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书库_天台县志(康熙)卷之十四艺文志下
记
王思任《赤城记(节录)》赤城去国清五里而近,遂拔足走看。万山俱雄青雌碧,独此山壁立数千仞,赪面横扫,中有绿间,遂若霞气。上下三两层,兴公以城“字”之,真能目此山者。“霞标”一语,当赏二婢。取山肩左上,见二小屋,炭瓦红墙。近视之,则山魈肉土庙也。至前,仅赤岩耳。流水涓涓,路绕压其上即不见。喘息至上岩,玉京洞天也。仰视谽谺,玉膏乳滴作雨檐声,洞气缩人。而无数竹青,引万山丹采,从隙中插入,人骨不定何色,面面冷阴而巳。至所谓马迹,则各目其三,而予似五之。从壁缝看起,一马出门缩首入;一马昂首相倚出;中一马翘足长嘶最辨;上一马首修甚,正对人,见前二蹄;背一马首入内,隐此马后,露其尾。五马天骨开张,神气皆竦,面壁听之,骄嘶不断,元黄牝牡,蹄耳不明,俱不妨天闲神骏。闾丘弃而去之,何不遂赠元冠之使,使免跋涉之苦?对山一石,孤立二千丈,松栢植其上,必云间鹤得访之。
【杨氏注:此文选自王思任《天台山记》,不看原文,还以为“五马隐”在赤城山。《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三卷有全文,附录如下】
附《天台山记》王思任宿桑洲驿之次日,取石梁道。一过李氏陇山,不守度矣。苍壑乱撑,大石怒立,溪如万鹅擘翼。先有高鹤长鹄叫雪飞来,草木恶塞一线,黄泥断续入天。望前行人骡,俱画里尺豆,忽露忽没。而予亦寄命悬丝上,几不知马之几足。有一岩唤吊溪戴,一石如巾子,中隙明截了然,不知何人掇置。
去六七里,忽有黑猪数万,埋头浴背,负涂涉波而来,一行人怪笑。相传钱王策此石津钱塘,天晓不得去。以理察之,是山所融结,俱圆块,水涌土搜,则累累滚积下。吾姑欲其妄言之妄听之也。虽然欲驾虹则鞭之,欲起羊则叱之,吾恶知仙人赶石非诚言哉。
自此上数十岭,如拾浮屠级。云物渐多,予顺风而翔,戃然冀有所过。须臾雾合,人山俱失矣。同行人恐而相呼,谓山君或乘间而一跌,则入蛟龙之宅也。旨哉,历下生之在太华也,予其善载腐肉朽骨者乎?不复知有天矣。
踰岭雾尽,撤望台山一围,碧波万千,则又仍在天之下也。然是岭不得即落,不可舆,又不可步,仄劣陡悬,前颅灭,方许后踵生,洪崖肩当于此际合拍。
自此见山田如肚腹,又如耳,层叠相杂。有塔出森黑中,是万年寺矣。寺故帛道猷福田,八峰团拱,双涧合襟,能于花瓣中自开一平局,风气之所聚也。巨杉戟列,拄天卫佛,气象沈肃。一戒石云:“万年古树,神仙留此,有人伐之,其人即死。”当是游行仙护法作棒语。登妙莲阁,问所为珠衣宝盖者,仅留宋记。而圣母所赐藏经、金辉、玉润,规模宏远矣。
上人雪堂邀入啖茗,坐竹阁下,流泉潺潺,曲径花深,就樾阴作小圃,药栏点缀,文洁可爱。雪堂,虎林人,文字知识也;苦山之中,构以杭式,便楚楚有快致。仍步出寺门,酌溪桥上,予与睿孺红饮,而雪堂为之白醉,止予再四。其如石梁忡忡,何然而马首屡回?予每饭不忘钜鹿也。
过兰若堂,截溪作沼,杳绿蔽封,人如翠鸟,往来枝叶上穿弄。踰铁船峡、罗汉岭,山益幽险奇。邃舆穷而步一岭,碧阴浸肌染骨,眉额相照,俱梧竹气霭,暗中窦透数点白天。不知何处轰雷起,则趾及上方广之门矣。
清池一镜,斑鱼数百头来迎生客,意是潇湘绿雨下青风也。急捉,僧从右肩上昙花亭礼大士。已观所谓石梁者,五月水大壮,上两壑,谷洛斗梁,上梁如独木桥,笋背龟形,长亘二丈,广盈尺,而五六步中脊隆寸许,牵连对壁,路绝,仅容一佛龛。
有舆夫不识浪欲过之,然万山砰磕已夺气,不前探首梁杪一窥,即股战齿击,一行人不笑而怒,急牵去之。
而所谓梁上水者,从玛瑙平腹饱积起,走梁下,直挂杳黝之渊。他山瀑布俱圆浑条直,不尽布义,独此偏落梁若机横其上,真是九天飞帛也。
昙花亭建自贾秋壑,故有贾像。王龟龄宿世即严首座,曾写《石桥碑》来,龟龄二诗可读。
旧传此山内有方广寺,五百应真罗汉家焉,而瀑布则从入之门也。自昙公拜入后,无敢有问津者。
亭、像俱精妙,今杭人葛大悲所润。葛弃家入道,在天封寺壁间咏惟楚柱史杨修龄,妙得石梁解。
出亭左岭,有盖竹洞天,大朱篆瘦硬不减李当涂。数折而下,坐石桥松樾间,望惊汉之翻落,恨不多人共之,更恨奴子。
且别往下方广,觉公唤取活火煮本山茗,眼见万里天上水,须臾到口,冰壶洗鼻,人在雪宫,不禁此清绝也。
入寺径,新篁数千,大可抱,俱糁碧滴人。竹里界飞泉,如翡翠中嵌数条银物,虽俗,喻差可拟耳。瀑既善吼,人不得隔丈语。而四山白昼俱阴,夜更易不无恐怖。眠觉公楼上,喧极反寂然,梦中时时是雷雨。
明日从竹西至潭下,飞溅射人,阴风逼气,急走还,但觉渊注停渚,纳而不流,此必有物受之矣。而觉公为我言,断桥之瀑更胜。予已心折石梁,低徊久之,然不得不痒痒。
断桥,过强岭暗溪者,再始得大壑,著芒履,持一健儿,行六七里,苔砌颠数四。睿孺笑予未缚颐,而楚声爆胫下,则以笑酬之。
山深无声迹,亦无樵处。一行童先驱蛇,艰苦尝尽。至桥上,俱大卵石相对,中可跨,故断之,实无桥也。
石既圆滑,稍不戒,无何有矣。乃伏石上,推首窥之,则玉龙下注,不知其几千仞也。声色俱厉,为之神飞肉跳。
是瀑下有数坎,秋涸时,水下一坎辄停,一顷又下,如切方片玉者,乃足佳。今水盛,直下徒雄雪耳,何能薄石梁而逃此寂阒为然?
下数里,一展珠帘水,则鲛人之泪。万颗圆明抽袭冰蚕,向月下织结晶丝箔者,是当嫁龙妹,恐石梁之火浣,欲裁作奴衫也。予薄倖矣。
出原路,见舆马如就枕,都不记拨,几何恶溪岩也。蹭蹬开口岭,马蹄谢矣。强借舆之半,旋而上之,望脚底,朵朵碧莲花也。一雉惊飞,下半日不得竟。乃堕之,始入涧,而帝居青凤彷佛翙翙矣。
入善应寺,反广衍有田池,宋儒走之,当又有一番理气。
即竟力至华顶,访智师拜经台、降魔塔、伏虎坛,俱为瓦砾。而太白读书堂,赊与二头陀坐静。至羲之墨池,一勺水耳。其写黄庭之洞,近亦芜塞。
大抵台山以华顶为心,华顶高一万八千丈余,山郭之浪涌云屯。其胜处在夜半观日、霁后观海、秋净观钱塘。烟霞家视顶为归极之所,而予独谓其痴,肥童涸不过一高而已。
予昔登清凉之北顶,右手招太华,捲舌一唾,左落东海。千山万山,大者豚畜,之小者,蚂蚁子也。项王一呼,千人自废,安敢摩肩背拱逊雁行乎?司空见惯,一出头山浑闲事耳。然于形家看,個字龙分宗出祖,亦不为无补云。
从华顶还善应寺,步二十里许,既馁且暍,裴晋公逢著便喫,而苦无酒。
取左岭下,见娑罗树,花九房六瓣,何必减优钵罗耶?捲丹草更奇,而有白花种种,山鸟尚疑,僧定不识。
一绝径至天封寺,溪田广正,藏纳苞聚,访所谓大悲者。立关二三语,将由受者不多,可使与者忘少。殿上阿罗汉一呵即活。云是罗汉,自修自证,其二飞至国清。相传智师开此地,有神遇,因号灵墟。宋改额天封,无他异,但卓锡泉澄澈今古,则佛门之大汤池矣。
从天封右径箐篁中,过三村舍,出来童子,毛发皆古,鸡犬见世人,各有傲慢之色。极力走三四峻岭,约十五里许,始至开口,与舆力合,勃窣稍定,乃得瞻顾所谓华山顶者,冉冉天半,是云中君也。然予尚在山之巅,视下方不啻裈履几千仞矣。夕阳将至,乱峰丹紫,马头映射,步步看九脑芙蓉,怪峰异石,方圆长短,各如鸟兽器物,人人比拟一事,以相夸示。
转而上之约三十里许,至金地岭坳,访古定光址,已莽为农舍。寻佛陇大慈寺,徒有燕巢之形。
去数里许,一壁刮天,有“天台山”三大字,画每径四尺,矢劲铁强,云是美髯公笔,不知何据也。
复上岭,至塔头寺,观大师化身,而树封竹暗,宿鸟催呼,前林无路矣。
则从绿隙中,听下方钟声隐隐,盘折寻去,一径肠袅袅,尽而溪桥,出方田绿稻,芊眠晚香,所称为高明寺者。
寺是大师读楞严,风翻至此所建。而寺主人无尽师,说法南明,天乐佐响,乃东南无畏,光明幢偶。出象山两高足,延入礼佛,铁像精立。而予则疲于津梁,横身即乐土矣。
诘朝,由竹厨下,看幽溪,坐般若石,听浪舂扪。一仄径取圆通洞,三大石堆成妙有天,来云听呼入泉喉乱放,蜩咽鹤清;或直吼,下如狮子作威;又或奏独笙,或击万鼓。
攀萝上松风阁,顾瞻左壁,骨绣毛锦,灯公十丈宝莲舌,无庸导师便便然,灵文元对,不可谓单直蒲团上来也。
去此三里许,一石跳地插天,欲往从之,茂草跋扈,遂别去取旧岭。
上数里,望台邑一方耜耳。俄有苍茛笋一枝,沈黑拔起,山尾是国清之塔矣。
路眩陡不可舆,肋股健束,速向鞋底下取塔,取而益隔。旋十数岭,一蹊俯千丈馀,一道银布从绝涧抛下,乃石梁小弱弟,析居此而日夜啼号者。马慄人寒,各不得语,亦不能转换回侧。稍延至容足地,塔出马首,予然后有国清也。
寺若成,国即清。初疑开山之谶记当在塔,已而讯塔是隋时物,无有知其宗谱者。
寺前大溪环之,有桥荔裳薜积横亘其上,而四顾松枫俱数百年老汉,苍髯绿发,腰曲臂擎,各迎溪舞。
右涧合襟至万工池,池边七石塔,佛立山门千余年矣。斗拱如洗,即罘罳无一蛛雀,云是鲁倕运斤异踪尔尔,寺僧体虚,肃入见古先生,后遂省。
寒山拾得灶灶石俪存,闾丘太守访僧灶下,见拾得薪其胫,乃拜伏。而拾得谓“丰干饶舌”,遂呼寒山遁去。夫丰干饶舌矣,拾得又何许添足至笑骂引避,菩萨晓人不当如是。
问大师谈妙,诸天散花亭在何处,及沩山戒坛、丰干骑虎之踪,俱随烟鸟没矣。独飞锡一泓,明珠夜月,相传葛洪金钱定此趾,而大师以锡据之。
大仙老佛岂若小儿夺黍子?然吾从五峰下瞰,寺在玉瓣中,天关地轴,道眼所收,佛仙反不许争风水耶?
殿右一井,题曰“曹源”,是宋曹勋笔偈语禅。可是晚携酒脯,卧急壑乱流中,雄饮大叫。观秦王献俘太庙时,先后鼓吹,浴铁三万,生平以来一日也。
国清是天台最初寺名,既旧,好而山清、水清、松清、塔清、钟清、鸟清、桥路俱清,僧更清。而予所居塔左静舍,益又清。六七日大雨如注,与溪争响,颇烦咶枕上。
蹑屐出寺门,峰头白云,下来追陪欲语;杖履衣袂间,皆作冷香拂拂。橐中米尽,虚上人磨蕨麸,同入绿坳拨竹本,讨笋烧羹,得饱快。
已而天台胡令君,遣馈酒具炙。自浔阳何暇计安邑之累,而家人往市归,复得溪鱼,肥活可人意。遂又邀寺中小友,往壑上饮食。
虚上人取石铫,燃竹枝,试松萝茗。有英公,能作世语,复能操南音,每一发,云止溪格,手激泉花,足棹湍雪,盖止愿今生国清矣。
雨稍霁,虚上人为赤城怂恿。赤城去国清五里而近,遂拔足走看万山,俱雄青雌碧。独此山壁立数千仞,赪面横扫,中有绿间,遂若霞气,上下三两层。兴公以“城”字之,真能目此山者。“霞标”一语,当赏二婢。
取山肩左上,见二小屋,炭瓦红墙。近视之,则山魈肉土庙也。至前,仅赤岩耳。流水涓涓,路绕压其上即不见。喘息至上岩,玉京洞天也。仰视谽谺,玉膏乳滴作雨檐声,洞气缩人。而无数竹青,引万山丹采,从隙中插入。人骨不定何色,面面冷阴而已。
寻剔蛇路,必欲登峰。诣极崖,叶茶香正尔扑鼻,而苔滑足劣,樵人大呼不可。相与勉息,跪石斜上,草弱难援,一步一算。偶窥槷刖,几下韩退之泪,犹幸风微,不至同站鸢落耳。
遂得观昙猷洗肠井,昔尊者参方广,有罗汉云其胎时,过韭畦,秽,不听,入,因洗肠此处。绕井韭盛,亦神异迹也。夫了元烧猪,南能食肉边菜,遂为千古借伎俩,天台僧韭熟时将洗肠耶?抑纳肝耶?
至顶上,观梁岳王妃所建浮屠。草深一丈,蝮豹隐忍避去,不可久停。放眼一观,诸山伯仲。乃还下探释笺岩良苦。又访结集岩,无有知者。
至下岩,看吴观察“赤城霞”三字,吸茗。而下雨大注,同行扶掖急走还。
次日,天不雨,同虚上人探寒、明两岩。从天台西门取道,家家溪树,翠凫雪雁,云磨水舂,想桃花点缀,武陵源当不胜此村。尽处一桥虹偃,四山舒展,民有麦禾之乐。
二十里,至龙山寺,无奇。又二十里,饭平头潭。小桥溪店,曲巷短冈,差不俗。渡一两溪,云山绀缥,恍然曾过来。猛记得几年前梦中境界,毫忽不爽。
过折岫一何姓家,千尺古松二本,作老态。商敦周鼎,辱在卖浆,可奈何。
憩孟湖岭,听割麦种禾声声山响,数家峭壁下生活,山水隔绝,另有日月。
见一石如兽踞;一石如黑灵芝,茎细而房大可爱。山皆石叠,简积诡戾,裂缝披麻,如今所食饧瓜,又如拆破莲囊,托在碧盘之上,大类雁荡。
山上洞无数,有仙人棺,龙须洞,奇甚。下山则大竹、古藤、长松、樟柏、红豆树,觔缠骨挺,蔽亏攒植于是。
谒寒岩,洞如灰箕道士开口,五脏皆见,可函千人。龟蛇上山石亦肖。岩左大鹰石观瀑,绝壁光削约五百丈。练子水抛下,溅石珠碎。右有雀桥,如瓮圈削剩一条,黝不可上,奇险孤匿似薄石梁,犹著人脚者。呼农僧共酌,吟《寒山子》诗。是夜梦残钟冷高山卧,反在水中央。
明日过无字崖,看明岩寒拾二峰,似和合仙抱语,两人真石交矣。岩下有通海池,植铁色紫荆树。
经八寸关,回望象缩鼻,状稍似殿顶,削崖屏汉。相传闾丘太守迹寒拾来闯入,不甚肖。惟席帽半身,以意逆志耳。
至所谓马迹,则各目其三,而予似五之。从壁缝看起,一马出门缩首入;一马昂首相倚出;中一马翘足长嘶最辨;上一马首修甚,正对人,见前二蹄;背一马首入内,隐此马后,露其尾。五马天骨开张,神气皆竦。面壁听之,骄嘶不断。元黄牝牡,蹄耳不明,俱不妨天闲神骏。闾丘弃而去之,何不遂赠元冠之使,使免跋涉之苦?
壁顶挂一瀑,银绳条落半坠潭。时绥绥洒洒,似一束碎雨。对山一石,孤立二千尺,松柏植其上,必云间鹤得访之。
由苔砌入洞,三十丈许,愈深暗。从左隙出,见白貍伏在穴上,雪毛森磔,尝穿穴至前岩,取饭僧苦之,以塔压其足。踰数步,一石笋斜插,如萌怒未伸者。至合掌洞,前后天通,此中必无六月。又上一洞,却对唐马一幅,而洞腹用大石击之,辄鼓叫。又上一洞,忽见达摩像,首出藤叶上,俨然西来生气,为近日四明刘光禄识破。寒岩奇,是诗;料明岩巧,是画;料寒拾复起,又当拍手而呼苍天矣。
仍从孟湖岭下岭根村,一支径,渡三四溪,至白衣庙。小山突兀,溪如明河决溜,而三虬松鼓涛与之争霸,力不胜而咽。一佳境也。
行二十里许,至广严寺,随喜荥罗汉肉身,问贫婆钟,已灰劫矣。
行二十五里许,宿长塘范氏之楼。山民强作解事,方行九宾礼,苦求解,不听;而腹又大枵甚;欲卧时,又相与为磬折;天未明急去。
取三茅村,拔尽山坳,得桃源。无洞有庵,曰桃花坞,三楹屋,颜似俪仙。亦无刘阮像,剡僧云公止焉。
引入看金桥潭,飞泉杵镜,坎坎幽疑;大小石壑相望,不知谁曰会仙。而所谓双鬟峰者,二顶葱蔚,亦因事而授之氏也。
更入惆怅溪,路尽则相与扑跌,扪山骨得迹一趾,遂喜,挣一跬力穷之。溪始尽,山俱大青,古绿恍然,三山十二城绝无声闻,杳然太古。
同睿孺、及二长老、二仆坐石上,叹谓“今夕何年”。睿孺遂痴去谓:“水迎花笑,定有人出,必待夕。”予笑曰:“诚有之,但曾卜易,得比之释,不宁方来后,夫凶耳。然二美之赠送,两倩之再来,此地此时不堪柔肠千古。记得周美成词‘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此红泪下语年年,血在桃花矣。”
问所谓琼台双阙者,土人俱不知何谓。云公曰,吾尝以杖作眼,行三四里过瀑水岭,下高壁障天清溪照石,望桃源瀑布,似惊虬倒挂几百丈,村农女儿小桥边,行汲入竹去,仙家矣。篱花自笑,居人何必解东西也。云公数乞路,野人都不应。行五六里,一老叟指点,似有要领,而云公十年前曾望见来,于是得入,见所谓琼台者玉山寒,并已为厌腹。
而予遂欲如桃源例竟之。初褰裳去帻,从樵路峭入。已而樵路绝,俱壑中行。睿孺乃大恐,求止一石上。予单衵著草屦,持一方竹取鸟路,已而鸟路亦绝,僧仆呼吸叮戒,一步潭即一步石,或不可,则退之。再试百计阑入,石尽山塞,山尽石塞,则以竹剔莓苔,蜂缀而猿接之。眠扑偷过、洼隆悬滑,以千尺计俱数十处。闭听一视,而侥倖齑粉者数矣。喜雨后如秋,轻阴皎淡,不热苦人。约五六里许,琼台正面削突整严,是一万雉方玉楼,大翠大锦,荟菆而成者。一山稍圆,直佐之。而所谓双阙,古鼎两柱,峙插其上,碧尽霄霞,令人魂绝。此皆王子晋、葛炼师、魏夫人辈,骑青鸾、步云气、吸金浆、而调石髓之所也。予何以至此?罪耶?福耶?游耶?梦耶?始皇失志于东海,武帝绝景于蓬莱,予一日而有琼台双阙也。予何以至此?正精迷意丧,而寒风阴气逼紧衣裾。仆云:“十步外一大黑潭,溪尽山尽矣。”视听之波,沸沸圆折,起有龙物,将出怒人。急走还,不自知其步之翾捷也。
乃从山上隔三里望呼睿孺,睿孺得空谷之音,辄大呼作伪笑。察其色,忧未解,共诘之,乃云:“冈上忽忽大动,若虎出吾其渊矣。”二僧相视而笑,意间谓吾之所忧,有洪于虎者。
相与汲溪,啖饼果慰藉。别云公,去得舆路,才四五里。
上筋竹岭,舆不得用,予胜具能缘高若都卢,而是岭则足所未阅者,高不过十四五里,但峻削陡险,仅容一脚。步步则以膝承,颔有千余折气,喘尽乃上十之二。渴燥甚,无所得水,觅得一梨,食之。至绝顶,路忽大坦。走四五里,无人,不知何处。
下落金庭洞天,乃分探之。始走至,至则为桐柏宫。九峰环裛,三井元湛,址如仰盂,有平田数十顷,乃司马承祯修炼地。按《真诰》记:“吴有句曲之金陵,越有桐柏之金庭,三灾不生,洪波不登。”是宫肇于周,灵于晋,盛于唐,扩于梁宋。其为瑶池蕊室玉宇丹台。白鹿青禽、灵芝瑞草者不可胜纪。而今仅仅一寒道士守黄云之故堂,半丘腐麦子即不死之灵粒,何以盛衰悬绝至此!然道士犹能指点葛井宋坛,一一在寒藤苍藓中也。
西行五里,访元明宫,已废。取道仙人迹,望吹箫台遗响,绛云渺无定处。扪萝至琼台之上,又历南踏双阙,但觉绝壁森倚,呼吸通上帝之座。玉泉华琳二峰,当其中阙。后千层峰巘,如大海紫澜,乘风而拥,此天台之心矣。
胜游哉,第不敢俯窥。予语道士,此下可径行否?道士谓,必无行理。而予谓,从万仞之下飞来。则道士以腹谎我。徐大受山行摘句:“大壑之心,琼台突起,岚光波绿,状如削瓜。”语极形容,似从下而得台阙者。然又云:“俯百丈龙湫,心悸骨惊,不可近视。”则徐仍从金庭取台阙也。予以穷日之力察之,则台阙之胜,据其巅反无所见,必望妙于登,而仙路凡隔,人不得入,何从而知之?予其破鸿濛者乎?兴公之赋天台也,曰“倒景重溟,匿峰千岭,始经魑魅之涂,卒践无人之境”,而结之曰“陟降信宿,迄于仙都,双阙云耸以夹路,琼台中天而悬居”,意兴公图此神秀,未曾亲走其上下,止欲掷地作金声已耳。
还至宫,饭罢,谒孤竹二先生石像,冠貌甚古,台山借重首山人,岂九天仆射之说耶?扪宋乾道碑,十行香火文字;恨韩择木所书崔尚颂,被风日蚀尽。
犹豫走石桥出洞门,盘折而下十里许,至福圣庄,观瀑布,夏雪春雷,江悬海挂。当年瀑布寺中竹窗松槛,不知何人年年卧看溅珠。亭仅有遗础,然飞沫时时穿葛可人。予初在桐柏宫见平畴衍野,一豁苦碍之目,似入潼关骤得百二山河者。及回首瀑落九天,仰观所下岭,云封树灭,而后知桐柏宫地在天上也。予目不过两寸,恶能穷宇宙之变哉!
