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十五）——被宝箱砸过的第一宫

上期咱们讲了布德贡杰和茹拉杰的迷幻兄弟情，这一集咱来聊聊藏地第一宫——雍布拉康。

在聊雍布拉康之前，咱还得再说两句布德贡杰，

布德共杰在带兵复国之时，空中雷音滚滚，说了句“你能搞定一切”，然后他才有了这个尊号。可天神似乎除了说句吉祥话外，就再没帮过啥忙，其他的事儿，都是哥几个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虽然天神就帮着喊了一嗓子，但布德贡杰和后裔的工作，还是干得非常出色的，也算是没辜负天神的期望。

藏文史料《贤者喜宴》里记载，布德共杰时期雅砻部落已懂得“烧木为炭，冶炼矿石，架设桥梁，钻木为孔做成犁及牛扼、开掘土地，引溪水灌概，犁地精耕，垦草原平摊为耕地。”

等到布德共杰儿子的时候，又出现了“以沟渠引水灌概的水浇田，以‘多卡’计算田亩，以‘脱’计算牲口的统计单位”。[1]

拥有了冶炼和牛耕的技能点，说明雅砻河谷的经济能力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而出现了田地和牲畜的统计单位，意味着国家征税体系的细化，同时也意味着官僚体系的完备。

正是因为有这些经济基础，才能支撑雅砻部落的对外扩张和大兴土木。据史料记载，布德共杰和他的子孙连续扩建了青瓦达孜六宫，形成了一个规模宏达的建筑群，其他大臣们也在雅砻河谷不断建起宮寨。

由此，以农耕+畜牧为核心的雅砻经济圈正式起飞，凭借稳定的农业收益，雅隆部落联盟开始为创建一个王朝奠定基础。

这才是吐蕃能一统高原的根本，否则就算松赞干布再英明神武，兜里没钱，肚里没粮、手里没兵，指望一个人抡倒象雄和苏毗也是做梦。就算能一板砖把别人拍地上，下一步也是被人反杀。

咱们刚才提到的青瓦达孜宫，位置特别好找，就在琼结县历代藏王墓河对面的山顶上，半山腰上还有一座名叫“日乌德庆”的寺院。

这座寺院当年也算显赫一时，一世达赖喇嘛曾在此讲经、五世、七世、八世达赖喇嘛都曾出资修建过佛殿。[2]

据说，清朝噶厦地方政府时期，全藏数千座寺院里，只有六座有权派僧人担任四品僧官，日乌德庆寺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在青瓦达孜山的半山腰上，还有一个特别醒目的圆形封土堆，号称是金城公主的墓葬。

只可惜在上世纪那个特殊的年代，青瓦达孜宫和日乌德庆寺都毁于一旦，现在日乌德庆寺倒是重建了，青瓦达孜宫却渐渐被人遗忘。以至于，我站在藏王墓向对面的山顶遥望，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我在瞅啥。

传说中，青瓦达孜宫是在布德共杰剿灭罗昂势力后，将娘若香波城堡的石料拆下，建了青瓦达孜宫。

咱们前面讲到娘若位置时，我曾说如果娘若的位置是某些专家推测的，在后藏年楚河流域的话，那雅砻部落的控制区就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了。

我说这话的理由就在这里，布德共杰不可能从后藏运石头到山南建城堡，毕竟他手里没有火车这种东西。

青瓦达孜宫建成后，各个时代不断扩建，成了雅砻河谷规模最大的宫殿群，到了明朝时西藏地方政权帕木竹巴崛起，又结合青瓦达孜宫建了琼结宗的宗政府，成了威震一方的存在。

所以青瓦达孜山上的宫殿不断见诸史端，成了山南地区最重要的宫殿群。但咱们之前说过，人们最在意的第一个，虽然青瓦达孜宫这么重要，但要说到雅砻河谷最有名的宫殿，还得说是藏地第一宫——雍布拉康。

长期以来雍布拉康都顶着藏地一宫的名号，但真要较起真来，雍布拉康未必是藏地第一，因为象雄的宫殿不一定比雍布拉康晚。

但由于后期佛教系统占据了主流，西藏史以吐蕃历史的脉络为叙述主线，而象雄作为信本教的区域，一直都属于被忽略的地位。

在藏文史料《红史》中记载，聂赤赞普从天而降后，被人扛着做了国王，“他为了作战的需要，修建了雍布拉康堡寨。”[3]

这是史料里雅砻河谷修建的第一座宫殿，所以有“国王莫早于聂赤赞普，堡寨莫早于雍布拉康”的说法。[4]

