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九）——咋会有人叫“死于刀下”？

喜马拉雅的朋友大家好，老布这大白呼又来啦！

上一期咱们讲了止贡赞普砍断了能通天的“木神之绳”，那为啥止贡要砍断光绳呢？！能直通天庭这不是好事儿嘛，止贡脑子短路啦，干这么蠢的事儿？

咱总说性格决定命运，砍断光绳的止贡是个啥性格呢？

在整个吐蕃赞普序列里，止贡都算个特例，甚至特殊到名字都不太好程度。

一般来说，赞普的尊号都是好词儿使劲儿往上招呼，你注意看吐蕃王朝的赞普名号，其实就是围着“德”、“赞”、“松”、“赤”几个字转悠，什么“赤松德赞”、“赤德松赞”、“赤德祖赞”、“赤祖德赞”，可见这些都是掉地上砸个坑的好字眼。

但止贡赞普的尊号，可跟好一点都不沾边，这尊号的意思是“死于刀下”。

这么诡异的名号，还有个传说。

据说止贡年幼时，准备上个尊号，他的老祖母去占卜，问了祭祀三个问题：

“某某地方的山崖塌了吗？”

“某某地方的草场着火了吗？”

“某某湖水干涸了吗？”

祭祀答道：“岩未坍塌，湖未干，草场亦未被焚。”

结果呢，老祖母耳背，把内容听反了，听成“岩已坍塌，湖水干涸，草场焚毁。”

老祖母不禁长叹一声，“这娃命苦呀！就叫止贡吧！”[1]

这段记载，最早见于敦煌藏经洞里封存的古藏文文献。

借这个机会咱们来来聊聊敦煌文献，光绪二十六年五月（1900年6月）道士王圆箓在清理莫高窟第16窟时，发现墙壁后面有一个密室。他打开一看，洞内塞满了各种经卷典籍，数量有5万余件，其中80%以上是佛经。

1900年是什么光景，懂点历史的人都清楚，再过十来年大清国就咽气了。这时间点上发现的国宝，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可能留不住。王道士还算仗义，拿着东西去找过清朝的管理机关，想请笔款子保护，结果基本就没人搭理他。

清朝没人管，西方的探险家就来了，斯坦因、伯希和先后到来，带走了大量的文献卷宗，所以英国和法国的博物馆里，保存着大量的敦煌文献精品。

然后来的是俄国人、日本人、美国人，等到敦煌文献都被运走三分之二了，清朝这边才想起来保护。结果负责往北京运的大臣，先把文献运自己家里去了，又捡走了一批精品。

就这样，目前世界上保存敦煌文献最多的国家分别是英国、法国、俄国和中国的博物馆，还有一些散落在日本、美国和印度。

咱们以前老说敦煌吐蕃藏文文书，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敦煌文献都是古藏文的。其实敦煌作为一个各种文化的交汇之地，保存下来的文献也是多种文字的，其中包括了汉文、藏文、于阗文、龟兹文、突厥文、回鹘文、梵文和粟特文。

这五万多件文献的写作年代，上起东汉，下至北宋，最早的写成于公元405年，最晚的写成于公元1002年。其中的藏文文献推测应写成于吐蕃占领敦煌的60余年期间，也就是公元786至公元848年。

我们都知道，吐蕃王朝崩溃的时间是公元842年，也就是说敦煌藏文文书，基本上是吐蕃王朝的同时代史料，甚至比《旧唐书》的成书年代还要早上一百年。

更珍贵的是公元1000年左右，喀喇汗王朝灭亡了西域佛国于阗，受到惊吓的敦煌僧人，急急忙忙的将典籍封藏在了洞中。而后这些文献便失落在了人们的记忆里，一直到1900年才被王圆篆发现。因此敦煌文献不存在后世扰动和篡改的可能性，资料等级等同于金石碑铭，在藏史研究领域具有一锤定音的重量级。

止贡赞普这个古怪名字来历，见于敦煌文献里的《止贡赞普传》，可见在这个故事流传的时间相当的早。

等到教法史料描述此事时，叙事结构与敦煌文献基本相似，只不过在草地、岩壁和湖水前加了一个“喇”字。

在藏文里“喇”的原始含义是——灵魂，可以理解为灵魂所系的魂地、魂湖。

大家都知道，西藏有个著名的景点，叫拉姆拉错。

这就是个著名的魂湖，每次班禅、达赖转世，都要去拉姆拉错观湖，看看魂湖给出的神谕。

现在很多人喜欢去拉姆拉错看自己的前世今生，我有几个朋友就特别热衷此事。我觉得去看看当然没毛病，但能不能看着还是随缘吧。

在西藏这种地方，很多事儿随缘就好，千万别较劲。就拿观湖这事儿来说，谁也没规定能不能看到，能看到啥。

就拿老布来说，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老布赚钱喝粥的主业是种树，那您说我去拉姆拉错，咔咔一顿冥想，湖里显现出一棵树，这您说我是该高兴呢，还是犯愁呢？