相与唱凯还国清,疑眩茫然者两日。“人间长见画,老去恨空闻”,每咏斯语,辄欲击碎唾壶。万年老杜不得接天台一面,而寓公相处甚久,台鸟尽皆熟识其洒脱者,来掌中就食。一月之内,自魂魄所征候,口鼻所受纳,以至便遗所化捐,无非云气水声也。天台何以侈予,而予亦何繇得见侈于天台也。
外史氏曰:“予游天台,盖操一日之文衡矣。”赖仙佛之灵,风雨无恙,得以搜阅竣事,略用放榜例,品题甲乙,与诸山灵约,矢诸天日,不敢有偷心焉。文章胎骨清高,气象华贵,万玉剖而璧明,万绣开而锦夺。
昆崙嫡血,奴仆群山,仙或许知,人不能到,所谓琼台双阙也,第一。
磅礡浑茫,从天而下,不由父师,立参神圣,雄奇之极,反归正正堂堂,吾畏之、终爱之,石梁瀑布,第二。
天绘巧妙,鬼斧彫钻,腹字多奇,令人解颐,殢步能品,加入神品,明岩,第三。
孤月洞庭,正尔寂照,忽有天山万里雪,一夜飞来此旷世逸才,国清,第四。
恍惚幽元,不记何代,片时坐对,人化为碧,桃源,第五。
绕肠雄气,满腹古文,郁郁苍苍,扶馀穷北,万年寺也,第六。
邓艾缒兵入蜀,要以险绝为功,不险不奇,奇绝乃险,断桥落涧,第七。
醉笔横披,英英玉立,不与绛灌为伍,名士也。但才气太露,烟火未除,屈置稍后,赤城,第八。
孤芳独唳,不求赏识,然奇矫无前,人人目摄,寒岩,第九。
清新俊逸,居然道骨仙风,是瀑水岭下数家也。未有知名,当亟拔之,第十。
魄张力大,有如天风海涛,夙领台山之誉,华顶,第十一。
因宜适变,曲有微情,藏若景灭,行必响起,高明寺幽溪,第十二。
望之甚奇,即之甚平,别造一格,高下倒置,桐柏宫,第十三。
停匀冲粹,淡日和风,轻入长春之圃,实称其名,天封寺,第十四。
句句番语,字字鬼才,别有僻肠,不得以文体而黜之,神仙赶石,第十五。
余如广严、护国、无相、佛垄、福圣诸山水,及悔山、欢溪、顾堂、察岭等,尚有百十胜未录。或前事之工易掩,或一日之长未尽;或星屑而可遗,或雷同而易厌;或目未接予,或足尚妒尔。庶几获附于拔十得五之义,而幸免于挂一漏万之讥也。予之所以次第台山者,如此矣。
夏鍭《游石桥记》游石桥必自国清始。由国清憇足佛垅,常止宿焉。余愿之久矣。
是日,始与潘尧卿、王子春同宿佛垅。明日,既十数里,山水渐益迫蹙、渐益幽佳,结束会聚,穷为异观。以日中至寺,僧德茂遇灾后扫烬砾,覆草屋八九间,客来觅袈裟,要客入坐,具茗果,导客去沿涧绝流。有屋负岩而出,曰曇花之亭。倚槛先得之,横亘两山,平卧飞泉,状若梁欐。
既偿所愿,去,由亭右下,接其端而坐,隤雪之溜,惊雷之音,水石倏忽,耳目不暇。其下绝壑,延颈视之,窅然深黑,践履危峭,逡巡偃伏。一水自西北岩上飞出,适会在此合流,辅势而来,趣下桥腹而灭。其间可三四十步,止者泓澄,动者浚激,分布石面。有所未浃,则皆滑净,可坐卧。余就而乐之,既乐而去。复攀亭右投桥下,循线路、披木叶,逶迤既徹,仰视石梁,已在半天。其下悬流数百尺,贮以石潭,深处黝黑。出其盈流,两山间未究其极,始入砰輷幽寂,懔神震魄,不暇为状。徐窥梁下,见之缥缈疏明,呀豁澎湃,倾崖喷壑,惊珠骇玉,追霏杳荡,与游者接润,凄眉怆目,疑有而无,宜其久而不欲去也。
明日将行,复往一观,既下而上,噫,可谓雄环绝特不常设者矣。余始疑其不为之于中州大国而于此,若有以列而藏之,使人不得见焉,而以慕造物者之设,是亦诡矣。然又惜其名天下、更古今,而实不传于外,是吾侪邦人之责也。于是始为辞,以遗闻而未见者。
【杨氏注:此文结合《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三卷天台山部、《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游石桥记》点校】
夏鍭《始得隐岩记》余既得杨家丘,望其北,始指问之王子春、潘尧卿曰:“是崖然者,俗云‘开口岩’。古之人未有至焉,今之人其有先吾二人者耶?”乃道北郭,至神迹石祠上山。始折而东,出一嶂,仰见盤石覆载土山上。达其上,平正可憩。自其上仰而近焉,侧如堂墙,危压土山。上山行三百步,岩前列松守焉。人来如履门墙,若将睹其室家之奥也。始入,向之压者起而覆焉,状类立担墮其前,如重阶,阶上可十数人居之。檐下视二三尺,皆异草托焉。铺积缀插,间置鲜稿,如线如钩,摇风滴雨,时墮一珠,可俯仰玩。周览而息,酌酒还坐。嘉卉傍罗,揽不即除。松韵崖上,坐见根株。清意自凉,风来助之,荡拂左右,掠约襟袖。
众皆意满。尧卿唱声,引指触崖壁,笑曰:“此可无醉,可以其名为‘却醉’。”即呼而定居其上,则遥峰平参,明川微映,塍阜环麓,并目一见,而邑居不去,亦在左右背。比为“清梦”,如“却醉”而加隘。前有石三,如虎牛一字卧。石间椭平,可置席。余尝假寐于此,遂以名。出“清梦”,无覆有台,攀摩不可上。惟见重岩如危垣,古甓赤肌黑容,冠然丛蔓,佩然滋芳,泼蓝为藓,遗粟为苔。世有善工,画不欲售也,他日操梯从之,果得异焉。亘以浅檐布足于外而居其下。余手牵茅棘,坠之崖下,而进修掩,“却醉”则岩之第二成也。余以其名为“石阁”,居其上,则松见亲狎戏。拾岩上小石掷之,应手角角,入耳可喜。降而察之,始悟所谓无覆者,下一成其尽也。既尽且覆,所谓第二成者,始附土上壁下。复入,类人两目。余以右为“山厨”,尧卿呼左为“石巢”。厨以受壸斝,巢以设坐卧,名以其能。巢之覆展于厨宇下,津黑美藓固其上,灿如联星,可数玩。出石巢覆尽丈许,有穴如石巢而深,余不能易其名,曰“外石巢”。则升于其上,与松絜长,而岩之览备矣。合而举之,以名曰“隐岩”,始讳其陋。是岩也,遁于近,覆于青天之下,无一纶之翳而眼不察,谁守而固?谁匿而微?果有隐也哉!或曰,是岩遗于人者,非也,乃寘石其处。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始得隐岩记》点校】
卢濬《历寒明诸寺记》正德元年,春王正月,予以事诣峰尖山下,访僧永彪于护国寺。薄暮,止予宿以览焉。寺后群峦拥踞,前横阜如墉,左钱氏大墓、南梁代碑并二塔。僧永辉、永高、永寿与彪,皆善饮,十数觥不酩酊。予与从者谋曰:“兹去明岩诸地近,盍乘兴一往,以偿我夙愿,可乎?”从者曰:“诺!”
明早发迹过白岩,离护国二里许,而风景亦胜。中途雪和雨坠,琼葩满袖。下马共入茆庵,老媪为瀹杖头酒煖寒。从者以米饲马,且曰:“若肩舆二仆,所费当不止此矣!”予颔其言。循董家庙、小田铺,凡涉入九溪。溪夹梅花,清香疏影,潜披遥映,殆相得也。
晚抵宁国寺,僧圆珠、圆觉、广瑀出迓。寺坐崇岗,前田沃衍,东松阴可敌赤暑。是夜,宿圆球所。明日,蒋献之近自京师还,偕其姪尚循、尚禹来视,邀至其家款酌。古名其地曰“泉井白湖”。湖环碧而井涵清,盖佳所也。
又明日,始就寒、明道,三君子陪焉。阅无字崖,状类小碣。其傍传为张驸马遗迹。过泗洲岩,岩旷蹲道左,可酌可栖。徐至孟湖岭,下马跃入村居何姓者酌茗,中渴甚快。何留宿甚勤,坚辞之。踰岭尚循,策蹇少蹶。献之厉声曰:“莫走险地,其尚慎之哉!”予深是献之之老成而更事如此也。
时山扉尽掩暝色,路岐不辨一人。呼曰:“寒岩尚远,盍止明岩,可乎?”遂从之,昏黑乃抵明岩。其寺门两崖偪倔,正所谓八寸关者。僧德威卧病,其徒圆资、圆受、明序,煮白粥为饷。其戒明统、明乾,皆谙对句。达旦启户,则天日朗然。连阴重崖之地,而际此不啻覆盆之照,物类欣荣矣!
二僧导至寺,迤西嵬岩壁削,飞瀑悬注,涎玉沫珠,春夏不涸。岩面隐隐有唐帽乘马痕,传为闾丘公像,漫无可考。旁石笋拔起,如大将军特立。上有树二本,郁郁然。寺后一洞,虚虚茫茫,可大旅会鼓乐,真极造化之妙;而斧凿丹青,莫可施者。东两巨岩,倚如合掌。其上窍漏日滴露,岩畔修藤缀拂,可攀援上下者。寺南亦有洞,中蓄一穴,翻碧凝甘,可澡襟涤胃者。
揖别众僧,揽辔悠悠。沿途皆奇岩瀞涧,晴光烟影,摩荡区寰间。午抵寒岩,僧房梵栋,饾饾山腰,正寒山子所居,轩窗开阖于紫翠者。后洞似明岩而邃深,可藏百驷。
僧德远老病,明日予与之别,语之曰:“我与汝,此生无再见期矣!”其徒圆明、圆耸,皆相顾泫然。
策马至广严午餐。寺有钟,名“贫婆”,语甚怪诞。有荣罗汉像,谓当时一老僧幻躯。僧宗英、宗明,理樵始归。一戒朱姓者故家子,读儒书,手笔砚索题,予辞焉。是日还宿宁国,僧德玻、慧镜迭为觞具。盖前度未睹,而今申敬焉者也。
嗟夫!吾台古称佛国,如明岩诸地之幽奇清胜,岂无至人如智顗、昙猷辈藏修于其间哉?予生长是邦,岂徒歆艳其地?亦将物色其人而与语焉。今所历寺凡几,所接僧徒凡几,皆餍饫荤酒,弃其教如弁髦,则其他可知矣。信夫至人之不易得也!
然而勤诗书、服耕凿、敦天彝、安日用,以不畔乎先王之道,则赖吾道之存耳!幸生昭代者,其尚慎所从哉!途次曾语同游者,咸不以予言为未是。既归,为是月二十有八日,详书此为记。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卢濬历寒明诸寺记》点校】
卢濬《游石桥诸山记》余忧居既大祥,以事出,得览明岩诸寺。犹以石桥、华顶诸名地未了为缺也。越月余,四月初三,约舍弟希大、姻契范同馨偕行。次日,予先诣五峰。俟之至,遂踰金、银二地,抵大慈寺。寺前有“佛陇”二大字;东南有石盘,周遭四五丈,左书“天台山”三大字于石壁。皆体隽而画劲,可羡也。
俯瞰高明寺,隐隐丛莽新条中。予笑曰:“寺在山下,反曰高明,其禅家语乎?”住持清廉为具午餐讫,乃攀崖跨蹬,步陟始崇。途多水田,色腴种耗,盖土高风厉故也。忽值平冈,藉草列坐,倾壶劝酬。同馨亦洗酒分干糇于舆夫,抚劳之也。踰十里,入石桥界。山木翳焉,足以蔽日;涧泉洌焉,可以濯缨。怪石谽谺,鸟声上下,恍非人世。暮始至其地,则友山许先生已在矣。欢叙茗余,即邀予辈观石桥。慕之久而欲见之剧,理势然也。但暝色在山,未可饱玩耳。
归憇上方,僧明贵、德茂辈,具饘粥,纳之。达旦为初五日,复详览焉。一桥横架,如龙之卧;二流交堕,如玉之飘。水声漰湃,心目俱悸,真奇境也。亭曰昙华,层檐翔舞;曰许来,状似欹偪。桥下有古龙湫,深衍蓊葧,临之畅爽。曰响空、曰伫真、曰瞻风、曰方广诸亭,悉归草莱;梵宫钟楼,俱遭煨烬。惟贾秋壑塑像,岿然尚存,漫不可省。
时有游方二僧,掉臂桥上,如践坦途,傍观者危之。是日过天柱岭,盘回屈曲,鼻股交攻,磴级不可数计。两崖恶樗嘉杞,大之可为栋梁,小之亦不失为樵爨,皆洋洋然倚陵谷。斤斧赦之,远不可致故也。
旁午至华顶,即善兴寺膳焉。寺亦废毁,仅余数廊。而一峰孤峭,万屿拱罗。云霞绣错,杉桧蔚苍,岂市喧尘扰所可拟哉?迤北书堂,云太白故址;墨池,云羲之洗砚处,渺无可稽。又北曰“望海尖”,烟色参差,水光摩荡,东溟可仿佛焉者也。僧遗高,颇谙文墨,余玄音、永春辈,皆明贵类尔。
午后移宿天封寺,寺在华顶之下。中峙佛殿,穹窿宏敞。傍葺新楹,翕受风岚。葱蒨会矗,亦佳地哉!
余啜粥毕,借卧宗甫榻。余僧永显、宗广、宗逸,复携酒馔即卧所。疑谭宗甫乃旧识,兹夕特与叙寒暄者也。明日下御岭,至欢岙,信宿周氏宅。古传有顾先生书堂,即其地也。山之高广,寺之沿革,并名公仙释之题咏,则《郡志》与《一统志》在。谨按宋名臣晏公殊有云:“齐州灵岩、荆州玉泉、润州栖霞、台州国清,世称四绝。”余谓雁宕、武夷、四明与台石桥,当不在四绝之外。
余在先帝时,曾使山东、直隶,得历览灵岩、栖霞诸处,迄今梦寐如睹。顾石桥在父母梓里之傍,念屡举而屡辍者,积几载矣!索于外而遗于内,穷其远而忽其近,岂特游观之病耶?幸今偷了之,可聚米几案。故鄙句有云:“父母此邦真了债自庆也。”又幸而筋力尚健,岁月尚优,则雁宕、武夷、四明,期取次以尽。人而恋山水,岂若功名利禄有朝秦暮楚、得陇望蜀之议哉?抑古者谓“闻不如见,信而后言”,亦不特于游观而已。姑为之记。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卢濬游石桥诸山记》点校】
叶良佩《天台山记》天台山以高大之故,称台岳。又上应天之三台星,故自昔以灵异闻。予每过其地,辄欲往游。人曰:“游非踰月,不足以尽其奇。”予颇难之。会予免官归,得故人新淦值尹速予之至,则馆于国清,要梅壑潘子与俱,而五峰、双涧之胜,已得之行住坐卧间。时嘉靖壬寅四月望日也。
潘子曰:“游天台必自赤城始,此山之南门也。自是而北,则循佛陇、访石桥。东行则为天封、华顶,西行则为万年、桃源、两岩,则为洞天、桐柏。”于是遂结束自赤城始。赤城山石纯霞色,望之壁立,如城具雉堞。绝顶有浮屠七级,西北有玉京洞、金钱池,寺废无僧已。复由故道寻九里松,月色在地,人行松影中。翌日遂北行,踰金地岭,与察岭相连;其下为汉隐士高察读书堂。又五里,踰银地岭,至大慈寺前,观“佛陇”二大字。寺僧曰:“此智顗师之初修地也。”又北则山水渐益幽佳。日晐抵石桥,先上昙华亭,倚槛观之,见两崖门立,而石桥横亘其上,广不盈咫。琥上人掉臂行之,无怖。山北左右肩,有双泉飞出,合流而来,至桥乃伏出。其下泻为瀑,可百余丈,挂岩石间。既惬所闻,复由亭右麓下至新亭。接其端而坐,则见石桥已在半天;而隤雪之溜,自空中下击潭水,作疾雷声,震动林谷。于是乃大诧,以为奇观。
是夜,宿琥上人海会庵。天明复往观之。两日,乃从山西行,寻万年寺。由铁船峡度罗汉岭,山萦水回,每数里辄一曲。及至上方,地则砥平如仰盂。登妙莲阁四眺,则八峰回抱;而直南诸阜,累累如列戟排衙。两涧水至寺门乃合流,萦回南出。前林松杉成列,东涧古松数株,皆大十围,有五六鹳鹤巢其上。每休坐树阴,则闻鹳鼓牙及唳鹤之音,与风泉相杂,翛然非复人世。
留信宿乃去,抵护国寺,出访钱太师墓。从者曰:“由此东北行,至刘阮洞颇近。”会蔡举人中甫、陈监元敏之适至,遂合策寻刘阮洞。洞去护国二里而远,洞口如门,有古木神祠。沿涧而上,两山绣璧参差,夹水立水,随山曲折,时漱石有声,曰“鸣玉涧”。水壖草树,芊绵东崦,特葱蒨可喜,曰“桃花坞”。又折而北上,路渐艰涩。及水穷而路尽,有巨潭,渟澈如镜。中有洞门,潜通山底,其深莫测。陈子曰:“此所谓金桥潭也,即刘晨、阮肇遇真处。”潭之南有盘石,可列坐以饮。于是取酒会饮其上,仰望三峰倚天,而东峰特秀。上有石如绾髻鬟,曰“双女峰”。昔人见双鬟戏水,或曰:“乃其精灵所为。”
是日晡出山,憇白郎寺,观岩石亦奇怪。是日遂循董家庙、小田铺,涉三、四溪至广严寺,阅贫婆钟,谒荣师肉身像。师宋淳化间人,习禅定,多异迹,时呼为“荣罗汉”,死而不腐。是夕投宿宁国寺,寺在平原后垅,靡迤多古松,前浸巨塘,紫凝峰在数里外,寂历可数。又明日,遂问道访寒、明两岩。明岩大略如雁荡灵岩,但差小尔。岩西面有唐帽乘马痕,相传为闾丘太守像。旁有大石笋如天柱峰。正北洞宽,下可列席旅会。南有小塘,外有八寸关。寒岩后洞,比明岩尤邃且广,可容百驷,而梵宇亦宏敞,正寒山子所居。两岩凡两宿乃还,憇国清,黄君又先遣游徼除华顶山路。
再越日,乃偕潘子,由顾儒岭涉欢溪,访齐处士顾欢读书堂于普庆寺。及抵天封,鸟已投林。寺旧号“灵墟”,实智大师注解《涅槃经》处。佛殿极壮丽,有盘石、智者岭、卓锡泉。北望一峰摩云,即华顶也。诘旦,戒舆人缓行上华顶,即遇险则下舆步行,以亭午至其上。中峰孤峭如华盖,诸屿拱罗。寺毁,仅余数廊。众木扶疏,多桧、杉、檡、槠。其旁近地有王羲之墨池、李太白读书堂。又迤从北上,可三四里,有望海尖。登其绝顶,则钱唐烟树、括苍峰峦,皆隐约可见。东向观海上云涛,如环壁缭肪。予乃拊掌大叫,以为奇观。
薄暮移宿天封。老瞿昙谓予曰:“华顶绝高处,旧有僧寮,可观日出处。后有四风,毒不可居,故其寮亦废。”又曰:“若自此南行,至文殊寺,上高由山脊行,则诸山皆在指顾。”予颔其言。诘朝,遂南行。至文殊寺,上高由山脊行,则凡邑内诸山,皆若翔舞奔跃在舆马左右,如老瞿昙言。
舆人曰:“直南为桐柏冈。若欲寻洞天宫,当东从横路。”于是遂东。洞天宫已废,独玉霄峰重崖叠嶂,岑蔚如故。稍南有石门山,两岩对峙如门,各高数十丈。将至涧底,乃有石横亘如阈。奔湍来击,阈如翻玉练、擂鼍鼓。予踞石注视久之,乃复循故道,行桐柏冈,过元明废宫。又五里,抵桐柏宫。其地有卧龙、玉女、紫霄、玉霄、翠微、莲华、玉泉、华琳、香琳,凡九峰,而宫当其心。平原旷衍,有村落、溪流、桥梁、水碓,道书称为金庭洞天。吴赤乌初年,葛玄于此修真。至唐司马子微,遂奉敕建为桐柏宫。宋改为崇道观,今复为“桐柏宫”云。
西北有琼台、双阙,去宫可六七里。羽士曰:“游琼台当先休足力。即至其处,又必去鞋,用行縢裹足,攀援萝葛,乃得登。”是夕,止宿于黄云堂。次日,早饭已,乃偕潘子攀登,如其法。琼台三面皆翠壁,万仞峭竖相向,如城郭周遭;而台则南向悬居其中。折而东南可三里许,为双阙翠壁,山至此忽中断,对峙如阙门。路出其下而涧水从之,然岩石皆陡绝,不可下观。于是还坐琼台,而四壁之华叶,曜日含风,绮绣纷错,飶香蓊郁。俯瞷百丈潭,在台左麓,纡绕双阙,流入云溪。屏息无哗,其听益远。真天台山之第一奇观也。还宿黄云,明日出洞门,盘折而下。行数里,至福圣庄观瀑布。又迤而北,至翠屏山观三井,皆奇。初,予自元明宫来,谓桐柏已在平地。及观瀑布、三井,始觉其地乃在众山之上。乃复惊诧,以为大奇。
夫以兹山之灵异,且多奇如此;顾自近世以来,恒鲜异人宅之。即有游览者,亦惮于骛远凌危,罕得穷其妙。予于是重为兹山懊惜。复从国清主僧道金借静室,扄坐三日,撰斯记。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叶良佩天台山记》点校】
薛应旂《天台山志记》天台山在县北三里,神迹奇异。道书云:“是山高一万八千丈,周回八百里。山去天不远,上应台星,超然秀出。路由福溪,水险而清。前有石梁,广不盈尺,长数十丈。下临绝涧,惟忘其身者,然后能济。济者梯岩壁、攀藤萝,始得平路;见山之奇秀特异,列于青霄。上有琼楼、玉阙、天堂、碧林、醴泉、芝草,凡诸胜概莫能名状也。”
旧有玉霄阁。又北三里为赤城山,土皆赤色,状似云霞,望之如雉堞然。右有玉京洞,道书第六洞天也。宋咸平天圣中,投金龙玉简于其中。上虞亦有玉京洞云。又四里,曰五峰。其峰有五,曰八桂、曰灵禽、曰祥云、曰灵芝、曰映霞。前有双涧合流,南注大溪。东横山在县东一十里,俗名“覆船山”。本天台山足。其上夷坦,中有三溪,冬温夏洌。侧又有净池,以横山据邑东,故曰“东横”云。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薛应旂天台山志》点校】
薛应旂《桐柏山志记》桐柏山在天台县西北三十里,周围九峰,曰紫霄、曰翠微、曰玉泉、曰卧龙、曰莲花、曰华琳、曰玉女、曰玉霄、曰香琳。矗立霄汉,远近相向。晋王羲之与支道林,尝往来此山;至唐则司马承祯居焉。
承祯始隐于司马悔山,睿宗召出,后复隐于此。金庭馆在桐柏北。又三里,曰方瀛山。按徐灵府小录云:“由桐柏山北上一峰,上有平畴,间以陂池。前眺苍峰,后即云峰也。”长庆中,徐灵府居此。宝历元年,赐今名。又二里,曰琼台山。转南三里,曰双阙山。两峰万仞,屹然相向。孙绰赋“双阙云耸而夹道,琼台中天而悬居”,即此也。
有百丈潭,在两山间盘涧,绕麓入为云溪云。九折峰在县东北三十里,孙绰赋所谓“既克济于九折,路威夷而修通”是也。玉霄峰在县北三十五里,产香茅,号“小桐柏”。瀑布山在县西四十里,一名紫凝山。产大叶茶。有瀑布泉,陆羽品为天下第十七水;与福圣、国清二瀑为三云。又五里,曰紫凝峰,与瑞龙、天柱、香炉、应泽四峰相望。苍山在县东四十里,界于宁海,山峰凌映桐柏。其色苍然,高插云汉。石桥山在县北五十里,旁有方广寺,有石桥架两崖间,龙形龟背。两涧合流桥下,桥势峭峻,过者目眩心悸。孙绰赋“跨穹窿之悬崖,临万丈之绝溟”,即此也。
寒石山在县西北七十里,有仙人洞,唐寒山、拾得二僧居之。旁有隐身岩。贞观中,丰干禅僧谓闾丘太守曰:“寒山、拾得,即文殊、普贤后身也。”闾丘往见之,二人笑曰:“丰干饶舌耶!”隐身入岩中不出。有岩曰明岩,旧名暗岩。周显德中,更今名。峭壁屹立,其下窍穴逶邃,日光穿漏,怪石森然。上有两峰倒侧,号合掌岩。西有泉,蔽崖而下。北至重岩,磐石品峙;常有光如月,号“石月”。寒山有“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之咏,盖谓是也。东有响岩,叩之锵然。又十里,曰香炉峰,四望阴崖,垂隥万仞,上多柏木。华顶峰在县北六十里,高万丈,周回百余里。东望沧海,俗称“望海尖”。草木蕃芜,夏有积雪,诚为别境,不类尘寰。
王羲之游西郡时,有墨池在焉。天柱山在县西九十里,南有黄水峰。天姥峰在县西北,与天台山相对。孤悬天表,下临新昌、嵊县。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薛应旂桐柏山志》点校】
张存《游国清记》余久慕天台山之胜,曰国清、曰赤城、曰华顶、曰石桥、曰桐柏,非一处。
岁在丁酉夏四月,因倭寓霞城中,邂逅识国清天印宗公,相与约着芒鞋、拄竹杖,拚一月力,历览名胜,形诸游录。庶北还日,持以夸示于好事者。越五月十日乙丑,乃作国清之游。
国清由智者大师开山,示谶云“寺若成,国即清”,故名。日直辰,余携孙一鹏出台邑,踏砖径,至古石门。左柱旁石上有旧刻,曰“万松径”。去石刻约数十步,建浮屠二,为捍门。松废而径犹存。次踰旧“止观亭”基,转水口,经旁直门。二小浮屠前屹一峰,圆如覆釜,其名曰“孤屿”,屿下树林夹径。时宿雨初霁,翠色如滴。寺前双涧合流,注万工池,池上有七佛小浮屠。其东山之麓,旧有大浮屠,高九级;甃砌坚致,插入霄汉,不知何年为何僧所建。惟五峰峙立,俨如青芙蓉竞秀。中峰展翼,形如飞凤凰,身垂至尾。尾前造白浮屠,分东西立,而殿据其中。真异境也。
于是迤逦度回澜桥,入山门,登雨花亭。昔大师九旬谈妙,诸天散花,故名。
亭左有戒坛。初沩山来受戒时,寒山、拾得密知,往迎之。化二虎跃出丛莾中,沩山作怖势,至今坛有遗址。转东入方丈,求见天印。留坐,命童子进香茗。啜罢解衣,外合上延清风涤烦暑。闻双洲水声潺湲流不辍,顿觉胸襟尘虑尽空。已而夕阳西坠,四山白云生。岩窦阴气袭人,肌骨爽甚。天印引观古殿基。殿后雷音堂,堂后振奎阁,阁后无畏室,后“更好亭”及寺前唐僧悟空创“新罗园”皆废;但见烟草罗生,荆棘刺衣袂,使人怀感。
“再寻殿”在旧圣仓香积厨,丰干骑虎之踪,时随烟销鸟没。至若寒山、拾得烧脚灶处;当闾丘问道,隐身入石岩,岩上奕棋盘;大师上足普明卓锡泉,数者宛然犹存。天印指五峰,谓中峰名八桂,东北峰名灵禽,西北峰名映霞,东南峰名祥云,西南峰名灵芝,其双涧则名螺溪。溪之源出峰顶龙湫,过湫入乱峰间。有水一泓极深,在佛陇山下,即大师放螺处。今约有巨蛎大蚌,久化为精。或时出石上作吼声,则大风雨辄作。
复命仆除道磨崖,读《噩梦堂塔铭》,实先师潜溪宋太师撰。雨淋日炙,字画剥落,读不能句。转西有洼池,虽岁大旱,水不涸。有谯国曹勋书“曹源”二大字于石上以表之。其余寮名“四禅堂”、名“三隐庵”、名“云顶院”、名“古竺楼”、名“栖云”,皆占幽胜,不可尽记。至于大师示灭,塔全身于银地岭,去寺又十里,亦未能往瞻礼。此则游天台之一胜也。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张存游国清记》点校】
李汶《游天台纪略》太史公疆识立言者,泝会稽,探禹穴,南游淮湘,北睇邹鲁,谓漫尔寄傲无当哉。余少躭物象,往往会意处,辄命巾车。天台为全浙西南隩区,兹行役苦棘,即捐置不复顾,兴逸窳乎缺矣。
詹春孟廿一日凌晨,戒徒御单车,往崇阴布护阁。雨欲滴,山岚海瀣,猝尔蚀剥。偊旅浒滨,脉脉不自适。无何,杲日东旭,屏翳尽撤。苍翠夹陌,芳蔼袭人襟裾。前眺岗左,溪图裒出,插空而横。东一岭,宛带芙蓉,中含洗肠井,绝为名胜。询之土耆,云“赤城山也。”引策而前,可十里许,为国清寺,梵门巨丽豁目。暨入,即荆棘丛交,瓦砾填委,鞠为圮址最后委葳处。石泉名杖锡泉,传为寒山、拾得卜麓卓锡场。熟视浅涩,不联地脉,或释众所赝枉者。偏东有丹灶,俪存两岩。北逶迤数里,为真觉寺。东望为天台,双峰特起,望入云表。志载琳宫、琼宇诸迹,卒无可问津者。西北为桃源洞,岁久湮谢,晨肇无据。
夫山隶野隶,奚抱灵异?而邂逅仙姝,辄协凤占。且半载七世,何悠谬而畔经也!仙人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有味乎其言也哉!北向围山壁立,乱草蒙茸;山际腰曲,羊肠仅余一线。夹逼涧沚,乱石嵯岈,上下群流,当其中者,搏激跳跃,澎湃怒号;细急繁匏,险訇惊霆。其大有不得其平者乎!
