道”乃自然之存在,如同日月山水,无善无恶。即便是“上善”之“水”,它的善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通过顺其自然趋下之特性,进行“疏导治理(即无为)”,使其“静”下来,才能善利万物,故云:“上善,治水”。
老子所说的“善”,都是有条件的,是相对于人们认知中的“不善”而存在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矣;皆知善,訾(希求),不善矣”。一切对立的概念,都是人为的,以人的主观意愿为标准而认定的。
而真相却是:“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人们认为的“对立双方”,其实是“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的。
赋予“道”以神格化,是对“道”的矮化和贬低,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将“道”赋以神性,是为政教礼法寻找依据的。
4、“道不可说,言语道断”是以对宗教之“道”对道家之“道”的强行植入。道家思想和宗教思想不可混为一谈,因为它们的“三观”不同。
世界观不存在“是非”之分,但是对“世界”的来源和定义,往往被混为一谈。道家认为“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是元初,“有”是呈现,皆是真实不虚的。佛教认为“缘起性空,四大皆空”,无论色空,皆是虚幻。
是真实的,便是可以认知和把握遵循的,这就是“道可道”的真义。是虚幻的,就是不可知的,故有指月之手、言语道断之说。
道家贵“真实”,佛教重“虚幻”,各有各的适用范围,以佛之“虚幻”来解道之“真实”,等于画饼充饥。
所以,解老之“道”,还得回到老子文本中寻求答案。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教外别传”之说?“不立文字”之说源于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佛家语,指禅家悟道,不涉文字不依经卷,唯以修者理解契合,传法授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是禅宗的主要特色。
而老子主张“贵言”“希言”,不是“不言”,以“不立文字”注解“贵言”只能误解、曲解。
虽然禅宗的产生是佛学中国化,或道家化的结果,台湾的空海法师就认为禅宗的血管里流淌着一半道家的血液。但若反过来以“禅”解道,却是行不通的。
比较一下《六祖大师法宝坛经》跟《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便可知其大要。
以禅解道要滥觞于“玄学”,“玄学”也并非人们常说的“新道家”,而是汉末儒家以儒解道的哲学思潮,它虽染以“祖述老庄”立论,称《老子》《庄子》《周易》为“三玄”。
南北朝时期,佛学加入到谈玄论道的行列,各取所需,形成“三教合流”的风潮,这一风潮经过魏晋南北朝,直达隋唐,以至于两宋,在中国思想界,尤其是文人士大夫的影响之大、之久、之深远,堪比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玄学”目的何在?汉代的儒学家们试图从两汉繁琐的经学中解放出来,并以调和“自然”与“名教”为己任,将儒道两家的“大道”统一起来,因此建立“玄远之学”,将伦理纲常上升为自然之道,为中国的知识分子找到一条灵魂的栖息之地。
这一思潮是“独尊儒术”禁锢时期的一次思想大解放,因此受到了知识分子的普遍喜爱。此后玄学思想影响了六朝庄学、佛学、易学,乃至于理学。
玄风之盛盛几何?吕思勉先生说,“帝王、贵戚、大臣、武夫、儒生、文人、艺士、妇女无不能之。余风又流衍于北。”余绪乃至于宋。历史上著名的玄学家,几乎囊括了当时几代人中的大儒名士,诸如其中的儒者翘楚王济、王衍、卢谌、庾亮、司马彪、李颐,宋戴顺、祖冲之、徐陵、杜弼等等,以及““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嵇康、向秀等等。可见社会各阶层习《老》《庄》之风蔚为大观。
当然,《老子注》的王弼,《庄子注》的郭象,以及公开诋毁《六经》为圣人糟粕的大儒郭象等人,其三玄著作流传最为广泛。玄学的兴盛,使得“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自此“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直至南宋理学兴起。
既然玄学家的目的在于调和儒道两家的圣人之道,因此在注疏老庄思想时,自然无法避免将儒家思想注入道家思想里。
因此,以佛解道,以儒解道,以道教借“道”,都不是道家之“道”,只能算是宗教之“道”,“仁善之道”,而非道家“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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