其实雍布拉康地位重要，并不仅限于是吐蕃第一，还因为它与佛教的联系。在后世的教法史料中，雍布拉康是佛教的传入吐蕃的开端之地。

据说吐蕃第27代赞普时期，一个宝箱从天而降，咣当一声砸在雍布拉康的房顶上。

时任赞普拉脱脱日聂赞让人打开，里面是几本书和一尊雕像。翻开书一看，大家都懵圈了，上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

这时空中雷音滚滚，说了这么一句，“别着急，五代之后，就明白了！”[5]

拉脱脱日聂赞一听，神都说了，五代以后才明白呢，那就好好保存呗，别给整坏了，再给神整急眼了。

于是，他就把箱子安放在了宫殿顶上，用供神的酒和绿松石供养，起名为“年波桑瓦”，意思是“玄秘神物”。

据说，拉托托日聂赞不光上了供，还每天一边绕着转(藏语为‘古拉’)，一边转一边祈祷。结果凭借宝物的加持，他在八十岁的时候，白发转黑，落齿重生，又活了四十年，享年一百二十岁，号称是“一生活了两世之人”。[6]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传说，五世达赖喇嘛才会在自传中，称雍布拉康为“水晶宫殿”，藏文史料《柱间史》也赞许其为“初启正法(佛教)之门”。

关于佛教何时传入西藏的问题，咱们下期再讲，今天主要是讲雍布拉康。

在西藏各地都能看到拉康，比如说拉萨旁边收藏有阿底峡灵骨的聂塘卓玛拉康，拉康在这种地方应译作“佛堂”。

但雍布拉康的拉康翻译成佛堂肯定不对，因为聂赤时期佛教还没传入呢，怎么可能有佛堂？

在各种版本的历史文献里，雍布拉康的藏文写法有六七种之多，例如《山南地方志》里将雍布拉康写做“雍布拉卡尔”，还有写成“容布纳冈宫”的。

其中有些古籍，还对“雍布拉康”的名称做了解释，认为“雍布”的意思是“母鹿”，“拉康”的意思是“母鹿的后腿”。

从远处遥望雍布拉康所在的扎西次日山，形似母鹿往后伸出的一条腿，而城堡就建在这条“腿”的关节处，因此“雍布拉康”的意思是建在母鹿后腿上的宫殿。[7]

另外，雍布拉康最早的建筑用途，一个彰显王权，另一个是军事防御。

在《弟乌宗教源流》里记载:“聂赤从天而降，做了人间的赞普，人们将其迎入雍布拉康，住进了南寝宫。达官贵人围在赞普身边，制定了治人治国的刑法和权利义务，颁布了九条法律法规和八大名号，依次下圣旨给天下，四方国王都给赞普缴税。”

由此可见，雍布拉康宫殿是当时的‘行政’中心，相当于今天的政府办公楼。

同时《红史》里又记载，聂赤赞普为了作战的需要，修建了雍布拉康堡寨。这就是说，雍布拉康不但是白宫，还是五角大楼。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雍布拉康，未必是它最初建成时的模样。

在《雍布拉康志》里，对它描述为“如此雄浑的宫殿，如雪狮腾空，四方和中心有五个坚固的顶角，宫殿的中心主殿顶上，四面插着的经蟠都向内飘。”

从这条记载上看，雍布拉康最初可能是群碉类的建筑，类似于今天四川丹巴县的碉楼群形态，与雍布拉康现存的独立碉楼+裙房的建筑形式有所不同。

随着吐蕃政权势力范围的不断拓展，雍布拉康所在的山梁，因地形局促难以适应需求。吐蕃的行政中心发生了第一次迁移，从雍布拉康迁至20公里外的青瓦达孜宫，时间节点可能就在布德共杰时期。

等到了公元7世纪，英明神武的松赞干布一统高原，偏居一隅的雅砻河谷，都不能适应国家的管理需求了，吐蕃行政中心再次迁移，从雅砻河谷迁至拉萨河谷，由此拉萨走上了高原圣城之路。

迁都拉萨后，雍布拉康的政治地位下降，功能开始向佛殿和寺庙转移，建筑形态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据史书记载，在原宫殿两边修建了两层高的殿堂，殿堂的一层为佛殿，二层设置为法王殿。

等到了元朝时期，萨迦派对雍布拉康进行了改建，由元顺帝的帝师贡噶坚赞亲自设计督建，吐蕃时期弘扬佛教的赞普塑像被放进宫内供奉，壁画也被重新绘制。

两个世纪以后的清朝时期，格鲁派又对雍布拉康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斥巨资，在雍布拉康后部的碉楼式建筑上，加修四角攒尖式的金顶。