循崖数转,溪忽分两流,碧耀双瀑直下,恍小湫然。指示津吏,应曰“跌滩”。再遵迳而北,嶻嵲山巅者石梁寺。西望巨淙,如渴虹下涧,骇驷驰原,渀漾浩溔。狂澜倒重峦而堕落,忽低透石梁峻阪,挂为飞练,喷洒石矼。盱衡石梁,复夭矫占拱,左右夹狮象两峰,即崇伯子之凿龙门,未有是巧。出天冶者,揖对移晷,盼悬流咄咄语曰:「浪淘尽,千古英雄人物,有之乎?安得偕若洸瀁,枕漱于旁,其乐且寿固无极也!」两力掖持,俯下危巅,暨没阶山麓,股膝间盘辟,惫竭矣!
入别寺少休,庖者具鸡黍,悠然酌数行。日已亭午,卒登舆出寺。僧自丛植中跽请曰:“此中万年藤也,斫之可杖。”即命取数枝来。苍黝纠结,不知经几何风霜,当是瑰奇物。它日躧芒鞋、曳长裾,闲倚此瘦笻,以徜徉兰皋禾陇之上。起而谛视,有不愕谭为天台赤城灵植耶?投之葛陂,拄之玉女,匪直贾,胡能辨之?益北深入,即抵万年寺。嵬峨雄胜,天台中上剎福地也。益北深入,盘磴不可步;亘拔旁峙,曰“钓山”。喧豗瀑流者,曰“钓滩”。逡巡过岭角,巨壑内石状堆栈。仰者如立,俛者如倚,斜者睨,卧者蹲。巉侧列剑攒戟,云尽仙人驱石也。夫蠢石何知,驱使转鞭,可血祖龙,竭精殚膏,穷终年望蓬莱不可卒致,又何能宰制群仙而备汩汩?此役齐谐志怪有由哉!
迫暮,窥天姥峰,遐想太白梦游一吟,横肆跌宕,可为天姥万古增色。寻所题“雄绝佳丽”处,至磨灭未可一睹。余谓谪仙天才难以控羁,摧眉折腰,所自不屑。故托之乎梦,寄愤抒之耶?
纵观天台,管蠡所窥测者,大都若此。偻指夙遘,盛矣美矣!标壮游矣!而尚或痗吾思也。天台险骇崎岖甲寰宇,兹迂涂蹇步,邅回于欹侧鸟道中,颠眴而未敢竖目。跬步失戒,将阽于危。即所得亦附赘矣。泝绎垂堂骑衡之旨,缅怀怙亢习险,恬不挹损者,斤斤有余惧焉。谨聊记其一斑,漫书于东剡之舟中。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二《李汶游天台纪略》点校】
王士性《入天台山志》志称天台山高一万八千丈,山有八重,如张大帆。以其上应台星,故名“天台”。天台山以华顶为绝顶,如桐柏、赤城、瀑布、佛陇、东苍,皆其别号。神邕以赤城为天台山南门,徐灵府又以剡县金庭观为北门。天台山山脉起大盘而委为四明。其过天姥,发顶落地为五支。其入山四漫而非一途。
自余为桃源主人,结庐洞口,不啻数十至矣。其始也,从国清入。盖丙戌秋,观海普陀,与天刑生探禹穴。而归时也,抵县,出北门,过神迹石,咫尺国清矣。然西观霞标在望,意不能舍,遂先趋焉。
道书玉京洞,十大洞天之一也。岩皆赤色,望之如雉堞,因名赤城。绝顶浮屠七级,飞泉喷沫,落于中岩。中岩寺嵌岩中。昙猷洗肠井,井边青韭今尚生也。
下山东十里,入国清,浮屠比赤城倍之。然不见九里松矣,惟余“万松径”三字,围八尺,凿石山门。寺负五峰如扆。石坎泉盈尺,普明师卓锡而成。左廊三石错立,则寒拾旧灶石也。智顗建台山十八剎,此为定光授记第一道场。
出门干桥际崖,沿涧度盘回岭以入。涧水自高山落,与石齿啮,喧豗叫号,如玑如练,如翔鸾凤,倐忽万状。
别涧而上金地岭,坐定光招手石,指银山称佛陇焉。寺号真觉,则知大师所从蜕骨双石塔存,其未至塔头也。路侧有大慈寺,倚大雷峰,傍智者泉。寺毁,而唐梁肃石碑一座,尚树于畛垅间。
东望灌莾中,寺在其下,反颜其额曰“高明”。路旁巨石,僧指堂书“天台山”,并隶“教源”二字。近白云峰下又有太平寺址,盖三寺相掎角焉。东北为司马悔山,道书第十六福地。又北为灵墟,则白云先生所栖息焉,亦七十二福地之一也。或者以天封当之,咸从金地别一岐而东行。
既踰岭,折而西北数里,两崖如阙,巨石踞其表。置风蓬,蓬起驱石如舞,人行不成步。即六月,披裘而栗,名“寒风阙”。
过阙数里为龙王堂。西岐乃去石梁,东则上华顶。
东上华顶,经察岭,乱石飞翥,所在成趣。石有峡焉,为书留云:汉征君高察隐居也。
又数里,下双溪,上天柱峰。磴道偪亥,下舆,拾级而上,十里至竹院。佛弟子真清,兴教源丛林精舍。经声喃喃,足称娑婆净土。
转峰左侧路三里许,上下二深池绾谷口。沦漪破绿,金鱼数千头,最为高山之胜。池中为驰道,度莲华峰下,为华顶禅林。
出其左三里,踰岭有王右军墨池焉。上为太白堂,堂废池存。余为建三楹,貌二公于中,颜以“万八千丈峰头”。
再上二里则绝顶也,智大师于此降魔,旧有塔与礼经台。时方盛暑,露坐,见天星大于拳,动烨烨堪摘,且皆四垂胫脰下。
夫兹山虽高,视地高耳。庄生所谓远而无所止极者,其视下苍苍亦若是耶?何得星辰四顾在下,且大于他特倍蓰,心诧焉!
凉飙起谷中,杂天地二籁以号,竟夕不成寐。计漏下五鼓矣!道人报海底日上,与生急披衣起。东方大紫气笼聚。黯黮中,上有金缕万丈,正射余衣上,余大叫:“云海荡吾心胸矣!”道人曰:“未也已!”片时,则一赤轮如镕银汁荡潏而上,前五色尽灭。始知向所见影也,是为第二月哉!
日轮渐高,溪源草木如画。东眺四明,西招括苍,南望雁宕,北睨钱塘。四方千里,隐隐可瞩。群山伏地,仅如田塍;而此山了然上出,如悬一朵青莲。花方开而瓣垂垂也,昔人故以华顶名之。始悟夜对星辰,非为群山无碍若天下垂故耶?斯一游也,足雄生平矣!然犹未半天台也。
其继至也,则由桐柏入。盖余家台城,由间道龟溪可步南山。乃引二僮,自跨一蹇驴,信宿翠屏。西下数十里,至寒、明二岩。二岩洞一山,以脊相背而倚。
明岩道不容轨,两石峙如门夹之。岩窦嵌空,飞阁重橑,半在岩间。不复覆以茆瓦,即石成檐,如赤城也。洞口有帽影马迹,俗称为闾丘太守胤遗像。胤谒寒山、拾得于国清灶中,追及之,二仙拍掌笑,入岩去。岩阖,闾丘蜕焉。崖上飞泉百丈,以铁索斜接之。又北行转五里余,始至寒岩。马首望岩,真如天上芙蓉十二城,亦仿佛行黄牛峡也。
寒岩石壁,高百丈如屏,洞敞容数百人,夏至不见日影。一石方正,则寒山子宴坐处也。西临绝壑为天桥,堂宇皆置岩下。时有翠色入户牖,堪挹。
又北行五里,过清溪,入护国寺,寻桃源。绣壁夹涧,岞崿而立;水流乱石间,声如珮环者十里。三折乃至其奥,每折似堂皇扄户,不见去来。中有潭,清洌沁骨,名“金桥”。立潭边,仰望三峰如罨画。而东峰特秀,上有石如绾髻,名“双女峰”。昔人见双鬟戏水,或云其精灵所为。然蓬藋崄岨,难于悬度。
余乃于离别岩下,凿石通道,构一室于洞口,为桃花坞,扁以“俪仙”。屋头种桃千树,茶十畦。买山田二十双,计作菟裘。它日二娥想,当相俟于桃花碧落间也。
左行麓至紫凝山,瀑布悬流一千丈,陆羽第为天下十七水。
又数里,上桐柏岭。始入山岭,行可一里,宫其上。豁然夷旷,环以九峰:玉女、玉泉、华琳、玉霄、紫霄、卧龙、莲花、翠微也。道书七十二福地之一,谓王子晋治之。又云伯夷、叔齐为九天仆射,治桐柏宫,今宫有二子像。玉石铿然,非山所产也。司马氏遗迹亦已杳然。宫有醴泉,前有女梭溪。从印山转南,水口为三井,下流入瀑布中。
自桐柏西行五里,至琼台,台在大壑之心。石山空起,状如削瓜。下俯百丈潭,心骨惊悸。沿流南转至双阙,皆翠壁一抹,森倚相向。宋山人张无梦结趺焉,称“仙座”。
折而回,仍过崇道观,行罗汉岭数里而入万年寺。寺抱八峰,晋白道猷所振锡而营也。门外巨杉百本,其大参天。凡供五百大士,必于是邀请家。司宼公建阁其后,藏慈圣所赐经。
出寺又且十里,而至慈圣寺。寺当山西北僻处,经岁无游人,良修真者所栖也。
东五里,穿丛樾,路绝。复攀藤而进,乃得断桥。两崖接栋,中不合者,一线飞流注岩下,如帘状,成二石池,有龙居焉。石壑之最奇者也。
又循鸟道西十里而至石梁。山壁对峙,一巨石如长虹横架之。龟脊莓苔,广不盈咫,前临万仞壑。上游涧水二,并流堕石梁下,如震雷昼夜鸣,非遗生死,真莫能渡。上有昙华亭,楹半外垂,王龟龄碑刻存焉。其前身此桥严首座也。傍为盖竹洞,三十六洞天之一。志称石桥方广寺,五百应真示现处,隐于石中。樵人牧子时闻钟声之响,然皆不可睹矣。
是夕宿海会庵,明日从间路上山,不经天柱而登华顶。大雨雾,一无所见,然余所构堂成矣。
其又至也,则从楢溪入。楢溪者,欢溪也,为处士顾欢而名。孙兴公所谓“济楢溪而直进”是也。
时昆仑山人王子幻,访余于丹丘。余取道自资福寺送之。过陆龟蒙所铭“怪松”,循苍山而西,三十里至慧明寺禅林,始入欢岙。沿溪入十里,抵天封寺。寺最巨丽,右楹有异僧以木屑缚为柱,尚存。东为智者岭,中有卓锡泉。
过天封,一涧从华顶流下。亦循涧上十里,而至二池。入寺,子幻已先侯太白堂矣。山高风寒甚,草木不生,惟太白堂前三娑罗树,四月花开如芍药。寺前一杉一桧,绿成阴耳。余则咸烟雾栖扄,度非中秋左右,无镇日晴。又雪甚早,时方霜降,山顶已三日雪封山矣。
余挂二竹筒酒,蛤蜊百枚,持钲夜火冲虎迹而至,顾池中有巨石,呵冻蘸墨池水,为书“昆仑”二字。昔王右军之来以许玄度,李谪仙之来以司马子微;余何敢望二子?且使后人识“昆仑”二字生于石上耳。
信宿,买舟而别。子幻曰:“右军昔游恶溪,乐其奇,书‘突星濑’于石。君舟行,谛视其在否?”余唯唯,竟不知所在而归。
其他从护国寺,从天姥岭,咸寓足焉,而独未从山北上。
天姥者,天台之来山也,故称“姥”焉。
天台山北水二,石梁水流入剡,双溪水流入明。天封水东流过宁海入海,万年水西流出王渡入剡。余皆会清流而下灵江。
王生曰:“余读《天台山志》,盖自古神仙窟宅。彼洞天福地之说,儒者谓诞不经。然宇宙大矣,圣人存而不论,然哉!”及余行山中,见其川谷盘护,气象自不类人世,则又疑信半焉。久之,见上有灵芝、醴泉,又木有罗汉、菩提,草有观音、长生,花有娑罗,药有茯苓、黄精,则非独人有之,于物亦然。
【杨氏注:此文结合《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二《王士性入天台山志》点校】
范吉《郑侯去思碑记》上下之相感,一于诚而已矣。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若郑侯之令吾台,台民之思郑侯,诚也,非伪也。使侯之令民有不诚,未去之日固将有欲其去之不速者矣,安能致民之思于既去之后也?使吾民之思侯有不诚,不过面谀之而已耳,口诵之而已耳,安能心驰意慕,惶惶然如孺子之失慈母,无远近、无小大、无间然也?是岂可以伪为哉!
侯莆田人也,名光与,字以禄,以书经中成化庚子乡试,自诸稽改令吾台,公廉勤慎,节用爱人,凡政之所施,一皆出于诚焉。其为人直谅简静,不事外饰。惟务尽己之职,而不顾上之喜怒;惟求无愧于心,而不恤身之安危。竟以是得谤。君子虽爱之,小人实恶之。阅三年,政大敷,惠大洽,民大悦,秩将大进。而素以私于不遂者,忍大挤之,乃坐以疾致仕。噫,公论何在哉!报闻于邑民,皆涕泣仰天大呼曰:“吾父母何以有是也?吾赤子将何所依也?”群嗟众叹,相顾皆失色。比去之日,黄童白叟,遮道攀留,奔走于车马前后者,云屯蚁集。取侯一靴,悬诸衙前,常若见侯然,盛事也。
既而父老夏君宗仁、许君崇高、潘君永才、赵君守贵等,凡数百人,皆欲为之赴愬请留,乃相谓曰:“吾徒老矣,经几今矣,未有如郑侯者也,思其人不可得见矣,若其德政之美,奋可使泯而无传乎?盍购贞珉,请能文者一书,以慰吾徒之思可也。”姑以其大者言之,自蒞任以来,冰蘖之操,始终不渝。工不知私营,巿不闻渔买。富者无所恃其有,贫者无所虑其乏。三载考绩,潔然而行。馈赠之避,一切不纳。逮将去任,有悯其贫而赆以金帛若干者,悉却之,益见其守之坚贞也。平居俭约,自奉薄甚,食无兼味,衣无丽绮。非科贡不设燕,视民之财若己脂膏。未尝为于名结好,安费一丝妄劳、一夫里役?晏如也。至于用刑,每出于不得已,而用必当其罪;未尝轻逞暴怒,而误残一人囹圄。恒容虚鞠讼之际,惟详惟审,既明比决,大者绳以法,小者宥以情,无枉不申,无微不烛。虽临其乡之宦族不少偏阿,而左右不得私谮一言,讼以之平。公税之外无苛政,以时征之无逋负,徭赋之轻重一视常产之厚薄。必亲必躬,以校以理,奸者不得肆其弊。终日治事不少怠,事苟不兜不食。孜孜以孝弟化民,不孝不弟者虽小犯必大懲之。以德行劝士,德行稍亏者虽有文不在所礼。其他善政,未睱具悉,大抵公平正大,惟主于便民也。百里之内,老恬而少熙,若无事然。
信矣贤令,何以使其去哉?而父老佥谓某宜秉笔,诸士大夫皆曰然,遂遽其言以次之。夫诚能动物如此,奈何人莫于诚是末也。侯以诚感民,民以诚思侯。史氏有作,将大书特书,以诏后世。侯之功名顾不伟,与君子之出处,视公论以为屈伸荣辱,则彼谤而挤之者,盖未足以为侯害也。是为记。
应大猷《钟侯祠碑记》尝谓公道之在人心。每有维之而不能使之合,驱之而不能使之离者,盖其理势自然有不可强焉耳。
东岑钟公来令天台,吾友双江聂子书云:“钟令有懿行,前两任民咸宜之,受知当道,今当无忝于天台也。”蒞任苦节实政,无俗吏态,首以学校为务。见诸生,辄劝之力学以扬祖父。修实行,以求无愧古圣贤。乃捐俸,以建永丰桥、丹丘台、紫极阁,凡以造士也。
入其境,田畴尽易,草莱尽辟,屡见丰年。农人曰:“乡村不被公人欺,百姓纳税无勾追,祈雨得雨,祈晴得晴,以无妨农业也。”
又见工匠四集,若追奇货,咸曰:“今非昔奸作鸟官,无制器,县无重役,以得自食其力。”
又县市及各市场,商贩杂沓,欢歌无羁,或倚柱而歌曰:“山不坡,水不波,惟是官买丕和,本多利多,乐如之何?”
且迎送有礼,财无妄费;防御有法,道不拾遗。及礼贤养老、存孤恤贫、御吏辨奸,凡所以为民者,罔弗殚厥心力,以就其所安,而去其所不欲。
每捐己财以继公用之乏,无难色焉。是皆士民直述无饰辞,盖庶几昔人所谓四科四长、三善十奇者。
就木之日,囊乏一金,无以成殓。百姓奔哭,如丧考妣,是孰使然哉?
父老将立碑以树功德,需言于余,余未属笔而踵门催促者,无虑数十回,又孰使之然哉?