咱们接着来说止贡赞普，他长大以后身体倒是挺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但据说因为名字没起好，影响了性格，敦煌文献里记载的是“

此王乃天神之子，虽具常人体形，但与常人迥异，具有飞升天界之神通，但狂躁骄慢。”

因此与联盟内部的“父姓九族”、“母姓三族”关系都很紧张，也就是说群众基础特别差。

而且，他还有一个怪癖，喜欢亲自下场和大臣比武。

您想呀，首领和大臣比武，谁敢赢他呀？

各个都是比划两下，就趴地上认输了。

就这样，止贡赞普无往不利，但老话说“常在坟地走，没有不碰上鬼的”，爱和人比武的止贡，也踢上了铁板。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止贡赞普觉得一个叫罗昂达孜的首领不顺眼，非要跟他下场比划比划。

罗昂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对止贡赞普说：“这不扯嘛！您家啥人呐？！天神后裔！武器库里都是神话装备，什么自动攻击的大宝剑，自动防御的盔甲。我手里就一根棍儿，我跟您比划啥呀？！

这就像玩网络游戏，我这挖矿的号，跟您人民币玩家PK，这不找孽嘛！说啥也不干！”

关于赞普家的神话装备，有这么一段传说，《弟吴宗教源流》里写，说当时天神安排聂赤下凡。结果聂赤拒绝了，他说：“那地面上有盗贼、有毒害、有作恶者、有敌、有魔、有诈、有吝啬、有咒语、有邪恶，我不想去。”[2]

天神就劝他，“咱都实在亲戚，这些事儿都能办！”

为了鼓励聂赤下凡，老爸、老妈和舅舅都送了不少礼物，其中就有那些神话装备。

止贡一听，也是哈，说得有点道理，“那就这么着，武器库里的神话装备都给你用，这下没啥可说的了吧？！”

罗昂达孜依旧晃脑袋，“借我神装，我也不和你比。您想想，在您的地盘上比划，万一我要是赢个一招半式。您火了，嘴一歪歪，刀斧手一拥而上，把我剁成饺子馅了，我脑袋又没被驴踢过？您要是想比，去我的娘若香波城堡比！”

话赶话逼到这儿了，止贡赞普也没当回事儿，大手一挥，“行！明天就去你家比划，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止贡倒是答应得挺干脆，旁边的大臣们脸都绿了。

止贡在位期间的恣意妄为，已让联盟内部早就暗流涌动，而罗昂又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

当晚便有大臣劝止贡说：“子都曰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去雅拉香波城堡比武太冒险了，您再合计合计！”

止贡赞普也有点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有点丢不起这人！

他转念一想，把自己的神犬派出去打探消息。

据说这条神犬是个哮天犬般的存在，不但能听懂人言，还能腾云驾雾。

但问题是罗昂也知道有这么一条神犬，早就有所准备。

神犬潜入娘若香波城堡时，就见罗昂父子面对桌上放的一堆神话装备在长吁短叹。

罗昂愁眉苦脸的对儿子说，“明天与赞普比武，估计我老命不保，到时候你机灵点，赶紧跪地求饶，说不定能保全咱家的地位。”

儿子奇怪地对父亲说：“赞普不是把神话装备借给咱了吗？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吧？！”

罗昂摇摇头说：“你懂啥？我听前代赞普说过，神话装备也是禁忌的。他只要头束黑绞，额系明镜，右肩挂狐狸尸体，左肩悬猎狗尸体，将装满草灰的袋子驮在红牛背上，便能压制神装，到时候我必败无疑。

这秘密我都知道，你想想赞普家族能不知道吗？

明天他一动手，你就跪在地上哀求，说不定，他心一软，能留我一条老命！”

止贡赞普得到情报后，信以为真，按照罗昂的说法忙活了大半夜。[3]

第二天，止贡赞普来到娘若香波城堡，等待他的并不是跪地求饶的场景，而是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罗昂父子。

止贡一看就火了，心里说这是真要和我比划比划呀！

就在止贡赞普还愣神的时候，罗昂的儿子放出几只狐狸，护身神犬立刻就被吸引，向一旁奔去。

随后，罗昂吹响了牛角号，红牛受惊狂奔了起来，草灰从袋子里洒了出来，迷住了止贡赞普的眼睛。

目不视物的止贡赞普挥舞宝剑乱砍，将头上缠绕的光绳砍断。光绳断裂后，神性如流水一般褪去。本就被左右肩悬挂尸体压制的护体神，奋起最后一点神力，想要带他逃离。

罗昂奋力掷出了神灵武器，重创了护体神。没有了神灵护体的止贡赞普僵在了战场上，罗昂达孜借这个机会，射出一箭，正中额悬明镜的止贡赞普眉心。

止贡赞普就此陨落，因不小心砍断了“木神之绳”，后续赞普便再也没有了回归天庭的能力，去世后只能埋葬在人间，渐渐形成了今天琼结县的藏王陵。

这段充满神话色彩的传说，广泛见于各种藏文教法史料。最早见于敦煌文献的《止贡赞普传》，但要说到故事性最佳，当属成书于1388年的《西藏王统记》。我基本上也是参照此书的故事脉络，来进行讲述的。