在上世纪那个特殊的年代，雍布拉康和青瓦达孜宫一样惨遭拆毁。1982年西藏山南地委行署再次斥资重建，基本恢复了建筑原貌。

我们今天去山南旅游，看到雄踞在半山腰上的雍布拉康，别光想着咣当一声砸下来的宝箱，还有聂赤赞普、贡噶坚赞和五世达赖喇嘛，甚至还有远嫁西藏的文成公主。据说公主到达拉萨时，属于她的九层碉楼尚未建成，公主在雍布拉康住了一年。

建在母鹿后腿上的雍布拉康，历经两千年风雨，依旧能矗立在我们面前，真的是种万幸。从某种程度上说，雍布拉康在气质上真的和藏民族有点相似，在坚硬的岩石上生根，在严苛的环境中生长，在炫目的阳光下绽放。百折不挠、强硬如斯，这大概就是这个民族能一路走来的未曾消亡的原因。

好啦，不抒情啦，雍布拉康这期就到这里，下一期咱们聊个更多人感兴趣的话题，佛教是什么时候走上高原的。

参考文献：

[1]、《贤者喜宴》_巴卧·祖拉陈瓦（著），黄颢 、周润年（译）；

[2]、《青瓦达孜遗址考古侧记》_霍巍；

在第3章“古建筑”中，介绍了前文提及的日乌德钦寺，“旧乌德钦寺位于琼结县政府背后的青瓦达孜山西面半山腰，海拔3850米。公元1302年，帕莫主巴王朝，宗谿制度建立后，琼结宗的宗政府就设在青瓦达孜山上。一世达赖时期，多吉茨旬巴创建日乌德钦寺。一世达赖曾到过这里讲经。五世达赖罗桑嘉措、七世达赖格桑嘉措、八世达赖强白嘉措以及噶厦政府第一任摄政王尼玛坚参等，都在此地修建过佛殿。”

[3]、《红史》_蔡巴·贡嘎多吉（著），东噶·洛桑赤列（校注），陈庆英、周润年（译）；

苯波教徒则认为天神之子王是由十三层天的上面沿着天神的神梯下降的，从雅碧的若波神山顶上沿着天梯下降到赞塘郭细地方，看见的人说:从天上降下一位赞普，应请他当我们众人之主。于是在脖颈上设置座位将其抬回，奉为国王，称为聂赤赞普，这是吐蕃最早的国王。他为了作战的需要修建了云布拉康堡寨，令策米辛穆杰翻译苯教，并降伏了苏毗的苯教师阿容甲哇。

[4]、《雍布拉康目录》_夏玉·平措次仁（著）；

国王莫早于聂赤赞普，堡寨莫早于雍布拉康，地方莫早于雅碧索卡，村寨莫早于呛瓦达孜。

[5]、《汉藏史集》_达仓宗巴·班觉桑布（著），陈庆英（译）；

拉托托日聂赞在位之时，有一只铜箱子从天空中落到云布拉宫殿顶上，内装《诸佛菩萨名称经》、《宝筐经》、一肘尺高的黄金塔、旃檀嘛呢陀罗尼、《百拜忏悔经》等，天空中并有声音说:‘五代以后，会懂得这些东西的意义。’

当时不知这些是佛法，以为这些是奇异之物，就安放到宫殿顶上，用供神的饮料和蓝色玉石等供养，被称为‘年波桑瓦’。”

[6]、《柱简史—松赞干布遗训》_ 阿底峡（著） 卢亚军（译）；

拉托托日聂赞把这件‘玄秘神物’安放在宝座之上，时时用御酒神饮和绿松宝石供奉，每天一边绕着转(藏语为‘古拉’)，一边祷祝。借此宝物的加持，己是年迈体衰、白发苍苍的赞普，居然返老还童了。他享年一百二十岁，称之为一生活了两世人。”

[7]、《雍布拉康宫的历史与现状研究》_索南措；

此外，在雍布拉康宫殿的书写名称，及由来在及个别史籍中也有阐述和释义，如在《名称集·钥匙》一书中记载:“在雅隆地索卡谷之东方向，及红崖山之双角处等，如野鹿般的地形上，便位于王之宫殿雍布拉康。”(笔者译)等记载。另外，是在史籍和文献中更普遍的称呼，“雍布”意为母鹿，“拉康”意为母鹿后腿，远望雍布拉康所在的山脉，恰似母鹿往后伸出的一条腿，而城堡就建在这条“腿”的关节处，因而形象的称之为母鹿后腿上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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