实惟公道之在人心,驱之不能离,维之而自合者。
其他多有离任而立碑者,皆生前事也。乃今视亡若存,既久而思之弥笃,必欲立碑以昭不朽,实惟天台之人好古尚义,厚于天真,薄于势利,不但立碑于生前者矣。
余尝用金一所韵,挽之以诗,曰:“孝追乃祖应同传,廉到无钱可买棺。黄袄生春随处暖,清霜不染逼人寒。尚贤久为双注重,哭死今同一所酸。翘首松关留二像,风流并为后来看。”其一郑,令至道也。令讳钮,字千钧,别号东岑忠愍公,同之嫡裔,其无愧尔祖矣。
仙居应大猷撰。
秦鸣雷《黄侯生祠碑记》黄侯之蒞天台也,弥月而公庭改观,越岁而政教瀹洽,再及期而俗熙熙,士民相庆若家人父子。
仁声上闻,计当召入为台谏官。时执政方议久任,更侯宰永康,岂欲其外悉痌瘝,而后入为王耳目耶?
乃天台之民不忍一日舍侯也,扶老稚数千百人,啼于当道。愿借侯,不许;拥车留侯,又不得。则图而记之以别侯,行而思莫释也,乃卜邑治西偏永清门内,建祠三楹,肖侯像于中,有门有坛,仍伐一石,合邑士民走百里以告余。
闻贤侯久矣,何哉?士民所以德侯之深也,则群然而进曰:“数侯善政,更仆未终,举侯大端,亦未易以涓埃报也,愿征名笔,以永棠思可乎?”
因求其所谓大者,曰:“台土绵地冲,赋剧倍他州,频年旱溢,日削日朘,寖以大穷,几不唾为邑。蒞官沿袭因循,鼐食滥需。即如朋役皂壮,益差夫马供,億秪应馈,遂行厨诸司差遣之索,一切无经之费,蜂聚蚕餐,禄蠧编户,其害不可胜言者。侯悉从严革,岁省千金,此其节用之大者。”
“先是概县正赋无定额,老吏狤书,因而上下其手,催科无定期,叫嚣隳突,虽鸡狗亦无以自宁。侯悬定榜册,俾民预知常数;裁酌缓急,俾民忖识自投。上无火耗之索,下无石壕之呼,收解无旁及之累。有讼于庭者,法纪虽严,拟律甚恕。曲直输情,不入罪外一狱,不牘法外一金。有所羡余,则优贤士、给孤贫。葺廨会造舆梁,以通利涉。而官署之廉,自奉之薄,靳靳不殊寒素。此其爱民之大者。”
“至于嘉惠校庠,则置学田、建书院,朔望讲解,季月较文,苐优劣以行激劝,社塾之童立时考校,升之黌宫,文教赖以丕变矣。蒞官三载,时和岁登,境平盗息,弊剔而利兴,强锄而弱植。戒行之日,囊无长物,途有颂声。侯可谓殚心力以造我邑人,我邑人胡能一日忘侯也!”
余感其言而叹曰:“有是哉。画一之政可施于承平,拨乱之才恒征于盤错。辟之调五音者,必更张以成韵。枚九伐,必简阅以成师。故西蜀之治用宽用严,单父之临或劳或逸。因时立政,君子变通宜民之善经也。孔子谓敬信节爱,时使五者足以道千乘,然必先之敬者,犹言四德之统于仁也。古今近民无如邑令,而卒弗近于民,亦玩而不敬耳。侯畿南材子也,徽犹反望不即拜谏台而再仕为令尹,要路在前,勤民不倦,真宰辅器也。观侯积诚雩祷、甘雨隨车,敬足以格天矣,而况民乎?其勤于节爱者,勤于敬也。推此以献替可否,以寅亮天工,则为笃业为忠贞,夫庸止于节一邑之财,爱一邦之民已哉?观政于侯,可以立臣度观风于台,可以征直道。”
余言盖有所试矣。其祠侯,以永甘棠思也。固宜。
侯名道年,字延卿,别号味元,隆庆辛未进士,庐之合肥人云。
万历丙子秋,临海秦鸣雷撰。
潘晟《旷徐二先生祠碑记》君子之所以能感人而使之不忘者有二,政与教而已。然政之感人也易,教之感人也难。史称,何武去而见思,朱邑殁而崇祀,皆有惠德及于民,人自思慕之不已,然皆以政得民也。至于设教,而人不能忘者,史册亦未之多见,此其故何哉?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法立而民即畏,惠施而民即怀,流行鼓舞之机,真有朝发而夕至者,故其人人也,易而且速。若夫教之施于上,非德尊无以轨物,非学博无以待问,而士之出于其下者,又皆聪慧明敏不爽,其是非齿颊实繁,憎毁尤易以起,苟使道之不以其实,欲使心悦诚服于一时且不易矣,顾能使之致思于既去之后,且肖面祀之以永垂于不朽耶?
吾台素称尚义之邦,士习民风率多近古。景陵徐先生璘、庐陵旷先生恩,相继典教事,于兹去位已十有余年矣,同学士子亲炙先生之教,怀仰先生之德,相与掊资聚材,创祠于学宫之外,岁时奔走崇祀二先生焉,以泻其怀慕无已之思,兹岂私惠小智之可以倖致耶?
余闻二先生之在当时也,学纯而行饬,言温而气和,每日引集诸生,务以其所学,诱掖而训迪之,期于有造。间有弗率于化者,亦惟再三开导,无几征声色动于中。凡有贽遗,先生悉谢却弗受。其空乏不能婚丧者,则每割俸分膳以时赈恤其贫。以故居位卒无闲言,去位而相率感慕,此可以见人心直道之公,不以位之崇卑、势之显晦、时之久近,或有所差殊也。殆庶几乎三代之风矣,岂特与汉册争光而已哉。
邑大夫方侯,以二先生之祠卑隘,乃为鼎建,列于棂星门右,隆栋周垣特加敞丽,以增辉于二先生之爼豆,使诸士益知所奋焉。于是,偕邑博士洪君受、王君寅,遣其弟子员征文于不肖,镌石祠中,以图传信于永久。故予特而书之,以为将来在位者劝云。
时万历元年正月,大学士、新昌潘晟撰。
王亮《刘司理祠碑记》台之西北邑为天台。其土瘠确,其人啙窳。南北通瓯越,行李来往费,续食日钜百,邑用不膴。嘉靖乙卯,罹寇燹、水旱荐,至迄于今民益顿。而国家军兴督逋租,县官救过不能给。台省诸大夫相与言曰:“非刘司理不能易是邑者。”遂以公来署天台事。公下车,为民祛奸弊,节约浮冗,输所宜亟供而宽。然于未遑之役,今按其征书六條可概见。公虽悬蒲于庭乎然弗用。好平反冤狱,有诖误辄解遣。盖公治三月,而天台复知有生人之乐矣,乃肖像祠公。祠成,而耆民数什辈以余雅知公,请作记。
公,名进士,自蒞台以来,诸狱疑者多属谳,发摘神明。佐御史行部,风稜凛凛而务平恕,后先活浙中人数千万。而在永嘉、括苍、会稽、东海、婺中尤多。公治诸县皆一如治天台,故所在建祠肖厥像。天台士以兴学起衰为锲石,颂公绩方纚纚然。顾安所事,此乃谂于众,众皆前曰:“时维无斁于我邦之人,公于何有?”则又诏之曰:“古之人爱其君子羹墙,如见饮食必以祷,而辈德公厚,阖亦碑于而心。邑敝剧矣,公为滌烦苛,一意休息,夫岂疮痍是纾,将用阜财,偕登大道,创己事之误,矜奋澡溉,益组乃身以不溺。圣天子庞鸿之理,而不察兹意,或挟奇赢,则厚糈招宾客,作富人容室,以几罄解于纲,剸行之不务,州处铍滑,愉綖而媮天年,比皆公所不欲。闻今郡国之长言廉明惠和,彬彬有其文武,实惟公由台谏尔。华威问隆鬯麟阁而云台之亦惟公。然而不见其内而狥其外,其奚当于公心?”众皆谩然曰:“吾亦惟是祗德意耀于光明,其昕夕不敢忘讵独面也。”
祠成于某月某日,迎公像既至,众拜,且喜曰:“肖矣!玉润而水清。”君子曰:“美哉!洋洋乎德人之容也哉。”先相基于东岳祠西南,是惟百姓意。后新令张君弘代、博士何君应彪、石君若圭、陈君弘乘,合诸弟子员胥,议于南城新门之北、文庙之西,盖公有大功学校,而张侯清慎长尤孚于公而甚敬慕,故乐从博士诸弟子之请兹地也。
厥土燥刚,厥佐面阳,玉峰嶙嶙,文溪泱泱,峨峨新祠,山高水长。是亦足称百姓报公之意。
公名启元,字仁大,号觙思,江西金溪人。
临海王亮撰。
陶望龄《方侯祠记》生,役治其人;既没,食于其地,更百祀而民不有显庸,殊劳攘患招利以赖于后世者,与其化成泽久,水渍而膠传,沾濡纠结而不可弭忘者,勤农冥勤永人,恃其庸也以祀。蜀于文翁、桐乡于邑思,其成也。以祀非二物也,不在祀典。
自吾庐以东繇江,泝剡走十舍,为赤城之山。予其游,过其邑,考览往事,人为言前令桐城方公。公令弘治间,事远迹替而名在。人私心固高,异之。游既返,而其邑父老子弟若而人相与诣予,告曰:“曩所语方令君,德存祠阙,而民弗忍也,业相率创之,公其为纪于牲石。”按乘志,公讳印,字与信,弘治癸丑以乡进士来知天台,明年暴卒,箧俸八百钱耳。民儿啼,争致赙,遂以敛。毕敛,共谋绘像,悔弗可逮,而乡民故多生绘像,奉于家,以帧来十数,择尤肖者而归之。于是,其乡先生夏公年百岁矣,拊棺而号曰:“老夫不识郭门三十年,今来哭公,公闻之乎?”蜃车行,民为巷哭罢市,归而临诸庙。踰年,跻祀于名宦,又共为歌诗以哀之。公自蒞官,以至于没,才九月,其政恬默自憙,无画然之智与籍甚之声,其设施若缫茧之发于绪,经纬之道未甚具也。其招利攘患卓然可纪于后世者,既引而未竟、阙而未宣,而从政近民之日,所谓期月而可,亦既俭矣。惟庸与成二者俱无居焉。而民始丧之,若孝子之丧考妣。没既百年,而所以饬庙貌、虔馈祀以奉之者,若奉其先公,何道以致之哉?先儒尝论《易》,咸义咸主,感感去心而咸是,故虚其位于四,而著其义于五,曰:“咸脢脢者当心而非心,非心则贞有心、则憧憧,思与志皆心属也,故四谓思为悔,五命志为末。”藉使公方搰搰焉,厝德而矜智,违道以要物,勤思役志以与台民从事,虽旬布一政、日赏一人,九月之所得,其与几何?公惟循循然、犹犹然,得内而忘其外,尽去其铿锵刻画之迹,而退宅于平淡,故渗入于人而不知,既没而后怀之,既久而不可斁耳。磁石运铁,鸣钟应山,岂心营智索之所及哉?亦其类也虚而受诚,而感无心而为万心,毂又谁能外之?夫世远则泽竭,事改则业亡。惟至诚至虚之体,更万禩而未尝渝。底以类应公尸之祝之,虽与山川俱敝可也。于时中丞甘公、藩臬阃司诸君、台郡守若令洎僚佐,皆景行旧德,嘉斯俗之靡,偷乐观厥美,各公羡佐之。公玄孙、今御史大镇,来按浙鹾,与祠会既怆且慕,省厥工不重烦父老,益佐之以廪祠,遂成行部天台,拜瞻几筵之下,父老咸兴叹者:果昌其后也。昭往美、示来者,劝勒石具宜。
会稽陶望龄撰。
陈木《重修东门碑记》附县二三里,东西有门焉二,东曰“应台”,西曰“通越”。通越仅存,应台倾圮,莫复有年。暴客异言罔禁,民勿宁居。大尹新安王侯始至,周视县郭,慨然兴怀,谓诸寮曰:“廷春候诏,必由兹地,且东方资始万物,旷荡不束,非所以慎防御、聚风气、壮瞻视也,亟谋新之。”属岁歉,重庸人力,乃捐俸聚材,两置木石,空中上以石,布为屋三楹而门其下,闳壮视旧有加。居民起跃,佥谓木曰:“侯素持清介,节财省费,不轻以一钱畀人,鸣秖惠也。凡所当为者,皆约己为之,民罔与知。故民子来,庶事克举,有益于邑、有利于民溥矣,请记之石,以诏永久。”于以人事更新,气化渐盛,幹旋之功,端有在也。然侯政续之修举,不可以一门概;门建之利,益不可以一事尽。不腆之言于侯何有哉。或者后人观之,知修建为政理所不废,节财集事以侯为法,庶有助也。
侯名献麟,号七墩,与其弟侍御湛塘公以春秋家学显科第,其用民力所知轻重盖有自云。
嘉靖二十五年丙午五月日,九峰陈木书。
陈之稷《重修昙华亭记》环台皆山,而雄特幽奇,惟石梁最胜,两山壁立,一桥横空,其上为昙华亭。
亭倚山而立,楹半外垂。倚槛望之,祗见如瀑布、如珠帘、如隤雪之溜、如震雷之音,水石倐忽不可名状。盖双涧合流,喷薄于万仞之上,旋而为龙湫,旋而为石潭,令人心悸目骇,信奇观也。
亭设一大士像,左右罗汉,须眉皆活。王龟龄碑刻在焉,碑载生前事,谓石桥严首座,真足异者。
傍有盖竹洞,洞深可三丈许,穷窿幽邃,牧人樵子往往谓钟磬之音隐于石中,盖三十六洞天之一,此其是也。
八峰峙其前,断桥踞其后。崇岩叠嶂,古树拂云,晦明阴雨,变态万状。
时有灵羽金雀,好音上下,市奇售怪于高山深谷之间。
仰视浮空,凭虚乎?御风乎?几忘其身之在天半也。
斯则昙华亭之胜概也。苐时久,屋圮,亭且日就榛芜中,观者莫不心恻。
岁丙辰,有僧若铸,始谋所以新是亭者。取材于山,垒石于麓,越三年而告成功。
时余偕友人适至其地,留玩者久之,谓物之兴废固有时哉。石梁名胜甲寓内,志称五百应真之地,瑞花示现。今去晋唐不数百年,安知不有高贤异士,如白道猷者出,应优昙钵花之异乎?是未可知也。虽然石梁之奇也以天胜,亭之成也极人事之巧烦补葺之功,则以人胜天与人合而乃以成。
兹亭也,则山之灵得亭而斯著,亭之名得山而始传。废兴之数、天人之理,天下凡事类然,宁独一亭哉!僧曰:“山以亭著,亭以山传,而山与亭之所藉以志不朽者,文也。盍记之。”
不揣固陋,因为之记。
书宋
徐大受初见朱晦菴书受尝佩圣人好学之语矣,学而至于忘口体之累,惟言行之修可谓笃学力行之士矣,然不求正于有道,则不能极高明而道中庸。毫厘有差,其流弊遂为异端偏学之归。受不幸生于山僻之邦,不能自奋于饥穷拘迫,先生长者之余论罕接于耳。然贱性淡于世味,薄于宦情,年十二三即有意求道,研穷于六经,泛滥于释老几二十年,人皆以好学之名归,未得有道之正,受窃不自安焉。斋心服形书思夜索,十余年间始于吾门脱然信之,因得而高视阔步于坦途。旋而视履,则向之所步,皆旁谿曲径、荒芜榛莾,不可着足之地也。然于此体认之切、涵养之深,受亦安敢自谓安且成哉。尝思熙宁间横渠先生按狱浙东,受不得同时,而有游苑之恨。先生关洛正脉,吾道之指南也,今日之来岂偶然哉,受不修仪封之敬,求一指之力,不几于自弃自暴者乎?先生盖亦憐其四十年之勤而毋责其狂且僭也。进之退之,供以俟命。
明
仁宗储邸致左贊善徐善述书予今日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予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日见烦扰,然优待之心岂忘朝夕?卿今年迈,恐予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故相覼缕者为卿才德,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其劳弼予成业,毋务犯鳞触讳之虑。若予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予怀。指不多及。
永乐十七年三月初二日。
徐一夔与王待制书前年冬,执事自漳州被召纂修元史。去年二月,道过钱塘,时仆亦自天台襄事而还,天遂良觌,邂逅于候潮门,憧憧往来之地,接手道间阔外,执事以使者催促之亟,仆亦不得从容听教,不胜怏怏。分手之后,仆以连岁奔播之余,生事寥落,且有寒湿脚疾之苦,远适海隅,觅一馆榖之地,聊用养疴。旋闻文佩至京,擢居次对之职,与金华宋公同领总裁之命,歆艳歆艳。
今上甫革元命,即取十四帝一百六十三年之事,修成一代不刋之书,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者,于今见之,甚盛典也。而执事拔自常调,用称其材,然亦不可不谓之千载一遇。去冬有人来自京,云置局以来未满一岁,自元太祖至宁宗一十三朝一百三十年之事,悉已本据实录修成,上进局中,秉笔之士或已授官、或已还山去矣。独顺帝一朝三十六年之事,以无实录可据,分遣使者搜访故都图籍、列郡文移有关于三十六年之政体者,俱收并录,以备采择,足成一代之书。迩者,县吏踵门传致浙省官僚之命,云朝廷以史事见征,盖以此也。且云执事以仆为善叙事,荐之当路。夫为总裁荐人以预纂修,此固其职。向者道语之时,执事不以仆为不材,已欲引而置之纂修之列,仆固尝敷露实情以辞之矣,今执事又何为而有意于区区不材且病之人也?