止贡赞普被杀不过是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前奏，因为罗昂弑君之后，做上了雅砻部落的首领，而止贡的儿子们，都遭到了放逐。

那这就有个问题了，吐蕃王统可是被篡了，怎么后裔还能以赞普的身份埋在藏王陵里呢？

所以，一定有个王子复仇记的桥段。

不过下期咱们把复仇放一放，先来研究一下止贡为啥被手下人杀了，凶手还坐上了王座，顺便聊聊西藏地区原生的宗教系统——本教！

好啦，这期就到这儿啦！

参考书目：

[1]、《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止贡赞普年幼之时，如何上此王之名号，请问老祖婆婆卓夏玛几林玛。老祖婆婆问道：““畿地方之扎玛岩坍塌了没有？当玛地方之母耗牛草场被火焚烧了没有？登列维尔湖水干涸了没有？”人们回道:“岩未坍，湖未干，草场亦未被焚。”当时，老祖婆婆年事高迈，耳患重听，错成“岩已坍塌，草场焚毁，湖水干涸”。于是，说道:“将短命夭亡，就取名为止贡赞普吧!”由于这种错误，取了此名，王心中非常不悦，常耿耿于怀。

[2]、《弟吴宗教源流》_弟吴贤者（著），许德存（译）；

说当时天神安排聂赤下凡。结果聂赤拒绝了，他说：“那地面上有盗贼、有毒害、有作恶者、有敌、有魔、有诈、有吝啬、有咒语、有邪恶，我不想去。”

泽吉拉嘎玛右德对聂赤赞普说:“聂赤赞普王啊!在那雪域九州之地，吐蕃九父之地无人主之王，故善言者皆成为了人王。天界无耗牛，但人间到处都是野耗牛。江河之水无人治理，处处是水灾。野马无人驯服，在高山峡谷间跳跃。所以，请前往那里作众人之王，驯服野耗牛，管理那里的百姓吧!”

王聂赤赞普说：“那地面上有盗贼、有毒害、有作恶者、有敌、有魔、有诈、有吝啬、有咒语、有邪恶，我不想去。”

天神又对他说:“盗贼可以制止；善可以治恶；药可以攻毒；强敌可以战胜；神可以降魔；克诈的有正道；吝音、咒语也有方法可治；有正法可度化有情；克邪的有正义；对付野耗牛的有武器。我俩也有亲属关系，请无论如何也要前往那里，作无王之众人之王，作无主野耗牛的主人!”

于是聂赤赞普答应了此事。父王赐予他许多财物，赐本尊神古拉日萨增、拉达亚色之子等;又赐护卫鲁乌、七宝却及列朗如嘎(白牛)等。

他的穆氏舅王也赐予了许多财物，有穆之盔甲、头盔、矛、盾、利剑、九层穆梯，及穆章桑亚等。母亲也赐予了许多财物，有松石、自生之火、自生水、自炒锅、自转磨坊、自成盘等。父亲赐予的财物中，有白色海螺、吉祥自动弓、吉祥自发箭、自穿恺甲、自挡盾、自动刺杀剑、自熟厨、香草，及能消除贪欲的宝物等。

[3]、《西藏王统记》_索南坚赞（著）， 刘立千（译）；

“赛赤赞普之子止贡赞普为魔蛊惑，忽然对大臣洛昂达孜言曰:“汝可作余格斗敌手。”

洛昂答曰:“大王何为，我乃臣下，岂敢与主敌对”。

强之，不获免乃备战，择氏宿为斗期。

王有一变化神犬，名宁几拉桑。王遣其往洛昂处刺探，已洛昂所觉，遂故诡言:“后日王来杀我，不领士卒，王头束黑绞，额系明镜，右肩挂狐尸，左肩悬死犬，挥剑绕头顶，复以灰袋置红牛背上而来，则我不敌也。”

犬归，以告于王。王竟依所言设备，及至日后，如言装束，杀往洛昂，忽然狂啸声起，红牛惊逸，袋碎地，扬尘障目，狐尸使战神被秽而遁，犬尸使阳神被秽而逃。舞剑盘顶，致天绳为断。尔时大臣洛昂对王额上明镜放出一箭，王遂中箭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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