窃尝思之,近世之论史者,多谓莫切于日历。日历者,史之根底也。自唐长寿中,史官姚璹奏请撰时政记;元和中,韦执谊又奏史官撰日历。日历之设虽曰权幸用事,姑以是为创稿之具,其法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犹有春秋之遗法。而起居注之设,亦专以甲子起例,盖记事之法无逾此也。往宋极重史事,日历之修必诸司关白。如诏诰、政令,则三省必录。如兵机、边事,枢庭必报。百官之拜罢、刑赏之与夺、台谏之论列、给舍之缴驳、经筵之论答、臣僚之转对、侍从之直前故事、中外之囊封匦奏,下至钱榖、甲兵、狱讼、造作,凡有关于政体者,必随日以录,此日历之所以不可忽也。然又虑其出于吏牍,未免讹缪。或一日之差,则后难考定;一事之失,则后难増补。此欧阳公所以犹虑日历或至遗失,奏请岁终监修宰相点检。修撰官日所录事,有隳官失职者,罚之,其于日历慎重如此。日历不至遗失,则后日会要之修取于此,他年实录之修取于此,百年之后纪志列传取于此,此宋氏之史所以为精确也。仆之所陈,固执事之所熟知,有不待于赘说者。而仆自有知,颇识元朝制度,文为务从简便。且闻史事尤甚疏略,不置日历,不置起居注,独中书置时政科,以一文学掾掌之,以事付史馆。及一帝崩,则国史院据所付修实录而已。尚幸天历间诏修经世大典,虞公集依六典为之一代之典章,文物稍备。其书止于天历,而其事则可备十三朝之未备。前局之史既有十三朝实录可据,又有经世大典可以参稽,一时预于纂修之士凡若干人,余人虽不尽识,如胡仲申、陶中立、赵伯友、赵子常、徐大年辈,又皆有史学,其成此十三朝之史不难矣。
今夫顺帝一朝三十六年之事,既无实录可据,又无参稽之书,惟凭采访以足成之,窃恐其事未必核也,其言未必驯也,其首尾未必贯串也。虽执事高材卓识、提纲挈领,有条而不紊,有如向之诸公,或受官、或还山,既各散去,而欲不材且病如仆者承乏于后,诚恐不能化臭腐为神奇,以副执事之意。有司不容见辞,逼上道舟,至嘉兴驿,贱疾大作,行步不前,谨令侍生奉状上达,左右乞赐矜察,言之当路,别求有史材者,成此盛典不备。
【杨氏注:此文结合《始丰稿》卷六《与王待制书》点校】
夏鍭答王阳明书久别,甚想望。稍闻安方干略为慰,顷又树此大功,益见儒生之用。区区山莾中,无补于时,相去何止千万,仰愧,仰愧!承示《传习录》《大学古本》,《传习录》亟读一过,具见执事用工大略。区区何足与此?执事自虚心,不遗疏拙。记曩日盛德若是尔,感悚,感悚!病中先往一得之愚,别当请教。相见未期,临纸惘惘。
【杨氏注:《传习录》刚刻成,王阳明就将新刻本和不久前刻成的《大学古本旁释》赠与夏鍭,夏鍭收到后即作《答王阳明书》,表达了对王阳明在赣州所立大功的由衷钦佩和对《传习录》《大学古本旁释》中所体现的阳明的“工夫大略”的高度赞赏,并评价两书“不遗疏拙”,等自己身体好转后,定要当面请教。】
夏鍭答范以贞论葬祭书鍭罪逆深重,先人于去年八月十日得疾,至九月三日,竟至于大故。鍭虽不孝,于此始知人间有苦事,而饥寒、困阨、痛楚不与焉。哀慕中忽得慰启亲谊蔼然感咽岂胜,但乞恩一事即不敢受教命耳。何则?先人尝弃见在之贵富,谓穷约可居也,而复希乞未获之典礼,以侈泽其塚舍?鍭虽不肖,知非其志,知非其志而复事之,此其不敢受教一也。昔人云,我死则择不食之地而葬我焉。夫函骨之地,以有益于人,且不欲由我弃之,况举事动众责办乡里而谓仁者反不计乎?九原可作其不嗔目责我而复事之,此其不敢受教二也。且君人者有恩而施之,何以乞?为乞得之恩,恩虽有余,感常不足。夫以不足之感,奉有为之恩,吾心不忍亦不愿为此,其不敢受教三也。且吾今日所用,榱居畝食,以至买地葬死,一钱孰非君之赐?何必待降恩旨俞下情遣使者远窆之,然后得为君之赐乎?此其不敢受教四也。执事察之信之不次。
赋古今名胜尝以诗赋而传,如三都、二京、梓泽、兰亭,其咀英嚼华、脍炙人口者尚矣。若天台,则自兴公一赋始著。由是,崔峒、沈约,李、孟、皮、陆之徒,相继讽咏,高吟绝调,遂与佳水名山并垺不朽。今择其尤者载之,使古人登览之旷怀、寄托之遥情,亦可于咏歌而得其概云。
晋·孙绰《游天台山赋》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元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瓌富,尽人神之壮丽矣。所以不列于五岳、阙载于常典者,岂不以所立冥奥,其路幽逈,或倒景于重溟,或匿峰于千岭,始经魑魅之途,卒践无人之境,举世罕能登陟,王者莫由禋祀。故,事绝于常篇,名标于奇纪。然图像之兴,岂虚也哉!非夫遗世翫道、绝粒茹芝者,焉能轻举而宅之?非夫远寄冥捜,笃信通神者,何肯遥想而存之?余所以驰神运思,昼咏宵兴,俯仰之间,若已再升者也。方解缨络,永托兹岭。不任吟想之至,聊奋藻以散怀。
太虚辽阔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嗟台岳之所奇挺,实神明之所扶持。荫牛宿以曜峰,托灵越以正基。结根弥于华岱,直指高于九疑。应配天于唐典,齐峻极于周诗。邈彼绝域,幽邃窈窕。近者以守见而不之,之者以路绝而莫晓。哂夏虫之疑冰,整轻翮而思矫,理无隐而不彰,启二奇以示兆: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
睹灵验而遂徂,忽乎吾之将行。仍羽人于丹丘,寻不死之福庭。苟台岭之可攀,亦何羡于层城。释域中之常恋,畅超然之高情。被毛褐之森森,振金策之铃铃。披荒榛之蒙茏,陟峭崿之峥嵘。济楢溪而直进,落五界而迅征。跨穹窿之悬磴,临万丈之绝冥。践莓苔之滑石,抟壁立之翠屏。揽樛木之长萝,援葛藟之飞茎。虽一冒于垂堂,乃永存乎长生。必契诚于幽昧,履重险而逾平。既克隮于九折,路威夷而修通。恣心目之寥朗,任缓步之从容。藉萋萋之纤草,荫落落之长松。觌翔鸾之裔裔,听鸣凤之嗈嗈。过灵溪而一濯,疏烦想于心胸。荡遗尘于旋流,发五盖之游蒙。追羲农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
陟降信宿,迄于仙都。双阙云竦以夹路,琼台中天而悬居。朱阁玲珑于林间,玉堂荫映于高隅。彤云斐亹以翼棂,皦日炯晃于绮疏。八桂森挺以凌霜,五芝含秀而晨敷。惠风伫芳于阳林,醴泉涌溜于阴渠。建木灭景于千寻,琪树璀璨而垂珠。王乔控鹤以冲天,应真飞锡以蹑虚。骋神变之挥霍,忽出有而入无。
于是,游览既周,体静心闲。害马已去,世事都捐。投刃皆虚,目牛无全。凝思幽岩,朗咏长川。尔乃羲和亭午,游气高褰。法鼓琅以振响,众香馥以扬烟。肆觐天宗,爰集通仙。挹以玄玉之膏,潄以华池之泉。散以象外之说,畅以无生之篇。悟遣有之不尽,觉涉无之有间。泯色空以合迹,忽即有而得玄。释二名之同出,消一无于三幡。恣语乐以终日,等寂默于不言。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
唐·白玉蟾《天台山赋》天台之山,神仙景象。周回八百余里,高耸万八千丈。实金庭之洞天,乃玉京之福壤。霓裳羽节之隐显有无,天箫云璬之清虚嘹喨。赤乌吴王之修崇,景云睿宗之兴创。琳宫蕊殿而壮丽千载,烟峤松崖而瑰奇万丈。云随羽客,在琼台双阙之间;鹤唳芝田,正桐柏灵墟之上。丹元真人之身居赤城,左极仙翁而坐断翠屏。众妙台空而旷古陈迹,法轮院在而何年授经。藤萝茑蔓而夜月照白,蒿莽荆蓁而晓烟锁青,势吞吴越而峻极紫霄。见彼柳史君之什,地接蓬莱而临沧海,形于韩择木之铭。千丈瀑布而上跨石桥,万顷云花而横舒佛陇。三井龙蟠而水激石吼,九峰虎啸而风生树壅。紫桧封丹兮老干不死,碧泉漱玉兮飞流自涌。玄璵苍武之怪石天成,黄精白术而灵苗仙种。刳苔剔藓而寻访真迹,斩竹缚茅而迯其冗俗。昭庆院法轮院云间之鸡犬相闻,元明宫洞天宫烟深之楼台争耸。知天开地辟之久矣,信神刑刓划之奇哉。万顷碧琉璃之水,千层青翡翠之崕。风响笙响而子晋何在,花香水香而刘郎不回。月洞风林之野鹤夜唳,云溪月陇之山猿晓哀。幽鸟一声兮花落青涧,飞萤数点兮露沾丹霞。丹霞飞华顶之峰援天峻极,紫雾锁方瀛之路峭壁崔嵬。椿庭桧殿之金磬敲风,竹院松斋之玉琴弄月。翠槛丹楹兮山粢藻棁,碧眼苍髯兮星冠羽褐。丹炉灰冷而久兮不火,仙蜕坛高而知谁换骨。金浆玉醴兮泉冽石髓,琼树琪林兮花开春雪。邻峰古寺之或显灵异,古德圣僧而相传衣钵。寒山拾得兴国清之伽蓝,智顗普明起定光之法窟。释子耘药,仙翁种茶。春纫素兰而秋摘黄菊,晓吸玄露而暮餐赤霞。倚松长啸而落月悲鹤,采芝归来而斜阳噪鸦。唐有甘泉而坐此翠石,汉其高察而隐于白沙。冯云翼于岑头种玉莲而结子,徐默希于岩顶栽铁树以开花。文章不疗山水癖,身心每被溪山缚。蹑芒屩而杖苍柯,披麻簑而载青篛。携黄庭而归冲啬之菴,吟洞章而登凌虚之阁。野鸟鸣嘤嘤,山花开灼灼。玉霄峰上水呜咽,华琳峰前云寂寞。烟驾浮空天渺渺,空翠舞萧韶云骈。入洞风冷冷,洞门无锁钥。登翠微而望香林,陟紫霄而顾玉泉。仙花灵草而苍翠无边,千岩万壑而森罗目前。吟李白天台之诗,赓张籍天台之篇。尘襟俗垢俱洗尽,两袂飘飘身欲仙。我欲驾青龙而呼白鹤,乘风飞去瀛洲之外、方丈之巅。
宋·张贤良《赤城山招仙赋》张子返游,吴之棹泛入越之船,归子晋吹笙之台馆,寻谢公着屐之山川,杖策于天台之境,濯足于清溪之泉,有山苍苍,蜿蜿廻延,排幽岩与秀壑,俨龙蟠而虎眠。于时初霁,小雨平收,暮烟铺红,滳翠锦屏。叠联惊图画之所就,挂千寻而倚天,行人指之曰:此赤城也。洞名玉京,仙风凛凛。别有天兮,瑶池阆苑;中有人兮,翠华偓佺。有金浆琼液,以养其真性;无蜗名蝇利,以挠其天全。餐胡麻与沆瀣,能不老以长年。
张子闻之,跫然而喜,思欲飘飘,拂衣浩歌而前,攀藤萝于绝壁,拂葱蒨于层巅,扣松关而掀蕙帐,陪仙游而悟真诠,高谈世外之事,一濯去其尘缘。奈仙人之招兮,勒回俗士之驾,惟见峨峨雉堞,空锁钥于天边。野花发而生香,斗鲜红而争妍。云飞片叚兮,张屏幕而围绕;霞飞锦绮兮,舞衣萝之翩跹。弄笙箫兮溪流泯泯,拥鸾佩兮山鸟翩翩。清猿叫兮天地俱冷,晚晴照兮山水添鲜。觉徘徊之既久,志世故之拘挛,恍然如餐王母之蟠桃,燕嫦娥之婵娟。若在乎清明之风露兮,不知名利之所牵。奈何俗缘之未断,眷然有归舆之兴,欲膏吾车以言迈,莫迟留而少延。尝闻司马子微身居此山,名在绛阙;李谪仙相见于江陵,谓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予岂尘埃人也,予师黄石公,予友赤松子,异日挂冠于功成名遂之日,将跨鹤相见于白云之巅。尚未晚也,幸相待焉。一剑横空,来饮洗肠之水;长鲸驾海,更邀捉月之仙。因歌曰:
晚天因雨磨青铜,天边一色犹青葱,秀山远出三四峰,上有千古仙人宫,仙人在兮花露浓,山高日月常春风,仙人去兮鸡犬从,清猿叫落秋复冬,高城百丈苍藓封,但见古塔撑青空,刘晨阮肇皆仙翁,仙源有路应相通,我来过辖情匆匆,未能同跨青鳞龙,扁舟异日来相从,应见满溪流水桃花红。
明·杨文聪《赤城赋》(陈函辉笔)粤若稽,夫艮育咸胎化于昆仑,羌蜿蜒而指越。孚坤宁而迅奔,囊括万峰之秀,挺拔众壑之尊。方从子位,宿以牛分。扉嵬逶迤,岩削雉凝。轻烟销汉庭之色,气候韬炎帝之精,当其步阿而望景也。鸿包瓌璚,纡郁崛隆。云硙硙以照面,赫燡燡而华宫。渺于汉之飞阁,影乘虚而偕穹。蹲如踞虎,矫若翔龙。立雄骨骏体,卧桃花洙赭。膺门走,血渥洼。将葛洪之炉炭未灰,将茅盈之丹砂未死,将魏夫人之绛帐挑空,将天冠氏之寨门尽紫。甚有惊飞洞庭之艳,遥横赤壁之儗。噫嘻,亦何其荡神而可喜也。及其拾级而登麓也,石鳞油油,白云簌簌。腾腾熺熺,众鸟逐逐。劳足逸筍,游神极目。万绿荫颜,两颐掠木。松飞裂眥之烟,风度敲云之竹。叩下岩,走上谷。穷莽苍,剔幽独。眺好溪之北流,澔澔涆涆;仰华顶而东峙,峨峨嵲嵲。释签结集,章荆留魂魄而岩扃;掬水洗心,昙猷剖肝肠而泉冽。妃子之塔骨长流,寒山之烬龙未灭。遂招青莲于天姥,问彩笔于墨池。思戒公兮虎变,望闾丘兮马嘶。其晨肇之歇舞,抑双鬟之凝脂欤?俯仰周章,流目矎矎。电绕峰荫,光函谷影。踏窈窕之幽洞,扪岑崟之危萝。寻毒蟒于飞锡,采秽韭于崇阿。索金简而觅玉书,拾瑶草而摘琪柯。暮霭初凝,藏琥珀于薄雾。翠微遥射,集珊瑚于浅素。魂惕惕而悸惊,心葸葸而发怖。于是,寄阮情于酒政,脱谢屐于行厨。锡公爵而渥颜,烹凤凰于丹墟。石室取精,金台备味。三鸟献灵,四神攸萃。倾露浆而奠犖,扬白雪之清歌。韦卿之金钱再贡,子晋之笙鹤重过。若缥渺于蜃背,若笑浪于星河。寒芒抽山尖之镜,微风吹飞瀑之波。捷猎杯传,支篱分赴,纵横鲸吞,各有所趣。尔其顾名思义,静叩宿因。前身金粟,面目自真。惊数十年之梦寐,托一两字之精神。道子抽毫,虎头布格。加僧繇之一点,添三毛于颊额。识梅溪之再来,奚假乎丰干饶舌之力。若驾车马于白日,结宫观于青芝。万春方华,千龄始基。斯为九如地,捧三祝天遗也。亦有子昂抒辞,笔驱万马,声振金庭,名高邺下。其奔溢也,汪洸瀇滉,溟漭渺沔。其奇峻也,峥嵘峭崿,岹嵽峣岘。其吐肝胆而剖心胸也,极性分之至谊。解尘纷之纠纽,喜休文之未湮。夸承祯之十友,值乐事之未央,愿胜游之再偶。乱曰:乘蹻绝往觌蓬莱兮丹崖餐玉,蹑仙台兮肃气宁魄,息恒胎兮日光童子,偕往来兮在阴和鹤,翅皑皑兮金庭晔晔,麟阁嵬兮玉京无垠,映三台兮琼台矗起,双阙开兮惭无叔卿,度世父子之仙才兮,将奚以卑五岳小十洲,逍遥广莫,而如婴儿之未孩兮。
诗天台以山水擅名域内,诗词多不胜收,谨载佳者一二,聊以表彰胜迹云尔。
梁登天台山(李巨仁)
台山称地镇,千仞上凌霄。云开金阙迥,雾暗石梁遥。翠微横鸟道,珠涧入星桥。风急清溪晩,霞起赤城朝。寓目幽栖地,驾言逸绮季。避世桃源士,忘情漆园吏。抽簪傲九辟,脱屣轻千驷。沈冥负俗心,潇洒凌云意。苍苍耸极天,伏眺尽山川。叠峯如积浪,分崖若断烟。浅深闻过渡,轻重听飞泉。采药逢三岛,寻真值九仙。藏书凡几代,看博已经年。逝将追羽客,千载一来旋。【杨氏注:据清·嵇曾筠《浙江通志》卷二百七十一点校】
唐王屋山送道士司马承祯还天台(唐玄宗)紫府求贤士,青溪祖逸人。江湖与城阙,异迹且殊伦。间(一作闻)有幽栖者,居然厌俗尘。林泉先得性,芝(一作松)桂欲调神。地道逾稽(一作鸡)岭,天台接海滨(一作濒)。音徽从此间,万古一芳春。【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三点校】
送司马道士游天台(宋之问)羽客笙歌此地违,离筵数处白云飞。蓬莱阙下长相忆,桐柏山头去不归。【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五十三同】
寄天台司马道士(宋之问)卧来生白发,览镜忽成丝。远愧餐霞子,童颜且自持。旧游惜疏旷,微尚日磷缁。不寄西山药,何由东海期。【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五十二同】
寄天台司马道士(张说)世上求真客,天台去不还。传闻有仙要,梦寐在兹山。朱阙青霞断,瑶堂紫月间。何时枉飞鹤,笙吹接人间。【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八十七】
山居洗心(司马承祯)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神骨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晦明。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逍遥此中客,翠发皆长青。草木多古色,鸡犬无新声。若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绶,改换人间情。去矣丹霄上,向晓云冥冥。【杨氏注:此诗一般认为是玄宗开元间道士司马退之所作,《全唐诗》卷八百五十二司马退之《洗心》: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一作神骨)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眀。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逍遥此中客,翠发皆长生。草木多古色,鸡犬无新声。君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带,改换人间情。去矣丹霄路,向晓云冥冥。】
天台晓望(李白)天台邻四明,华顶高百越。门标赤城霞,楼栖苍岛月。凭高登远览,直下见溟渤。云垂大鹏翻,波动巨鳌没。风潮争汹涌,神怪何翕忽。观奇迹无倪,好道心不歇。攀条摘朱实,服药炼金骨。安得生羽毛,千春卧蓬阙。【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一百八十】
送杨山人归天台(李白)客有思天台,东行路超忽。涛落浙江秋,沙明浦阳月。今游方厌楚,昨梦先归越。且尽秉烛欢,无辞凌晨发。我家小阮贤,剖竹赤城边。诗人多见重,官烛未曾然。兴引登山屐,情催泛海船。石桥如可度,携手弄云烟。【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一百七十五同】
梦游天姥吟留别(一作別东鲁诸公)(李白)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邱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杨氏注:据《唐诗三百首》点校】
寻天台山(孟浩然)吾爱太乙子,餐霞卧赤城。欲寻华顶去,不惮恶溪名。歇马凭云宿,扬帆截海行。高高翠微里,遥见石梁横。【杨氏注:与《御定全唐诗录》卷十一同】
宿天台桐柏观(孟浩然)海行信风帆,夕宿逗云岛。缅寻沧洲趣,近爱赤城好。扪萝亦践苔,辍棹恣探讨。息阴憇桐柏,采秀弄芝草。鹤唳清露垂,鸡鸣信潮早。愿言解缨绂,从此无烦恼。髙步凌四明,元踪得三老。纷吾远游意,学彼长生道。日夕望三山,云涛空浩浩。【杨氏注:据《御定全唐诗录》卷十一点校】
越中逢天台太乙子(孟浩然)仙穴逢羽人,停舻向前拜。问余涉风水,何处远行迈。登陆寻天台,顺流下吴会。兹山夙所尚,安得问灵怪。上逼青天高,俯临沧海大。鸡鸣见日出,常觌仙人旆。往来赤城中,逍遥白云外。莓苔异人间,瀑布当空界。福庭长自然,华顶旧称最。永此从之游,何当济所届。【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一百五十九同】
送杨道士往天台(张九龄)鬼谷还成道,天台去学仙。行应松子化,留与世人传。此地烟波远,何时羽驾旋。当须一把袂,城郭共依然。
送司马先生(李峤)蓬阁桃源两处分,人间海上不相闻。一朝琴里悲黄鹤,何日山头望白云。【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六十一点校】
寄天台司马先生(崔湜)闻有三元客,祈仙九转成。人间白云返,天上赤龙迎。尚惜金芝晚,仍攀琪树荣。何年缑岭上,一谢洛阳城。【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五十四同】
白龙窟泛舟寄天台学道者(常建)夕映翠山深,余晖在龙窟。扁舟沧浪意,澹澹花影没。西浮入天色,南望对云阙。因忆莓苔峰,初阳濯玄发。泉萝两幽映,松鹤闻清越。碧海莹子神,玉膏泽人骨。忽然为枯木,微兴遂如兀。应寂中有天,明心外无物。环回从所泛,夜静犹不歇。澹然意无限,身与波上月。【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一百四十四点校】
送少微上人东南游(皇甫曾)石梁人不到,独往更迢迢。乞食山家少,寻钟野寺遥。松门风自扫,瀑布雪难消。秋夜闻清梵,余音逐海潮。【杨氏注:据《全唐诗》二百十点校。《天台前集》作刘长卿诗,题为《送少微上人游天台》】
过桐柏山(钱起)秋风过楚山,山静秋声晚。赏心无定极,仙步亦清远。 返照云窦空,寒流石苔浅。羽人昔已去,灵迹欣方践。投策谢归途,世缘从此遣。【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二百三十六同】
送台州李使君兼寄题国清寺(刘长卿)露冕新承明主恩,山城别是武陵源。花间五马时行县,山外千峰常在门。晴江洲渚带春草,古寺杉松深暮猿。知到应真飞锡处,因君一想已忘言。【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一百五十一点校。《天台前集》作《送天台李使君兼寄题国清寺》】
忆天台山(刘禹锡)常记游灵境,道人情不低。岩房容偃息,天路许相携。霞散曙峰外,虹生凉瀑西。何当尘役了,重去听猿啼。【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七百六十二点校。《全唐诗》《天台前集》均作刘昭禹诗】
桃源洞二首(元祯)仙洞千年一度开,等闲偷入又偷回。桃花飞尽东风起,何处消沉去不来。
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四百二十二点校。《全唐诗》《天台前集》均作元稹诗,诗题为《刘阮妻二首》】
早发天台(许浑)来往天台天姥间,欲求真诀驻衰颜。星河半落岩前寺,云雾初开岭上关。丹壑树多风浩浩,碧溪苔浅水潺潺。可知刘阮逢人处,行尽深山又是山。【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三十三点校。《全唐诗》《天台前集》诗题为《早发天台中岩寺度关岭次天姥岑》】
发灵溪馆(许浑)山多水不穷,一叶似渔翁。鸟浴寒潭雨,猿吟暮岭风。杂英垂锦绣,众籁合丝桐。应有曹溪路,千岩万壑中。
宿东横山(许浑)孤舟路渐赊,时见碧桃花。溪雨滩声急,岩风树势斜。猕猴垂弱蔓,鹳鹤宿横槎。谩向仙林宿,无人宿阮家。【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三十二点校。《全唐诗》卷五百二十六杜牧《宿东横山》:孤舟路渐赊,时见碧桃花。溪雨滩声急,岩风树势斜。猕猴悬弱柳,鸂鶒睡横楂。漫向仙林宿,无人识阮家。】
题赤城中岩寺(许浑)苍苍松桂阴,残月半西岑。素壁寒灯暗,红炉夜火深。厨开山鼠散,钟尽岭猿吟。行役方如此,逢师懒话心。【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二十八点校,其诗题为《早发中岩寺别契直上人》。《全唐诗》卷二百五十有皇甫冉一样的诗】
思天台(许浑)赤城云雪深,山客负归心。昨夜西斋宿,月明琪树阴。【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三十八点校】
华顶(贾岛)远梦归华顶,扁舟背岳阳。寒蔬修净食,夜浪动禅床。雁过孤峰晓,猿啼一树霜。身心无别念,余习在文章。【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七十二、《天台前集》点校,其诗题为《送天台僧》】
送僧归天台(贾岛)辞秦经越国,归寺海西峰。石涧双流水,山门九里松。曾闻清禁漏,却听赤城钟。妙字研磨讲,应齐智者踪。【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七十三点校】
国清寺(皮日休)十里松门国清路,饭猿台上菩提树。怪来烟雨落晴天,元是海风吹瀑布。【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六百十五点校,诗题为《寄题天台国清寺齐梁体》。《天台前集》诗题为《寄题天台国清寺》:十里松门国清路,饭猿台上菩提树。怪来烟雨落青天,原是海风吹瀑布。】
桐柏观(皮日休)青冥向上紫霄峰,元始崔巍耸玉容。晓案琼文光绝壁,夜坛香气袭灵松。云根怪石仪青凤,潭底寒泓卧黑龙。步入琼台忘世路,分明半席许相从。【杨氏注:此诗与《天台山方外志》同。《全唐诗》卷六百十四、《天台前集》有诗题为《寄题玉霄峰叶涵象尊师所居》:青冥向上玉霄峰,元始先生戴紫蓉。晓案琼文光洞壑,夜坛香气惹杉松。闲迎仙客来为鹤,静噀灵符去是龙。子细扪心无偃骨,欲随师去肯相容。】
华顶杖(皮日休)金庭仙树枝,道客自携持。探洞求丹粟,挑云觅白芝。量泉将濯足,阑鹤把支颐。以此将为赠,惟君尽得知。【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六百十二点校,《天台前集》诗题为《华顶杖(毘陵处士魏君有天台杖一,色黯而力遒,谓之华顶杖)》】
宿国清寺(陆龟蒙)峰带楼台天外立,明河色近罘罳湿,松间石上定僧寒,夜半楢溪水声急。【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六百二十八点校,诗题为《寄题天台国清寺齐梁体》。《天台前集》诗题为《寄题天台国清寺奉和》】
寄玉霄峰道士(陆龟蒙)天台四万八千丈,师在云间启竹扉。永夜只知星斗近,深秋犹见海山微。玉壇曾降青旄节,雪壑长披白羽衣。闻说灵壇富芝草,何须重问首阳薇。【杨氏注:《全唐诗》卷六百二十六,诗题为《和袭美寄题玉霄峰叶涵象尊师所居》:天台一万八千丈,师在浮云端掩扉。永夜祇知星斗大,深秋犹见海山微。风前几降青毛节,雪后应披白羽衣。南望烟霞空再拜,欲将飞魄问灵威。《天台前集》与《全唐诗》同。此诗与《天台山方外志》同】
宿桐柏观(陆龟蒙)飘飘云外客,暂宿聚仙堂。半夜人无语,中宵月送凉。鹤归高树静,萤过小池光。不得多时住,门开是自忙。【杨氏注:《全唐诗》卷七百二十七任翻《桐柏观》:飘飘云外者(一作客),暂宿聚仙堂。半夜人无语,中宵月送凉。鹤归高树静,萤过小池光。不得多时住,门开是事忙。《天台前集》任翻《宿桐柏观》:飘飘云外客,暂起宿仙堂。半夜人无语,中宵月送凉。鹤归髙树静,萤过小池光。不得多时住,门开世事忙。】
春日行天台(贯休)重重太古色,濛濛花雨时。好峰行不尽,流水语相随。黑壤生红术,黄猿引白儿。因思石桥路,曾与道人期。【杨氏注:《全唐诗》卷八百二十九贯休《春山行》:重叠太古色,蒙蒙花雨时。好峰(一作山)行恐尽,流水语相随。黑壤生红黍(一作米),黄猿领白儿。因思石桥月,曾与故(一作道)人期。《天台前集》诗题为《春日行天台山》:重叠太古色,蒙蒙花雨时。好峰行恐尽,流水语相随。黑壌生红术,黄猿领白儿。因思石桥月,曾与道人期。】
送道士归天台(贯休)道高留不住,道去更何云。举世皆趋世,如君始爱君。径侵银地滑,瀑到石城闻。它日如相忆,金桃一为分。【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八百三十点校,《天台前集》与《全唐诗》同】
送程尊师游天台(罗隐)华盖峰前拟卜耕,主人无奈又闲行。且凭鹤驾寻沧海,又恐犀轩过赤城。绛简便应朝右弼,紫旄兼合见东卿。劝君莫忘归时节,芝似荧光处处生。【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六百六十三点校,诗题为《送程尊师东游有寄》。《天台前集》与《全唐诗》同】
寄石桥僧(项斯)逢师入山日,道在石桥边。别后何人见,秋来几处禅。溪中云隔寺,夜半雪添泉。生有天台约,知无却世缘。【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五百五十四《寄石桥僧》同。《天台前集》项斯《寄石桥僧》:逢师入山日,道住石桥边。别后何人见,秋来几度禅。中峰云隔寺,半夜雨添泉。生有天台愿,知无却出缘。】
游天台(李郢)南国天台山水奇,石桥危险古来知。龙潭直下一百丈,谁见生公独坐时。【杨氏注:与《全唐诗》卷五百九十《重游天台》同。《天台前集》李郢《重游》:南国天台山水奇,石桥危险古来知。龙潭直下一百丈,谁见生公独过时。】
天台独夜(徐凝)银地秋月色,石梁夜溪声。谁知屐齿尽,为破苍苔行。【杨氏注:《全唐诗》卷四百七十四《天台独夜》:银地秋月色,石梁夜溪声。谁知屐齿尽,为破烟(一作苍)苔行。《天台前集》徐凝《天台独夜》:银地秋月色,石梁夜溪声。谁知屐齿尽,为破烟苔行。】
玉霄山居(陈寡言)醉卧茅簷不闭关,觉来开眼见青山。松花落处宿猿在,麋鹿群从林际还。【杨氏注:据《天台前集》点校】
华顶(李绅)欲向仙峰炼九丹,独瞻华顶礼仙坛。石标琪树凌空碧,水挂银河映日寒。天外鹤声随绛节,洞中云气隐琅玕。浮生未有从师地,空诵元经想羽翰。【杨氏注:《天台前集》李绅《望华顶峰》:欲向仙峰炼九丹,独曕华顶礼真坛。石标琪树凌空碧,水挂银河映日寒。天外鹤声随綘节,洞中云气隐琅玕。浮生未有从师路,空诵仙经想羽翰。】
游天台(张祜)崔嵬海西镇,灵迹传万古。群峰日来朝,累累孙侍祖。三茅即拳石,二室犹块土。傍洞窟神仙,中岩宅龙虎。名从乾取象,位与坤作辅。鸾鹤自相群,前人空若瞽。巉巉割秋碧,娲女徒巧补。视听出尘埃,处高心渐苦。才登招手石,肘底笑天姥。仰看华盖尖,赤日云上午。奔雷撼深谷,下见山脚雨。回首望四明,矗若城一堵。昏晨邈千态,恐动非自主。控鹄大梦中,坐觉身诩诩。东溟子时月,却孕元化母。彭蠡不盈杯,浙江微辨缕。石梁屹横架,万仞青壁竖。却瞰赤城颠,势来如刀弩。盘松国清道,九里天莫覩。穹崇上攒三,㟮屼傍耸五。空崖绝凡路,痴立麋与麈。邈峻极天门,觑深窥地户。金庭路非远,徒步将欲举。身乐道家流,惇儒若一矩。行寻白云叟,礼象登峻宇。佛窟了杉岚,仙坛半榛莽。悬崖与飞瀑,险喷难足俯。海眼三井通,洞门双阙拄。琼台下昏侧,手足前采乳。但造不死乡,前劳何足数。【杨氏注:据《全唐诗》卷五百十张祜《游天台山》点校】
题国清寺(杜荀鹤)一到天台寺,高低景旋生。共僧岩上坐,见客海边行。野色人耕破,山根浪打鸣。忙时向闲处,不觉有闲情。【杨氏注:《全唐诗》卷六百九十一题为《登天台寺》】
桐柏观(郑薰)深山桐柏观,残雪路犹分。数里踏红叶,全家穿碧云。月寒岩嶂晓,风远蕙兰芬。明日出林去,吹笙不可闻。【杨氏注:据《天台前集》郑薰《冬暮挈家宿桐柏观》点校】
行桐柏山(姚鹄)际海礼冰碧,穿云来玉清。千山盘鸟道,十里入猿声。草木飘香异,云霞引步轻。谁言鳌顶上,此处是蓬瀛。【杨氏注:与《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六卷《桐拍山部》同】
桐柏观(周朴)东南一境清心目,有此千峰插翠微。人在下方冲月上,鹤从高处破烟飞。岩深水落寒侵骨,门静花开色照衣。欲识蓬莱今便是,更于何处学忘机。【杨氏注:据《全唐诗》卷六百七十三周朴《桐柏观》点校】
玉清行(柳泌)遥遥寒冬时,萧萧蹑太无。仰望蕊珠殿,横天临玉虚。下看白日流,上造真皇居。西牖月门开,南衢星宿疏。王母来瑶池,庆云拥琼举。嵬峨丹凤冠,摇曳紫霞裾。瑩彻圣姿严,飘飘神步徐。仙郎执玉节,侍女捧金书。灵香散彩烟,北阙路骈阗。龙马行无迹,歌钟声沸天。驭风升宝座,停景晏华筵。妙奏三清曲,高罗万古仙。七珍飞满座,九液酌如泉。铃佩垂轩下,旗幡列帐前。狮麟威赫赫,鸾凤影翩翩。顾盼乃须臾,已是数千年。【杨氏注:据《天台前集》柳泌《玉清行》点校】
刘晨阮肇游天台(曹唐)行入天台石路新,云和草净逈无尘。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往往鸡鸣岩下月,时时犬吠洞中春。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杨氏注:据《天台前集》曹唐诗点校。本《天台县志》无“刘阮洞中遇仙人”,如下:天和树色霭苍苍,霞重岚深路渺茫。云实满山无鸟雀,水声沿涧有笙簧。桃花洞里乾坤别,红树枝边日月长。愿得花间有人出,免令仙犬吠刘郎。】
仙子送刘阮出洞(曹唐)
殷勤相送出天台,仙境那能却再来。云液既归须强饮,玉书无事莫频开。花当洞口应长在,水到人间定不回。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锁苍苔。【杨氏注:据《天台前集》曹唐诗点校】
仙子洞中有怀刘阮(曹唐)
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晓露风灯易零落,此生无处问刘郎。【杨氏注:据《天台前集》曹唐诗点校】
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诸仙子(曹唐)
再到天台访玉真,青苔白石已成尘。笙歌寂寞闲深洞,云鹤萧条绝旧邻。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往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杨氏注:据《天台前集》曹唐诗点校】
琼台(方干)积翠千层一径开,遥盘山腹到琼台。藕花飘落前岩去,桂子流从别洞来。石上丛林碍星斗,窗边瀑布走风雷。纵云孤鹤无留滞,定恐烟萝不放回。【杨氏注:据《天台前集》方干诗《因话天台胜异仍送罗道士行》点校】
瀑布寺(郑巢)林疏多暮蝉,师去宿山烟。古壁灯熏画,秋琴雨润弦。竹间窥远鹤,岩上取寒泉。西岳莎房在,归期更几年。【杨氏注:据《天台前集》郑巢诗《瀑布寺贞上人院》点校】
夜泊灵溪馆(郑巢)
孤吟疏雨绝,荒馆乱峰前。晓鹭栖危石,秋萍满败船。溜从华顶落,树与赤城连。已有求闲意,来期在暮年。【杨氏注:据《天台前集》郑巢诗《泊灵溪馆》点校】
桐柏观(宋·白玉蟾)仙翁夜来扣林壑,约我明朝过南岳。石坛对坐话松风,鹤唳一声山月落。【杨氏注:据《宋诗纪事》卷九十白玉蟾诗《题桐柏观》点校】
方瀛山居(宋·白玉蟾)方瀛山上风飕飕,五月六月常如秋。松花落地鹤飞去,万顷白云空翠浮。夜半蟾蜍落丹井,琪林深锁寒烟暝。满天白露点苍苔,蛙市一散万籁静。三树两树啼断猿,树冷栖禽夜不眠。数点飞萤恋沙迳,山腰石涧悲寒泉。钟声隔断华胥路,不知蝴蝶飞何处。摩娑两眼摺纸衾,人道今辰正端午。晓雨初霁梅子肥,龙孙脱箨新鸾飞。山居萧然无一物,摘虀捣麦充晨炊。忆着往年五月四,葛巾羽扇鸾溪市。龙艘破浪浆万枝,钲鼓聒天旗掣水。纸钱飞起屈原祠,行人往来如蚁移。桐花入鬓彩系臂,家家御疫折桃枝。庭前绿艾制绿虎,细切菖蒲斟绿醑。美鹅鲙鲤办华筵,冷浸水团包角黍。今年寂寞坐空山,山雨山风生晓寒。默庵令我休噫气,作诗略述山居意。安得两腋生飞翰,与君飞上泬寥间,免使在世赋辛酸。【杨氏注:据《修真十书上清集》卷之三十八白玉蟾诗《端午述怀》点校】
桐柏观(释皎然)古观秋木秀,冷然属鲜飚。琼葩被修蔓,柏实满寒条。影殿山寂寂,寥天月昭昭。幽期寄仙侣,习定至中宵。清佩闻虚步,真官方夙朝。【杨氏注:据《天台前集》皎然诗《宿桐柏观》点校】
题妙乐观(释灵一)王乔已去空山观,白云至今凝不散。坛场月路几千年,往往笙歌下天半。瀑布西行过石桥,黄精採根还採苗。忽见一人檠茶椀,蓼花昨夜风吹满。自言住处在东坡,白犬相随邀我过。松间石上有棋局,能使樵人烂斧柯。【杨氏注:据《天台前集》灵一诗《题王乔观傅道士所居》点校】
寒岩二首(寒山子)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住兹凡几年,屡见春冬易。寄语钟鼎家,虚名定无益。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溪长石磊磊,涧阔草濛濛。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杨氏注:据《天台前集》寒山诗《题寒山岩》点校】
华顶(灵澈)
天台众峰外,华顶当其空。有时半不见,崔嵬在云中。【杨氏注:据《天台前集》灵澈诗《天台山华顶峰》点校】
宋天台道中(夏竦)驱马天台路,悠悠渐向晨。云开忽见寺,山尽偶逢人。细雨疏篁长,微烟古木春。行行遥驿道,落吹起轻尘。【杨氏注:据《天台前集》夏竦诗《过天台道中作》点校】
国清寺(夏竦)穿松渡双涧,宫殿五峰围。小院分寒水,高楼半落晖。叶从金地下(寺东北峰有智者金地道场),云向玉京飞(寺之西有玉京洞天)。欲问西来意,谁传智者衣。【杨氏注:据《天台前集》夏竦诗《国清寺》点校】
琼台西路(高似孙)一夜天台雨,青鞵蹋尽砂。添将清瀑水,湿尽碧桃花。涉涧鉏生术,和云嚼野茶。纵无仙骨分,不敢更思家。【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别编》卷四高似孙诗《琼台西路》点校】
天台思古(赵湘)游人行尽天台路,仙家杳杳知何处。惟有山前一派溪,落花依旧留春暮。【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卷下赵湘诗《天台思古》点校】
石梁(赵湘)白日岩峰峭,横桥一径微。多年无客到,向晚有云归。水碧苔生发,天寒树着衣。如何方广寺,千古去人稀。【杨氏注:此诗与《天台山方外志》同。《天台续集》卷下赵湘诗《天台石桥》:白石峰犹在,桥横一径微。多年无客过,落日有云归。水净苔生发,山寒树着衣。如何方广寺,千古去人稀。】
天台道中(洪适)滩声因雨急,山势向云斜。橘绿谁能画,枫丹远似花。舂锄怀浅水,郭索上寒沙。渐听鸣梭近,林中三数家。【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别编》卷三、《盘洲文集》洪适诗《天台道中》点校】
石梁(洪适)悬磴跨幽崖,奔流漱深壑。宛然卧苍龙,天巧谢镌凿。万木森前山,笙竽真籁作。长啸斥猩猱,高巢怖鸟鹊。莓苔助危梁,下瞰胆欲落。横前阻翠屏,峭壁旁如削。于此判尘凡,咫尺遂绵邈。飞锡陵虚空,楼台夜林薄。宝辉觌华镫,金翰过神雀。二年佐铜虎,渠能解羁络。来烹紫云腴,寒瓯散葩萼。奇事订前闻,诗成谢层阁。【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别编》卷二洪适诗《题石桥》点校】
赠杜介(并叙)(苏轼)元丰八年七月二十五日,杜几先自浙东还,与余相遇于金山,话天台之异,以诗赠之。
我梦游天台,横空石桥小。松风吹菵露,翠湿香袅袅。应真飞锡过,绝涧度云鸟。举意欲从之,翛然已松杪。微言粲珠玉,未说意先了。觉来如堕空,耿耿窗户晓。群生陷迷网,独达从古少。杜叟子何人,长啸万物表。妻孥空四壁,振策念轻矫。遂为赤城游,飞步凌缥缈。问禅不归舍,屡为瓠壶绕。何人识此志,佛眼自照了。我梦君见之,卓尔非魔娆。仙葩发茗碗,翦刻分葵蓼。从今更不出,闭户闲騕褭。时从佛顶岩,驰下双莲沼。【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卷下、《苏东坡全集》卷十五点校】
石桥(王十朋)石桥未到已先知,入眼端如入梦时。僧唤我为严首座,前身曾写石桥碑。【杨氏注:据《梅溪集》卷二《题石桥二绝》点校,原诗:路隔山凡意可通,石桥容我踏长虹;桥旁方广人游久,不在登临杖屦中。石桥未到已先知,入眼端如入梦时(旧尝梦游);僧唤我为严首坐,前生曾写此桥碑(天台石桥记乃求嘉僧严伯威书菴僧有说前生事者戏及之)。】
桃源(王十朋)涧水桃花路易迷,不同人世下成蹊。自从重入山中去,烟雨深深锁旧溪。【杨氏注:据《梅溪集》卷四《题刘阮祠用过仙人渡韵》点校】
玉京洞(余爽)半山松柏散天声,芝盖当年憩赤城。我是上皇芸阁吏,玉京应有旧题名。【杨氏注:据《赤城志》卷二十一《玉京洞》条点校:余爽诗云:羽驾归来洞已扄,洞门深锁读残经;琼台一觉仙都梦,不觉松根长茯苓。半山松栢散天声,芝盖当年憇赤城;我是上皇芸阁吏,玉京应有旧题名。东临沧海宴群仙,误入桃源小洞天;一局残棋消几刻,老龙须甲巳苍然。】
万年寺(罗适)华顶西边天姥东,妙莲开阁对群峰。青含银汉三千界,香透金庭第八重。画栋有声啼海燕,澄波无影睡蛟龙。夜深讲罢何人见,云在青天月在松。【杨氏注:据《赤城志》卷二十八《万年报恩光孝寺》条点校:罗适题云:华顶西边天姥东,妙莲开阁对群峰;清含银汉三千界,香透金庭第八重;画栋有声啼海燕,澄波无影睡天龙;夜深讲罢何人见,云在青天月在松。】
夜对巾山题客楼(丁可)两峰高并玉珑松,绝顶浮图插暮空。飞雨入帘烟树暝,半天灯火幻疏红。【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别编》卷五《夜对巾山题客楼》点校】
万年福田庒即事(丁可)隐居结屋障青山,镇日浮云拥黛鬟。一片随风穿竹径,几回扶杖立松关。氤氲自与晴岚合,浩荡应同白鸟还。注目长空抛百虑,此身无复较忙闲。
桃源洞(郑至道)采药归来世代赊,洞门方此扫尘霞。碧潭清泚弄明月,翠巘高低漂落花。芳草已迷当日路,白云空想旧人家。自惭不是浮觞侣,漫向山前醉帽斜。【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卷中《刘阮洞》点校】
石梁(魏宗)闻说招提景,昙花结翠云;晴光朝更合,岚气晩来分;梵语微茫韵,钟声杳霭闻;无由问禅法,坐对柏炉熏。【杨氏注:据《宋诗纪事》卷八十二《石桥》点校】
石梁(王亚夫)天巧何年路,千峰乱入云。瀑飞双涧合,崖断一桥分。树色春犹冻,猿声夜或闻。灵踪如可见,煮茗共炉薰。【杨氏注:据《宋诗纪事》卷六十六《石桥》点校】
石梁(叶清臣)一迳凉飚响万松,青霞紫雾秘灵踪。寒生别洞前溪雨,声到诸天午夜钟。山顶月高犹驾鹤,潭阴云起旧降龙。出尘境界无多远,已上金庭第七重。【杨氏注:据《赤城志》卷二十八《先照庵》条点校】
石梁(宋之瑞)石梁横亘不知春,阅尽幢幢几许人。正使更无蒸饼碍,可能前路绝荆榛。【杨氏注:据《天台续集别编》卷五《游石桥二绝》点校:石梁横亘不知春,阅尽憧憧几许人;正使更无蒸饼碍,可能前路绝荆榛。应缘心在已心空,方广那知只此中;金爵茗花时现灭,不妨游戏小神通。】
石梁(赵清源)何处觅灵踪,天台第一峰。云深唯见寺,夜静忽闻钟。卓锡随飞鹤,谈元起蛰龙。石桥如有约,跨月坐从容。【杨氏注:据《宋诗纪事》卷八十三《天台石梁》点校】
桐柏(王文简)桐柏仙人久不归,一瓢秋水宿岩扉。绝怜半夜无尘梦,月满空山鹤正飞。【杨氏注:据《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六卷王文简《桐柏山》点校】
桃源(周美成)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无奈鸟声哀,今日重寻芳草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杨氏注:据《草堂诗余》卷一周美成《天台》点校】
元桐柏观(杨维祯)云中君兮聿来下,云中徒兮列如麻。带得紫泥香一瓣,天风吹满赤城霞。【杨氏注:据《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六卷杨维桢《桐柏观》点校。杨维桢的名字,“维祯”与“维桢”是混用的。】
明岩(许嗣)昔人已去今几年,空留遗迹青山传。岩前幽石岩下屋,飞索百丈流玉泉。泉声潇潇泻沧雨,虽有白日无青天。试登绝壑穷远讨,石门天柱相勾连。空壁玲珑隐虚籁,悬崖一击雷轰然。昔尝爱慕如饥渴,我今偶客留横川。春风啼鸟二三月,白花翠竹争新鲜。杖云履石走不息,湿罗无路难攀缘。八寸关前一长眺,黄猿啼落青松烟。【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第二十九卷许嗣诗点校。】
春游国清(许嗣)万树松阴卷翠涛,游丝飞絮满林梢。五峰日暖龙蛇动,双塔春深燕雀巢。丞相故基云气合,仙人遗迹藓痕交。丰干去后无人到,寂寂空门久不敲。
大觉寺避暑(潘和道)避暑入禅林,萧然清客心。半窗修竹满,一径落花深。把酒看山色,移床就竹阴。晚来欲归去,风雨促新吟。【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第二十九卷潘和道诗《大觉寺》点校。】
黄榜山秋日感眺(丁卫)秋色荒凉日已頺,金风猎猎万林催。浮沉一叶轻如许,流落东山迹自灰。
桃源采药寓留居意(元文本)采药桃源几笑歌,空空怀抱养天和。南来作尉仙源好,北去怀人客梦多。愁思入诗添白发,秋风吹棹过黄河。烧丹已有他年约,便合留家住翠萝。【杨氏注:据《御选元诗》卷五十一元文本诗点校】
晚过寒岩(曹一介)草树含秋净,寒山看晚过。日光留半壁,泉响落深萝。野路门前改,僧房云里多。十年无废事,尘劫更如何。【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第二十九卷曹一介诗点校】
宿寒岩(许广大)幽寻入藤萝,谷转樵径少。夕阳度远岑,钟声出林杪。阴风吹空壑,招提极深窅。中有茹芝人,冥搜事幽讨。挥手谢时人,高蹈群峰表。石床思旧游,春林忽啼鸟。夜来山雨多,岧峣落清晓。【杨氏注:据《御选元诗》卷二十一许广大诗点校】
金波亭松为人所伐感赋(许广大)大夫去作栋梁材,无复清阴覆绿苔。惆怅金波亭上月,夜深休误鹤飞来。【杨氏注:据元朝蔣正子的《山房随笔》记载:灵隐寺主僧元肇,号淮海。寺有松大数十围,史相当轴,遣人伐松。松与月波亭相对,僧作诗云:“大夫去作栋梁材,无复清阴覆绿苔。惆怅月波亭上望,夜深惟见鹤归来。”《元风雅》是重要的元诗总集,也是“元人选元诗”的代表性文献,其记载是胡尊生的《因官伐松》:“大夫去作栋梁材,无复清阴护绿苔。只恐江头明月夜,误他千里鹤归来。”没有查到许广大此诗的有关记载。】
赤城栖霞(曹文晦)赤城霞起建高标,万丈红光映碧寥。美人不卷锦绣段,仙翁泻下丹砂瓢。气连海屿贯旭日,光入溪瓮生春潮。我欲结为五色佩,碧桃花下呼王乔。
双涧观澜(曹文晦)
桂峰堂下翠纷纷,俯鉴澄潭气自芬。两涧合流元有绪,八风吹水自成文。沄沄注想在川上,混混终当放海濆。欲举源头问寒拾,幽亭尽日对松云。
石桥雪瀑(曹文晦)
山北山南尽白云,云中有水接天津。两龙争壑那知夜,一石横空不度人。潭底怒雷生雨雹,松头飞雾湿衣巾。昙华亭上茶初试,一滴曹溪恐未真。
寒岩夕照(曹文晦)
岩户阴森隔万松,暮云卷尽寺林空。天边渐蚀千峰紫,木杪犹余一缕红。两个归僧开竹院,数声残磬度溪风。凭谁唤起寒山子,共看回光入梵宫。
桃源春晓(曹文晦)
数点残星挂绿萝,看桃行入旧山阿。洞门花雾红成阵,沙麓岩前翠作涡。天外曙光惊鹤梦,水边啼鸟和渔歌。刘郎去后无人到,唫倚东风草色多。
琼台夜月(曹文晦)
万仞台端接绛霄,秋风吹梦度金桥。素娥独倚白云阙,羽客双吹白玉箫。清气逼人凡骨换,山光入酒醉魂消。绣襦甲帐今何在,谁谓文生见一招。
清溪落雁(曹文晦)
清溪溪口荻花秋,底事年年伴白鸥。北去不辞书帛寄,南来非为稻粱谋。荒烟渺渺长桥外,落叶萧萧古渡头。见说洞庭风日好,碧波千顷小渔舟。
螺溪钓艇(曹文晦)
昔日溪源侵巨螺,一竿来此老渔蓑。远寻短棹孤吟兴,高唱斜风细雨歌。夜泊松潭明月近,昼眠花港绿阴多。朝朝老瓦盆边醉,冷看王孙细马驮。【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明天台杂诗(郑善夫)一夜雨声吹不断,国清寺前溪水鸣。欲过天台拾瑶草,秋风无限石梁情。【杨氏注:《少谷集》卷八《天台杂诗四首》:一夜雨声吹不断,国清寺前溪水鸣;欲过天台拾瑶草,秋风无限石梁情。赤城云闭玉真符,桐柏宫涵沧海珠;早晩移家葛洪井,琼台双阙是仙都。华顶数峰飞刺天,长风白日洒云烟;鹿裘行探金明草,笑拍洪崖星汉边。昙花亭前雷雨飞,石梁天巧眼中稀;素裾綦履沾云湿,我自天台华顶归。】
陪梁参宪游国清(鲁穆)雅节寄士林,流光饶宛转。归来无几何,又复经饮饯。邂逅会同襟,按部车䡲䡲。揽辔日多暇,风度肃宏远。约我以游娱,登临历陵缅。溪夹万松阴,森布密平坂。双涧泻鸣琴,五峰夺层巘。寒山有遗踪,茫茫谁能辨。定僧谈元微,官客相缱绻。仰止思靡驰,习险情还展。栖志托幽深,濯缨俯清浅。金素澄绀园,光风荡兰畹。良觌欣晏如,妙契觉原阐。飘然物外趣,缓步归虑欬。逍遥极良辰,烦襟足取遣。愿续兴公篇,骋辞愧连蹇。【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偕杜内翰游国清(范理)飘飚隨薄宦,兹游久已疏。才从松径入,便觉心境舒。稍稍即幽秘,荒宇凌空墟。五峰森罗列,晴岚滴襟裾。寒泉落幽涧,左右相萦纡。鸡犬复寥寥,糜鹿驯庭除。翛然人世外,不觉轻名誉。况偕金闰彦,清论飞琼琚。许身既王事,瞻眺徒踌蹰。相期在岁宴,卜筑来此居。【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游赤城(范理)轩冕信羁人,佳游久未展。偶归事冥搜,猛欲穷崖巘。绀宇云尚封,苔阶未经践。山露染衣裾,涧水清且浅。缁侣忻相延,经声闻更远。超然志虑空,尘念无烦遣。赤日已西移,忘却行骑转。【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国清寺(夏迪)振铎铃铃下五台,披榛陟峭入天台。万松夹径莓苔滑,八桂凌霜锦绣开。晓洞龙归云入钵,晚潮鸥逐浪浮杯。雨花亭上凉如水,贝叶经幡取次裁。【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秋郊闲行(卢岩)水浅芦花瘦,天空雁影稀。板桥无客过,霜月伴人归。
国清寺(杜宁)松桧阴森古木深,雨花亭外足行吟。南朝风景来清眼,方外交游惬素心。黄菊葛巾陶令酒,高山流水伯牙琴。长安见说春如海,花落依然是绿阴。【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国清寺(夏埙)佛殿僧房锁夕晖,重来又是十年期。若教坐石论兴废,只有青山是旧时。【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游金山寺(卢荣)天地奇观在,登临两夜轻。云横低度鸟,潮阔远吞城。帆影晴空没,渔歌夕浦生。乘风坐来久,孤月海东明。
大觉寺(朱文中)岩谷归云雨气收,江风不动水安流。重峦深树行人少,惟见渔郎晚泊舟。
桃源(朱思平)叠嶂堆螺三百丈,半空石洞未曾关。苍藤已断桃花尽,不见金桥戏䌽鬟。【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横山坞(朱思平)近水人烟三两家,夕阳昏蔼送归鸦。西风薄暮罗衣冷,零落秋江白藕花。
游国清三绝用韵(卢濬)五峰联两涧,万古此奇山。自笑风尘客,偷来半日闲。
昨醉山头酒,今登门外山。鸟从黄叶度,人共白云闲。
落照催归鸟,寒松伴旧山。青云南北路,谁似老僧闲。【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国清寺(夏鍭)县陴入北川原好,九里烟霞小洞天。双涧云飞珠溜合,五峰晴飏绣云连。粘衣净钵看蜂坠,背月幽林妬鹤眠。远兴未忘心意极,白头先愧此山泉。【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华顶(夏鍭)二十年来两度登,擘云还上最高层。山形北尽蜿蜒起,海气西流混沌崩。三阁烟萝空对雨,一亭风露剧围冰。百年未满胜情在,拌取杪椤映紫藤。【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秋日梦登天台山绝顶(潘祯)华峰四万八千丈,鹤背秋风梦一登。坐使群山卧平地,笑看杯水泻东溟。此心木是同寥廓,太块真能载我形。拟过赤城寻隐处,倚霞结屋老吾生。【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天台怀古(胡缵宗)悬崖挂石梁,缥缈隔仙子。不见采药人,桃花自流水。
过天台(黄约)杖策天台路,松杉万壑阴。仙人不可见,花落正春深。【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石桥(杨泽)乘兴探奇到石桥,古碑拂藓认先朝。八峰罗拥晴虹卧,双涧飞流冻雪飘。方广寺钟问缥缈,昙花亭路望岧峣。振衣便觉轻尘世,直上洞天不惮遥。【杨氏注:据《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五卷点校】
憇天台山寺(黄孔昭)偶憇招提境,行穿松柏林。钟声出树远,塔影到池深。扫叶分僧石,听猿坐竹阴。回头无限意,索寞向谁吟。【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题画天台景(范吉)万丈华峰倚碧空,松篁台殿白云封。石梁咫尺桃源洞,游遍名山兴未穷。【杨氏注:据《天台胜迹录》点校】
国清寺(徐璟)十里松门别有天,襜帷欸马喜相联。虹拖远渚收残雨,鸟渡平林织晚烟。涧水瀠廻惊异客,天花飞坠想当年。山僧莫数隋唐事,仙迹溟溟恐浪传。
花墅松声(庞泮)花墅山冈绕,长松覆绿阴。好风时自至,幽径奏瑶琴。
长洋草色(庞泮)习习长洋路,春明草色妍。马头随意绿,不异在窗前。
游国清(陈尧)蹑屐来寻物外踪,桃源还许谪仙逢。莺声昼合籐萝路,云气晴飞鹳鹤峰。一水故萦丹洞日,千花偏照玉人容。石梁桥畔乘风去,知上琼台第几重。【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暮投国清(陈继畴)度岭日半暝,夕岚起遥岑。循涧穷磴危,窈窕复崎嵚。五峰秀堪把,双流抱前襟。廓落境界宽,纷罗万象森。雁堂焕崇构,宰堵表丛林。缅怀寒拾踪,历历尚可寻。智师卓锡处,寒泉但蹄涔。耆宿代有人,高风良足钦。我本巢许徒,入山恐不深。所以秉烛游,不辞风露侵。寺成国乃清,吾以清吾心。【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国清锡杖泉(王立程)云深绀殿锁天台,飞锡何年去不回。古树无枝欹白石,残碑有字卧苍苔。龙池喷玉僧谁在,鸟道扪萝客自来。莫讶禅宫半关锁,昙花犹傍翠微开。【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由石桥寻万年(叶良佩)石桥西去逢僧梵,华顶浮来玉井莲。双涧风泉回鹳鹤,八峰晴色动云烟。避喧且欲依兰若,渡海谁能驾铁船。历历松杉如昔梦,始知游览是前缘。【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太白书堂(贾诗)太白千载豪,神游渺湖海。漠漠此山中,而有书堂在。礙断绿萝深,涧寂寒泉泻。抚景一悲伤,仿佛瞻云彩。【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登华顶(王宗沐)入山未厌深,绝顶太华秋。飞足度清昼,一望千里收。群峰儿女列,邑郭草树稠。三界法胥际,灏气长自浮。处身忌太高,视下得无愁。三十厕人世,海净当一沤。朝华取力竞,玄览非所谋。云鹤鼓奇翼,鷃处枌榆投。洞户寂不开,烟云未能留。胡不跨长风,八极恣行游。【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题赤城山塔顶(卢诗)身与青天近,心同碧水闲。千年谁健步,能上赤城山。
南山石灶(朱禋)南山石灶灶无釜,但见山青花欲燃。夜半烹星煮明月,一溪风捲绿杨烟。
高明寺(陈宏)高明宫殿锁烟霞,水绕山回自一家。石甃有泉流玉液,瑶台无路觅丹砂。黄猿夜啸千村月,白鹿春眠一洞花。最喜道人能爱客,几回留我饭胡麻。【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赤城避暑(许爵)海上仙人宅,重重幔彩霞。綘宫迷草树,丹灶护龙蛇。寒溜通云窦,晴空散雨花。石床无些暑,清梦绕天涯。
中度道中(卢季鲸)问津心欲倦,觅句景无穷。磴曲松崖突,溪深石罅空。鸟声山上下,风景岸西东。何以舒民物,江天白日融。
题桃源洞(碧天道人女郎)其一:千年老树万年山,洞口仙娥自玉颜。刘阮当时那得见,浪传浮迹在人间。其二:天接青山路万重,仙家洞口白云通。听残一夜溪头雨,流出桃花几片红。【杨氏注:据《枣林杂俎》点校】
春游国清(陈祥)几日林霏暝不开,五峰飞翠湿亭台。钩簾闲探春消息,一对寻巢燕子来。
桐柏观(潘渊)琼台深处觅金丹,白日能教生羽翰。兀坐小斋听乱瀑,染霜红叶打书寒。【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桃源(陈策)黛横千尺岩,绿泛一溪水。春暮迟游情,桃花复如绮。【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石桥(许载)笑指千山小,吟穿一径微。野花迎画㦸,岚翠湿绯衣。桥险无人渡,林深有路归。去寻方广寺,次第问玄机。
过岭口(许端弘)涧道余寒雪未消,数村鸡犬隔山岰。行行暂憇长松下,闲看飞丝满树梢。
琼台(朱玉)青山垜垜乱云堆,穿破云关石屋开。孤月天高秋影冷,道人骑鹤夜归来。
国清寺(卢乾亨)涧合浮银浪,峰联锁翠云。荒凉何代寺,拂藓认碑文。
送王司训罢官归天台(王世贞)丹枫吹叶点离杯,箫鼓千江夕照催。但惜广文投杼去,不知神武挂冠回。门生篮舆迟能稳,客舍青毡寒自开。若指夫君到时路,赤城霞起接天台。【杨氏注:据《弇州四部稿》卷四十一点校】
题天台王烈妇(徐渭)赤霞城畔女郎身,曾将罗袖障胡尘。半岩竹泪犹啼月,一水菱花解照人。那取藁砧还破镜,只持完壁碎强秦。江天风雨来何急,似觉诗成泣鬼神。【杨氏注:据《徐文长文集》卷七《凊风岭》点校】
石桥(黄道周)双涧穿孤环,千峰控一臂。未经禹凿心,不失龙门意。
题石桥(彭梦祖)石磴盘空别岛开,深林苍翠拂衣来。昙华映日千峰绕,瀑布凌风万壑哀。野寺无人猿自啸,危梁骇客鹤频回。桃源洞杳知何处,翠髻云房亦浪猜。【杨氏注:据《邵氏诗词库》卷243《石桥寺》点校】
石梁观瀑(杨鹤)千尺鼍梁喷水轮,水光如练复如银。金绳放溜苍龙峡,雪浪翻车白马津。鬼斧斲云开磴道,山精肃树泣波旬。应真五百降魔出,夜夜莲花现法身。【杨氏注:据《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一百二十五卷点校】
赠天台童孝子(杨鹤)天台有小儿,穉齿方十二。读书就外傅,始识论语字。母氏患沉疴,三年卧床笫。延医百不效,服药病转炽。痛母不欲生,日夜两悲泪。传闻长老言,割股感灵异。潛寻绀发刀,霜刃或可试。一割肉尚连,再割如委地。白乳湧若烟,血刃了不渍。一服母清凉,喜惧心如醉。霍然病良已,母闻始心悸。儿肉切如泥,母肠痛如刺。应真五百尊,天台师大智。度此母子厄,殳梦恍相示。君看不孝子,触母或裂眥。三年乳哺恩,路人固不啻。未若童家儿,无作并无意。我行入天台,咄咄多怪事。耆英百岁翁,历历见人瑞。复获此圣童,闻之喜不寐。延之膝上坐,解衣看刀痣。汝手我不如,内省赤已愧。十龄母病时,痛楚犹能记。今我幸成人,痛母那得至。伤我孝子情,感我陟屺思。匹马送之归,欲去复少迟。
怀天台许国光(杨守勤)浪迹逢高士,倾闻白雪歌。操修崇四重,著作本三多。逸兴烟霞外,交情金石过。别来旋匝岁,怅望意如何。
怀天台陈可及(杨守勤)邂逅陈元始,才华今子昂。兴入壸觞美,情随风月长。赤城应树帜,金粟欲飘香。良夜吟方剧,怀君意莫忘。
游华顶(姜玑)越东孤耸擅奇观,万八应知宇宙宽。环挑列峰来献状,凝眸沧海可遥看。日华起处呈丹彩,云气腾时在半峦。倘镇鲁邦供圣览,便为泰岳障狂澜。
游桃源(叶绳宗)水流洞口日初昏,洞下行人欲叩门。满地白云无犬吠,一株梅蕋出岩根。
游明岩(杨植)万壑超超一径通,洞门秋老白云封。当年太守归何处,怅望仙踪思不穷。
望赤城作(陈子龙)缓步升山纪,驱车降木杪。迢迢望赤城,亭亭丽云表。绀石冠疏峰,绛绡卷清昊。峥嵘天际静,萧瑟秋气杳。独疏丹障艳,遥媚翠屏晓。晴晖动熣燦,阴霞触缥缈。会当褰荔裳,霄塗展游眺。【杨氏注:据《陈子龙诗集》诗题为《过天台望赤城作》:缓步升山纪,驱车降木杪。豁达平野阔,逶迤群溪绕。(自注:度关岭而南,山势闲阔,中有平野,而天台峙其东。)迢迢望赤城,亭亭丽云表。绀石冠疏峰,绛纱卷清昊。峥嵘天际静,萧瑟秋气香。独竦丹嶂艳,遥媚翠屏晓。晴晖动璀璨,阴霞触缥缈。层嶝接青松,风烟含碧茑。象越情屡迁,景惬意恣讨。北亘首名岳,东源对灵岛。会当褰荔裳,霄涂展游眺。】
万年寺(陈子龙)回合千峰嘉树林,苍崖碧殿昼阴阴。云生薜荔虚岩动,日隐松杉绝涧深。僧赠紫衣坛卓锡,经传白马字函金。更从阁道凌飞磴,怅望诸天清磬音。【杨氏注:据《浙江通志》卷二百七十六明陈子龙《天台万年寺》点校】
华顶放歌(陈函辉)台山四万八千丈,一丈须当游一日。我今一日登其巅,手扶太清袖霞霱。此去帝座应不远,下界虮臣乘间叩阍抒短悃。华峰几奏惊人篇,愿遣谪仙与臣一酬酢。臣饥欲死无人怜,灶前采瀋呼苍天。首阳饥主亦仆射,盈虚消息之理然不然?臣闻司马承祯出山悔,山中猿猴今犹在。愿得偕臣希有鸟,逍遥乎六合之前、九州之外。臣腕有鬼,不能涂鸦。赐臣墨池一顷,奇字五车。陛下用臣术,能浴日而耕海。盍往观乎,降伏四魔,惟臣与顗。帝闻此语发大噱,湖海狂生狂不易。前身金粟后青莲,给与寒山一片石。
题寒山旧灶(陈函辉)谩拨寒山火,星星大地灰。一灯传不尽,片石梦初回。残沈诸香饭,孤僧般若台。闾邱空马迹,丹嶂肯重开。
石梁观瀑(程註)颢颢白云天半飞,遥遥轻雾点人衣。无端驾海长虹见,倒影寒潭映落晖。
石梁(蒋鸣玉)控扼双流瀑势雄,虹垂鳌耸鹤飞空。簾前应化无边刹,舌在溪声昼夜中。
桃源春晓(许国光)春入仙源苍翠重,曙星高处白云封。露滋瑶草香还细,日映桃花色更浓。鸟鹊无声真绝景,烟霞相引即奇逢。已知情兴非刘阮,肯向双姝问玉容。
石梁(张文郁)青冥高掖一虹幽,霖雨空悬日夜流。翠壁直飞清响起,银河倒挂白云浮。玉龙稳卧昙华晓,黄鹤翩翻松露秋。天乐恍然飘隔水,泠泠亭上好风飕。
万年寺(许鸣远)深山云树万年幽,曾梦登临已十秋。今日来寻烟景晚,老僧相对雪盈头。
海会菴(许鸣远)万山深处小窗凭,千尺苍松捲翠籐。携却寒山诗卷在,夜吟分得坐禅灯。
游石桥(裘淑登)羁身宦海路漫漫,梦入青山白石寒。今日重来亭畔坐,飞梁依旧水潺湲。
游国清寺(陈可及)绀殿岧峣敞碧岑,松杉十里昼阴阴。龙啣花雨双澜合,鸟弄香云八桂深。万劫尘灰飞不到,千年芝草共相寻。来游漫乞寒山火,试听诸天清磬音。
咏并菊(姚绳祖)元亮东篱兴自悠,一尊坐对菊凌秋。莫嫌千载无知己,此日花开已并头。
黄里溪(朱锡禄)筋竹峰前木叶舒,稻花香处是吾庐。看山吟倚斜阳树,还过溪头问钓鱼。
赤霞(徐光胤)谁建彩霞标,将来伸碧霄。绛云铺石榻,朱草点琼瑶。彩笔挥成画,丹梯横作桥。何人驾海岛,仙令有王乔。
双涧观澜五峰攒簇处,双涧绕琳宫。古灶寒云冷,禅房曲径通。波涵池上月,涧动草间风。饶舌人何在,相将嗜苦空。
重过桃源(陈必逢)不识仙家路,桃源几问津。一从刘阮后,重到更何人。古洞惟流水,闲花空自春。白云看满眼,回首欲伤神。
游石梁飞瀑断山径,层崖驾石桥。半空悬素练,千丈泻银潮。入夏寒犹在,经春雪未消。清风吹两袖,疑是上云霄。
和张东井翰林七夕访国清继和尚韵(陈佳胤)赤霞缭绕护松涛,���(⿰辶取)社寻盟客思劳。泉湧雨花双涧落,灯传金地五峰高。鹊桥浪说星初会,麈尾言谈兴自豪。闻道虎溪三笑后,惊回天籁柳林早。
补遗春日(刘知过)浓起香尘十里晴,晚来烟雨忽斜横。花开花落清明候,山北山南杜宇声。追念旧游浑似梦,退思良计不如耕。人中喜有弥天释,时吐清文慰此情。【杨氏注:据《宋诗纪事》卷五十点校】
鹤翎花(徐大受)九葩一萼鹤翎红,开落梅黄烟雨中。千叶青莲无路到,不知春在石桥东。【杨氏注:据《邵氏诗词库》卷218点校,诗题《方外诗友机空二禅娄诧连峰五月梅深林丛薄中》】
感兴(刘基)赤城霞气接天台,上界仙宫此地开。沧海有波容蜄鳄,石梁无路入莓苔。当时玉帐躭罗绮,今日丝纶到草莱。传语疲氓聊忍待,王师早晚日边来。【杨氏注:据《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十六点校】
寄题寒岩寺壁(陈宪章)人在寒岩未觉尊,至今传者漫消魂。可怜驻马岩前客,惊见当年石罅㾗。元亮藏修虽栗里,武陵信息想桃源。江边忽送天台使,一曲棹歌烟水浑。【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寄潘留鹤(陈宪章)有时牛亦坐,何处鹤还留。天台二万丈,谁踏紫冥讴。【杨氏注:据《陈白沙集》点校】
龙马歌(杜宁)龙媒古合天下稀,一朝效贡来彤墀。天闲十二总奇匹,暏此咸惊群辟易。双瞳夹镜照夜明,四蹄逐玉追风轻。红缨锦鞨黄金勒,闾阖出入骖龙軿。神物出来不伏枥,会思尽展平生力。千年长侍瑶瑎前,万国永使风烟息。
桃源洞(谢铎)三十年来到此曾,竹床犹忆寝还兴。青山未老风光在,白发重来感慨增。往事忽惊春后梦,浮名真愧佛前灯。拂衣又是明朝路,天姥峰头第几层。【杨氏注:据《天台山方外志》点校】
渔樵(陈宏)一叶舟中白发,百年江上青山;鸥鹭飞来飞去,无心只在云间。幽谷无人独往,仙源有路还通;行到绿萝深处,谁家鸡犬云中。
丙戌大兵后丁亥又兼奇荒(陈佳胤)上年当革命,死者百之一。今年当奇荒,死者十之七。哀哉老稚填沟渠,何不西山去采薇。若肯上年初夏死,黎民个个是夷齐。
国朝揽胜诗庚申六月二十一日雨后,同邹端木、徐西泠两年友登天台山,得晖字。(鲍复泰)
雨过烟霞静不飞,万山深处旅人稀。还同刘阮寻仙去,漫学王乔控鹤归。六月临流心更彻,五峰望远月堪微。扶筇直上莲花顶,与子长歌对落晖。【杨氏注:鲍复泰官职:康熙十七年台州知府】
国清寺(鲍复泰)天台十里国清寺,六月潺湲双涧鸣。拾得有心原玩世,丰干饶舌岂忘名。云峰古塔千山静,月照灵台万树平。自愧闾丘前太守,欲追仙迹到寒明。
高明寺(鲍复泰)幽栖有寺说高明,我到禅关心更清。石磬敲时飞鸟下,梵音和处暮云平。闾丘未远风流旧,寒拾重来夙世盟。此日偷闲过讲席,青嬴阁上情悟三生。
石梁(鲍复泰)闻道台山几欲游,今朝何幸到林丘。石同卧虎天生险,水似游龙地更幽。夜静金钟声细细,月明梵语韵悠悠。何时得作烟霞客,竹笠芒鞋自在求。
方广寺(鲍复泰)方广同登日已西,竹林深处鹧鸪啼。黄昏天半闻钟鼓,五百真人说法齐。
华顶(鲍复泰)万八华峰绝磴高,锄茅披棘兴偏豪。云中凭眺身如叶,台上登临世是舠。环列众山来拱伏,拍天沧海起波涛。茫茫今古知何处,乘兴还须醉濁醪。
天封寺(鲍复泰)从来称净土,此处是天封。飞锡灵墟远,翻经贝叶重。安禅藏世界,说法起莲宗。共坐红尘隔,风高岭外松。
螺溪遇雨(鲍复泰)游罢华峰兴已阑,螺溪纔到雨霭霭。马迟心急城何远,明日青松约再看。
寻桃源不遇(鲍复泰)千崖万壑访仙姝,人面桃花今已无。水上金桥何日驾,洞中元鹤几时逋。刘晨已去原难约,阮肇重来定不孤。此际寻源空怅望,暮烟零落乱啼乌。
赠仁山和尚(鲍复泰)二十离家避世真,华峰寄迹岂沉沦。文章正始齐三教,仙佛同归隔两尘。茶圃味清闲卓锡,丹泉水湧静净春。我来愿学闾丘子,旧识丰干有夙因。
赠华封道士(鲍复泰)鹤背骑来尺五天,瑶笙吹破九秋烟。偶然问道华峰顶,笼指沧桑几变迁。
夏日宿天台行署(郭维垣)孤城倚山麓,爽气若为供。海月飞金镜,天云亘玉龙。挑灯乡梦远,对酒客怀浓。何日探奇胜,披襟万八峰。
旗亭花竞艳,五月竹生寒。池静鱼应嫩,烟深鸟共安。风尘双鬓短,江海一官难。读罢兴公赋,支颐望远峦。【杨氏注:郭维垣,辽东人,官生,康熙二十二年官朝议大夫、同知浙江台州府事加一级】
秋日署中登楼望天台山感赋(郭维垣)粉署栖迟滞远襟,偶来高阁慰登临。日斜树杪红全堕,云傍山腰翠半沉。盛世旂常心尚壮,异乡天地感何深。琼台北望空翘首,明月清风思不禁。
初入天台有感用杜甫怀台州郑司户韵(张友宓)万籁逈清幽,萧萧白云暮。驱车向前征,尽此山中路。闲渚落归鸿,危岚匿狡兔。堪怜北邦人,旻天胡弗顾。冬寒犹䌟麻,晨炊惟伐树。蓄积莫为筹,凶啬曷以度。民社岂乏人,忍为苍生悮。保障政所繇,茧丝众所恶。余也瓦砾材,淬砺媿平素。幸际贤公卿,政教夙已具。吾斯未能信,何以酹所遇。翘首誓青山,山灵证其互。【杨氏注:张友宓,字松崖,大兴人,监生,康熙二十二年官台州府通判】
天台晓望次李白韵(张友宓)身凭最高巅,一览遍吴越。横空数点星,耿耿映残月。东睇沧海间,意气何滂渤。羲驭鞭金轮,万彩相泊没。皎皎出扶桑,荡摩惊倐忽。豁然旷心胸,阴厉都销歇。岂无大药还,顾此尘俗骨。何以慰登临,天际擎双阙。
国清寺用李白送杨山人归天台韵(张友宓)寺成国即清,斯言岂藐忽(隋僧智顗修禅于此,梦定光佛告曰:“寺若成,国即清”)。帝运日以昌,若印千江月。声教重译敷,宁此弹丸越。悠哉佛祖心,灵秘早已发。余怀古圣贤,名垂天壤边。功成赋归来,贝叶徒翻然。泉飞应真锡,园溯新罗船。此理渺难悟,携去问苍烟(寺有新罗园,唐时新罗国僧航海入中国所基)。
万年寺用曾几初至天台韵(张友宓)三台拱帝极,坤宇钟奇灵。名区僧尽占,谱系属乾经。我来万年寺,寺老苍烟冥。相传太和年,树此梵王庭。晋岸辟草莱,昙猷亦经行。八峰抱双涧,势与尘寰屏。云归山路润,僧定禅关扄。宋室宣亲到,千载遥相聆(宋仁宗赐衣,口宣如朕亲到。寺有亲到堂)。佳话迄今留,颂述如轰霆。巨杉高万尺,巍然出林埛。拱盘岁已久,具此虬龙形。应真运神化,孤岭插天青。幽谿日环绕,谿水清若泾。郎此证元理,元理谁能听。极目千山外,白云自亭亭。
华顶峰用苏轼赠杜介游赤城韵(张友宓)凭高极太虚,俯眎坤舆小。烟云足底生,风来殊嫋嫋。贯作赤城霞,霞蒸堕飞鸟。还举摩青穹,羽倦挂林杪。陇猿愁绝磴,哀啼恒彻晓。景物既已奇,变现复不少。一啸万谷传,恍焉在物表。肘腋俯群峰,气象亦雄矫。回首泛蓬瀛,一望空缥缈。草木孕精英,参差自相绕。洪涛铸旭日,倐忽众山燎。
忆天台山次张祜韵(张友宓)神游三台道,㟮屼亘终古。遥忆华顶峰,当作群峦祖。天外树清标,飘然隔尘土。鹤侣携云烟,缁流伏龙虎。琼台与双阙,凛凛相夹辅。沧溟旭日上,光怪豁聋瞽。上下千亿年,天工债谁补。猿狙费攀援,麋鹿心亦苦。仙踪今亦稀,何处邀天姥。还忆赤城山,霞明日正午。间云孤岫出,山麓斗风雨。岩岭互回盘,累累若缳堵。㫖哉造化机,变幻谁为主。刘阮及寒拾,先后悟诩诩。断桥双涧落,下疑宅水母。两崖鐫削奇,不合才一缕。纾絗鸟道西,石梁插天竖。飞瀑撼林谷,霜镞离万弩。神悸目亦摇,曷敢正眸覩。桐柏环九峰,去天约尺五。子晋亦已杳,何从窥元麈。夷齐辞首阳,琳宫启玉户。仆射司九天,环珮飘焉举。名高像亦肃,留作后人矩。桃源暨玉京,声名贯寰宇。物换洞常扄,仙路惟荆莾。芝草杂琪花,下有鲛人俯。骏极拱三辰,中央奠砥柱。精英釀醴泉,是为元化乳。境幽理亦深,理深难悉数。
琼台夜月用丘嵩天台山韵(张友宓)琼台峭绝长空外,摩荡穹冥绕苍翠。斗牛璀璨云更低,星辰逼近光欲坠。梵王宫中漏未残,冰轮正射琼台寒。桂子缤纷落空际,天香飘拂凝台端。广庭鹤驭忽上下,寄语姮娥还得暇。人寰似此足清幽,呈向天工缀图画。天乎人乎各有奇,我权至理试格之。苍茫四望渺何有,敛容戢足锁两眉。回看双阙隔一咫,清光遍彻见山底。玉宇无尘蛟室冷,忽焉云气从中起。云物无心去复来,盘旋郁结凝楼台。一声长啸下山去,月光云影满归路。襟袖犹沾桂魄香,散作清风托瑶树。登临绝胜心怀宽,世间景色何漫漫。媿无词赋继孙绰,谩将心事题前峦。
石桥次陈长卿韵(张友宓)危壁偃苍龙,气势吞全岭。万斛明珠玑,凭空泻绝顶。我来此地心自警,停眸转觉非人境。逝者如斯昼夜长,谽谺磅礴何豪猛。龙孙螭女护灵樛,圣瓜初实千山秋(石罅有木瓜尤异,花时有青蛇盘纠枝干,至实落供大士乃去,人目为护圣瓜)。神异每为造化惜,珍秘不使鲛人偷。凭彜怒吼湧流急,奔腾溅激翠微湿。猿猱欲度鸟欲翔,羽翻足战环山立。游人目骇魂亦惊,敛容辟易不敢行。轰訇撼动斗牛室,震荡还疑河汉倾。屏石梗扄绝杯渡,瑶草琪花泣秋露。幽岩殊壑孕丹药,尘凡断隔山灵护。应真五百杳无迹,今古惟留梵贝声。千山万山自朝暮,佛子仙家作准绳。此语可为知者道,行云流水无心绕。
游玉京洞遡桐柏宫感怀用李巨仁登天台韵(张友宓)天台万有八千丈,下穷地户上凌霄。玉京洞天居第六,蓬瀛方丈当匪遥。相传许叔元,采药坐石桥,服食黄术精,道引历昏朝。此中当是避秦地,挽其有人悲世季。黄冠野服宅烟霞,即向咸阳对秦吏。玉液琼浆铸傲骨,轻彼王侯薄千驷。上古夷齐心更苦,叩马立言非此意。身死名留司九天,至今仁义满山川。玉京桐柏仙踪杳,石像铿锵伴野烟。方今圣主罗岩穴,绮季不复甘林泉。为谢括苍隐君子,玉京有洞无神仙。金台玉室饶芝草,谱入长杨颂万年。登高怀古心茫然,山灵仿佛相周旋。
桃源洞次吴师正韵(张友宓)桃花浪暖春风馨,天外娇鸟相和鸣。桃源仙人不复返,只今惟有山僧行。余也燕山尘俗客,亦向真坛访仙迹。悬崖峭壁绝跻攀,桃花落尽水空碧。晨兮肇兮宿何缘,丰仪缥缈涉危巅。洞中桃熟三千年,摘来手底生寒烟。爰有佳人控鹤背,停眸相望隔流水。仙乎人乎魂黯销,笑指两郎举玉趾。芳心证缔既已久,霓裳羽衣世非有。胡麻未熟蝶梦醒,仙姝方进长生酒。洞里春深即欲还,无端别泪洒云鬟。一朝拂袖觅尘路,子孙不复有曾元。嗟哉此语出人世,引得庸愚劳窹寐。吾儒自有天伦乐,真境肎为幻境蔽。上古神仙洵有踪,秦皇汉帝何不逢。桃源之事不可穷,千树万树桃花红。
天台道中感怀诗(有序)(张友宓)余奉使北征,历天台者再欲穷山水之胜而不遑也,然心窃有感焉,爰吟十律,用志鄙怀。
其一
重理征衫向赤城,满腔心事倩谁评。驱驰岁月乾坤老,荡涤襟怀山水更。愁绝岂因民社重,诗成敢说鬼神惊。一声长啸云根沸,两腋清风体欲轻。
其二
瀑布悬空万仞高,石梁今古擅雄豪。清泠犹蓄曹娥怨,激烈还沾伍相涛。桐柏有仙鸣玉珮,桃源无路着兰舠。千秋遗事增怀古,极目登临岂惮劳。
其三
委羽山头翠几湾,洞深瑶草锁重关。云霞欲静烟还起,剑珮初过水自潸。仙子风流归太极,天工兼设逈人寰。相逢幸际明良曹,博得闲身赘外暖。
其四
心闲风稳马蹄轻,手抉烟霞望国清。双阙摩空天外静,千峰拱极地衡擎。曹源尚有龙惊篆(曹源在国清寺后,宋丞相曹勋书曹源二字并偈,刻石其上,今犹存),魏岭惟余雀舌名(魏岭旧产茶)。欲访昙猷何处是,井边韮叶自菁菁(赤城山有圣僧昙猷洗肠井,至今井边犹生青韮云)。
其五
名贤惠泽铭旂常,追想高风日月光。社稷有人垂政教(谓观察、郑公郡伯、范公郡佐、郭公暨诸司阃,以及六邑循宰、学博辈),山林何地不文章(谓乡达尊、冯公再来、洪公虞隣、叶公修卜、何公石湖,及六邑诸儒彦隐逸诸名家)。江东天籁谁评定(宋刘知过、知变兄弟俱以文名,尤工于诗,贺参政允中题之曰“江东天籁”),上蔡儒流孰坛场(宋曹淇倡明理学于上蔡书院,三台儒风一时为盛)。千载同心无限感,肯将吾道媿陶唐。
其六
轻云榾引涉前汀,万翠环来马首青。慢去琳宫追鹤侣,为怜蔀屋满鸠形。千家烟火能无断,万户机杼岂易停。报道圣明方励治,绘图凋瘵达明庭(时正颁明诏)。
其七
百道霞飞万象森,疏钟隐隐度禅林。人文自足垂大地,山水何常变古今。落涧疑从河汉下,寒岩直向斗牛侵。丈夫委贽中犹熟,到处还听单父琴。
其八
峰高华顶帝居通,俯伏群山瞰太空。东扼沧溟扶旭日,西兜海噬吼雄风。幽奇应数桃源洞,光怪还推桐柏宫。我欲登临穷绝胜,恐惊碧落亘长虹。
其九
拟上琼台泛碧空,遥瞻双门势龙从。千峦俯伏供驱使,万象参差自始终。洞列玉京通地轴,岩将石筍见天工。银河琪木标云外,仿佛蓬壸一望中。
其十
[缺]
杂著杂著者何?盖以其体既不一,而言有足传也。夫序事述怀固为经世之弘文,而托物寓言岂无感人之妙论?古云,谈言微中可以解纷。吾于杂著亦云。
唐陆龟蒙怪松图赞有道人自天台来,示予怪松图,披之甚骇人目。根盘于岩穴之内,轮囷偪侧而上。身大数围,而高不四五尺。礧砢然、蹙缩然。干不暇枝,枝不暇叶。有若龙挛虎跛、壮士囚缚之状。
道人曰:“是何物怪之如是耶?子能辩之乎?”
予曰:“草木之生安足怪耶?苟肥瘠得于中,寒暑均于外,不为物所凌折,未有不挺而茂者也,矧松柏乎?今不幸出于岩穴之内,脞脆者则䃘然其牙,伏死其下矣,何自奋之能为?是松也,虽稚气初拆,而正性不辱。及其壮也,力与石鬭,乘阳之威,悲巳之轧,拔而将升,卒不胜其压,拥勇郁遏,坌愤激讦,然后大丑彰于形质,天下指之为怪木。吁,岂异人乎哉。天之赋才之盛者,早不得用于世,则伏而不舒,熏蒸沈酣,日进其道,权挤势夺,卒不胜其阨,号呼呶挐,发越赴诉,然后大奇出于文彩,天下指之为怪民。呜呼,木病而后怪,不怪不能图其真。文病而后奇,不奇不能骇于俗。非始不幸而终幸者耶?”
道人曰:“然,为我赞之。”
赞曰:松生阴隘,岩岳穴械。病乎不快,卒以为怪。拥肿支离,神羞鬼疑。道人嗟咨,援笔传奇。或怪其形,或奇于辞。目为怪魁,是以赞之。【杨氏注:据《甫里集》卷十八点校】
宋夏竦台山三铭天台山八百里,奇绝灵异者,三而已。非厌红尘、思白云者,不能攀石引蔓而往。竦佐郡再祀,始获一至,故为铭以志之。
《琼台双阙铭》
琼台巀嶭,左右如阙。直上相等,萝交蔓结。起闭云气,出入日月。千流若线,群峰如屑。凌霄压海,吞吴跨越。
《石桥铭》
山壤厌灵,融结推功。穹窿石梁,飞云驾空。垂流下激,绝岸旁通。烟霞溟濛,矫矫翔龙。旭日曈曈,蜿蜒腾虹。愿接天孙,以助登封。
《三井铭》
石罅山半,三井如凿。员不可规,深不可度。乱涧四入,飞流外落。坠石不盈,骄阳不涸。冷激松桧,碧混崖崿。山灵所卫,神物攸托。箫鼓夜鸣,雷雨皆作。
【杨氏注:据《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123卷点校】
元许嗣言行箴古人云,富者赠人以财,仁者赠人以言。伯恭,乡之爱友,当闻爱而知其过者,天下鲜矣。予于其北行,书言行箴,以为赠言。箴:凡厥生民,日为枢机,吉凶无门,好戎是归,纵辔不谨,峻岐曷追,勿谓无闻。屋漏或欺下不援上,圣贤戒斯。惟当其可人不汝违行箴,君子克己,闭邪存思,安乐必戒,俭约自持。旨酒美欲,未或不危,慎终。惟初防著在微,江海平下,百谷来归。钦哉斯言,君其书诸。
明夏迪驺虞颂尝闻真人应命,则天必降嘉瑞为之真符,如龙马洛龟、麒麟凤凰之属,著之简册,昭然可考矣。惟我太祖高皇帝肇开皇明,修文偃武殆四十年,民生皥熙物无疵厉,于是授之于陛下太和絪缊,储而为神,发而为祥。故凡文犀白象、嘉禾瑞麦、野蚕之茧,虽云并臻,皆不足以当之,必有希世之瑞出焉,以昭至治,以饰洪猷,然后为至。乃者驺虞见于周王之阙下,中外臣庶观者填溢,以为天锡灵贶,为国祯祥。于是,所在颂声洋洋,作者相继。
臣迪备职选曹,念不可默而无闻,谨拜手而献颂曰:元穹储精,宁舆效成。蓄为嘉祥,发为休徵。其祯伊何?匪麒匪麟,匪骝匪骊,匪兕匪虎,亦匪象犀,粲白质采,黑章猊首,奋迅虎躯昂藏,是为驺虞希世。所有生物不食生刍不蹂。惟我皇上法祖宪天仁,覆恩洽际于八埏,礼乐既成,祯瑞四应,凡厥生民沾濡涵泳。吁嗟,驺虞亦既萃止,充此灵囿,跄跄济济,为国之祥,四灵毕聚,笃生圣人,受天之祐,于斯万年作华夏主。
陈祥驺虞颂永乐二年,周藩献驺虞,百官咸奉表贺,臣荣作颂。又远方之国,麟鹿象犀并时偕至,臣缙,臣广,臣幼孜,佥有颂言,咸称嘉瑞。是时,臣祥跧伏草茅,念惟驺虞,物不茹生蠕动弗履,当圣人之世而出,应至仁也。圣人宝贤爱民,崇儒尊圣,岂繄异物之贵,纚纚洋洋,未之爰及。臣祥窃有意兹幸备员琐闼,获观先所为图,谨续短章,昭宣圣德,以毕夙心。臣祥不胜惶恐,颂曰:
昔在钧田,驺虞出焉,白质元章,仁性自然,钦惟文皇,慈和天植,民饥由己,肉不甘食,鉴揭文华,奏辑名臣,于昭圣谟,惟以保民,不疑臣福,党禁亦除,尧仁如天,应在驺虞,四拜孔子,尊尚濂洛,育养儒臣,虚怀謇谔,异结河冰,脂凝露华,陛前卿云,闽海柏花,曹人之献,虎躯猊首,咸谓匪奇,称贺勿受,饲象有禁,元兔愧夸,岂兹周畋,而侈休嘉,成汤解网,郼祚永绵,越裳却雉,姬箓以延,圣仁远佞,皇图万年。
工科给事中臣陈祥稽首顿首谨撰
卢濬遣木精文呜呼。自开辟以来,凡山泽高下,中外遐迩,物之飞潜,动植莫不各若其性,安其常所,盖有圣人以君师中土,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利为之兴,害为之除。虽有昆鱼鸟兽草木之妖,如魍魉龙蛇虎豹鸱鹗之怪,投间抵隙以干正气。然随出随消罔敢大肆,虽势之所使,亦化之所胜也。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嗟尔木精,何为而来此耶!居空谷幽麓,以号风餐雨,其所也;为崇台峻宇,以齐云映日,其职也。自今表见于世,从匠石运斧成风,而峥嵘头角,亦命也。木精何不思命也?太守受圣天子明命,临莅一方,凡漂零单苦族类无依者,皆当招集不弃,若木精安,常侨寓,奚不可哉?顾乃翻涛鼓浪,倾覆舟楫,欲以毒虐吾民,是之谓不仁;工商贸易,浮载百货,以膳亲供赋,而木精委之无用,是之谓不义;栖形吾境,曳裾深泽,听沧浪之歌,挹青山之秀,不自感悦,而敢与太守抗,是之谓无礼;凡物有口耳腑肠,足以藏纳,则有所利以攘于物,木精无口耳腑肠,虽宝货聚前,块然不相入,何所利而为害,是之谓不智。不仁不义、无礼无智,而又不安命焉,顽冥者所不为,木精为之乎?且太守寄守此邦,三越岁矣。人之害人,物之害物,屏诸事之关于宗社、切于礼乐者,举诸虽人世掩瑜妬善,而木精亦罔闻乎?吾为木精约,太守所有者,大之裁成辅相之权,次之删锄剔决之策,下之则隶卒有善斧者、有善锯者、有善为水鸦浮沉者,我将命左右,利涉于渊束缚,以出斧者、斧锯者,锯肤断骨,残灭于煨烬之乡,以为失常性者之戒。木精其尚勿惧哉?惧而遁去,吾不与穷。北有巨湖,南有洋海,或风而上焉,或风而下焉,奔腾纵跃,历禹门、凭扶桑,与蛟龙窟穴共岁月,亦奚不可哉?木精其听吾言,否则,速命左右从事,与死为邻,为计其晚矣。
卢濬撤黄州竹楼土地文窃惟,竹楼乃前守王元之创立,以豁吟眸、宣郁臆者也,与神冰炭不相涉,而神之处此亦夙夜不宁矣。予识神之意,欲徙之寺观,则佛老之徒或神所掩鼻;欲跻之黌舍,则孔孟息邪距诐神闯门墙未敢入也。神于此跼蹐矣。予叨守是邦,凡事之幽明巨细,人之老幼富穷,皆当处以其所,而况神耶?神本土木,与水相宜,爰命仆夫羿而浮之江□□□浪以滌神襟裾,鲜鳞翠佇以充神庖厨,龙宫□□以备神栋宇,逐客游人以陪神觞咏笑语也。神于是得其所矣,怡豫之余,烦致言于水神,毋作□涛,毋雾以射吾民,毋张海市蜃楼以煽吾民,毋聚鲛人海贾贸易以瘠吾民。呜呼,此则予之所深□□神,而神所当速报予者也。谨告。
夏鍭三世青云图册引吾邑三世科宦,曰胡、曰许、曰朱、曰鲁、曰范、曰杨、曰卢。独卢祖父孙珠贯玉累,是其为三世尤未易□得。文学弟子大韶大智,尝出其家三世青云图册示予,求一言。卢,吾邑旧家大韶,曾大父讳岩,与□先都御史同丁卯举人,会试乙榜,终永宁教谕;□父讳荣实,吾邑庚子八人之一,会试乙榜,任□□教谕致仕,终授主事;封考讳濬,予同年,丁未进士,授秋官郎中,出守三郡,皆有政誉,黄尤著称,典□作郡俱有可述,夫惟宦业无沗于科名。祖父孙又皆克大其世,此图册所由作,然不可无引,首亦不暇更端而以卒篇。吾家宦业亦数世,于今前人之积,兹可谓大发。夫废勤则积弱,积弱则庆尠。所谓不绝如线,殆谓是夫?于是,吾甚惧,忍不以语人,言未及今,兹言及矣。大韶昆季,又皆可与之言,而卢又予父子两世年家,因遂书之,使二家子孙读其文而惧且勉焉。余五家子孙,势必求其文而读之,以发其惧心,而各勉焉。此予之志,亦必不暇为无益之辞,徒以荣世科而止也。
王思任天台评予游天台,盖操一日之文衡矣。赖仙佛之灵,风雨无恙,得以搜阅竣事。略用发榜例,品题甲乙,与诸山灵约,矢诸天日,不敢有偷心焉。文章胎骨清高,气象华贵。万玉剖而璧明,万绣开而锦夺。
昆仑嫡血,奴仆群山,仙或许之,人不能到,所谓琼台双阙也第一。
磅礴浑茫,从天而下,不由父师,立参神圣,雄奇之极,反归正正堂堂,吾畏之、终爱之,石梁瀑布第二。
天绘巧妙,鬼斧雕钻,腹字多奇,令人解颐,殢步能品,加入神品,明岩第三。
孤月洞庭,正尔寂照,忽有天山万里雪,一夜飞来此旷世逸才,国清第四。
恍惚幽玄,不记何代,片时坐对,人化为碧,桃源第五。
绕肠雄气,满腹古文,郁郁苍苍,扶余穷北,万年寺也第六。
邓艾缒兵入蜀,要以险绝为功,不险不奇,奇绝乃险,断桥落涧第七。
醉笔横披,英英玉立,不与绛灌为伍,名士也,但才气太露,烟火未除,屈置稍后,赤城第八。
孤鹤独唳,不求赏识,然奇矫无前,人人目摄,寒岩第九。
清新俊逸,居然道骨仙风,是瀑布岭下数家也,未有知名,当亟拔之第十。
魄张力大,有如天风海涛,夙领台山之誉,华顶第十一。
因宜适变,曲有微情,藏若景灭,行必响起,高明寺幽溪第十二。
望之甚奇,即之甚平,别造一格,高下倒置,桐栢宫第十三。
停勺冲粹,淡日和气,轻入长春之圃,实称其名,天封寺第十四。
句句番语,字字鬼才,别有僻肠,不得以文体而黜之,神仙赶石第十五。
余如广严、护国、无相、佛陇、福胜诸山水,悔山、欢溪、顾堂、察岭等,尚有百十胜未录,或前之工易掩,或一日之长未尽,或星屑而可遗,或雷同而易厌,或目未接予,或足尚妬尔,庶几获附于拔十得五之义,而幸免于挂一漏万之讥也。予之所以次第台山者,如此矣。
袁宁跋方正学先生墨迹呜呼,此正学先生手笔也,得于郭襄阳廷章家。郭袁人先令宁海,因文选正郎,太平黄君世显属其梓行文集,广询幽独而得之者。予沗同郡晚生,恨不得执鞭从事,徒惆怏于百年之下,时仕于袁,偶得此幅,乃其次韵郑好义先生纪梦之作,如获至宝。见先生之阐扬师德,冀怙于君责望于友眷恋存没忠厚正大之情,勃勃乎可掬,挹其高风清韵虽喜之不胜,而悲怆继之有不觉涕泪之交零也。呜呼,先生大节皎如日星,其遗墨最难得者,而此幅宝藏迄今亦以见人心之不死,若其字体之凝重脱洒,则又其余事也。虽然先生之出处殆难以颊舌论,所谓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者,盖天命也。先生之德行文章本于浩然正气,天下后世咸宗仰之,廉颁立懦真孟子所谓豪杰之士也。呜呼。
杨天显奉诏题日本扇赐琉球国使臣银花尺楮裁冰轮,来自东海扶桑滨。明如半月行秋旻,捲若积雪无纤尘。上有画图妙入神,丹青黝垔俱清新。健牛拖车负轮囷,猛士挟之气溢津。车中裳冕者何人,卫以驺导仪宰臣。前后旷骑动成群,刀弓在手介在身。气雄海外威四邻,诚心慕中国,自然遐福臻。区区一隅之国尚若此,何况万乘居北辰。八埏以为家,四海无不宾。穷飞与奔育,骅骝及麒麟。画图孰能制,赋诗难具陈。奉诏与书此,归时谢君亲。
吴宽题赵松雪与杨叔和手帖天台杨氏之先仕宋甚显,至叔和犹宋之民也。赵文敏公以诸王孙避兵其地,馆而庇之。已而宋亡,而杨氏亦晦。又百年,再显于国初者数十人,至吾同年商霖,登名进士,为良法吏,而杨氏大振,天之报叔和者,其终不爽如此。此则赵文敏公与杨叔和手帖,商霖检诸书中得之。余读之切叹,宋之屡蹙于兵,仓皇四散,如杜子美之哀王孙,犹幸有叔和,而龙准之属得以容身焉,不然,其不至于泣路岐而窜荆棘也。难矣。此叔和之义,为可尚,而赵文敏公欲荣以一官,可谓知报德者。他固不暇论也。
许鸣远汎柏贞操题辞予代箓崇州,客有持汎柏贞操一编示予者,盖李应章之母谈氏贞烈以殉其夫而表彰之以志不朽者也。夫李恃一贫贱士耳,而江南北名公巨卿、骚人墨士,咸金石琅琅,如出一口,岂非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根于秉彝而人人感慕不容自已耶?间尝阅而疑之,当新塘客死中州,时应章昆季甫髫龀耳。为之母者谓,宜抚孤以承先业,故摧肝呕血、誓以必死,藐尔诸孤恝焉罔恤母乃非泉下人意乎?考诸传记,彼新塘者,贤豪而市隐者也。鸡鸣警旦,偕老为盟,一旦中道捐弃,同穴之志弥真弥笃,诸交弗恤他又何恤焉。真可谓之死靡他者矣。夫士君子当祸患之临,全身以济变,上也。不幸而为臣死忠、为子死孝,感愤捐躯,志节与天壤与敝。今须眉男子独此关头未能打破,䩄颜视世反为荆裾弱质所讪笑。假令谈母而在,率其侠烈之性,值此寇盗交讧之时,安知不为李倪妻之守陈州、古元应妻之保飞狐乎?不然而投淮溅血生气凛凛,即如今日义不返顾,直以一死续幽明夫妇之缘,而立天地纲常之重不可以风乎?李子盖悲其父死之泯泯,而特以北堂奇节记诸高言,以传白首而不倦,孝子之用心尤可矝愍。予故表而出之,以为当世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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