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十六)——佛教传入西藏的时间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讲藏史的老布又回来啦!
上期咱们讲了,吐蕃第27代赞普在位时,一个宝箱咣当一声,砸在了雍布拉康房顶上。
大家打开一看,里面写的文字全都不认识,这时候空中雷音滚滚,说了这么一句,“别着急,五代之后,就明白啦!”
拉脱脱日聂赞一听,神都说还得等五代,那就等呗!
于是,他就把宝箱妥善收藏了起来,用酒和绿松石供养,起名“玄秘神物”。由于保护佛教文献得当,时年八十岁的拉脱脱日聂赞,白发转黑,落齿重生,又活了四十年,享年一百二十岁,号称是“一生活了两世之人”。[1]
这个故事广泛见于各种版本的藏文教法史料,被认为是佛教传入西藏的开端,也因为有了这段经历,雍布拉康也跟着沾光了,成了佛教史中的“初启正法(佛教)之门”。
实话实说,这个佛教进入西藏的时间,已经超越很多人的认知体系了。因为在很多人的概念里,佛教传入西藏的开端是英明神武的松赞干布。
他迁都拉萨以后,连续迎娶了赤尊公主和文成公主。两位公主的嫁妆里各有一尊佛陀等身像,随着大小昭寺的建立,佛教在西藏落地生根。
松赞干布是吐蕃第32代赞普,与拉脱脱日聂赞正好相差5代,空中雷音滚滚的语言,指的正是松赞干布。他手下有位大臣名叫吞弥桑布扎,受命去天竺学习,回国后创立了藏文。吞弥桑布扎打开宝箱一看,这不是梵文嘛,咱认识呀,于是便将佛经译成了藏文。
《汉藏史集》中明确记载,吞弥桑布札向松赞干布解读佛经内容后,他特别高兴,“闭关四年,学习文字和教法”。
我们先来说说“玄秘神物”这个故事里不合理的地方。
从天而降咱就不说了,人都能掉下来,掉下个把箱子,也不算意外,咱就说看不懂文字这事儿。
之前咱们曾经反复强调过,西藏文明不是个封闭的文化现象,交流与融合才是它的真谛。
早在距今4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小麦和青稞就有可能从南亚传来,玉石则反向传入了克什米尔。就算这两样东西,都可能通过新疆进行交流,那《隋书·女国传》里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尤多盐,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
这是阿里地区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把藏北羌塘盐湖产的盐,运到天竺换取粮食,这条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的古商道,被学者称为“盐粮古道”。
另外,吐蕃的麝香远销阿拉伯半岛,被誉为第一等的上品,在阿拉伯史料里,言及麝香,必称“吐蕃”。
喜马拉雅山两边人,做了上千年的生意,您说整个吐蕃找不到一个懂梵文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再说了,松赞干布派吞弥桑布扎去天竺学习,您至少得知道有天竺这地方,还得知道能学到东西吧。吞弥桑布扎又不是去探险的,找着了算,找不着拉倒。
不认识梵文的理由,就连佛教大德都觉得有点太牵强,尼奥班智达便认为,“拉托托日年赞时期,大译师黎泰斯迎请印度大学者勒金向赞普传法,但由于当时西藏没有文字,使得赞普未能学成佛法。勒金将梵文经典呈献给赞普,并说:‘我呆在吐蕃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请您敬仰并供奉它们,将会带来好运。’随后就去了汉地。而所谓佛经从天而降的说法是由本教徒捏造的。”[2]
这件事大概率的原貌,应该是佛教高僧做出了一次向吐蕃传教的尝试,并通过某种途径直接接触到了最高领袖,但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这次尝试无功而返。
这个某种特殊的原因能是啥呢?
当然就是本教了呗!
止贡是咋死的,历代赞普可是心里明镜一样,布德共杰不但请本教法师主持父亲的葬礼,还当众表态,“父王虽克本,但吾辈使本教兴盛,本教律法将成为督政之锤”。
您看,这种让最高领袖都服软的强大能量,阻止个把高僧传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没当场弄死您,就算很给面儿了。
我们要注意一点,一种宗教思想的传播,必然是个潜移默化,春风化雨的过程。认为某个领袖咔嚓一下,就能把整个国家的宗教信仰都改了,我建议您去买点A股,顺便治疗一下智商。
既然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那有没有可能在拉脱脱日聂赞之前,佛教就来比划过一下呢?
咱来看看本教典籍里的记载,据说有个阿蒙曲波的魔鬼,手持残鄂金刚杵和断柄金刚铃,声称雍仲本教是伪教,众生必须要修佛。但对那些皈依佛门的信众,魔鬼把他们都吃了,谎称这些人已修成正果。
由于他法力高超,一般人搞不定,雍仲本教的祖师辛饶米沃便邀请神子下凡降魔。
结果,辛饶米沃请的这位神子投胎成了谁呢?
释迦净饭王之子,大家都知道这人是谁了吧!
经过一番激烈的斗法后,妖魔被降服皈依佛门。
这故事的叙述结构,与我们的一般认知大相径庭。
释迦牟尼应辛饶米沃的邀请,收服了一个宣称本教是邪教的魔鬼。
这故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感觉哪里有点别扭。但这个故事不止在一份文献中出现,而是存在于多个本教文献中。才太让先生在解读时认为,这是本教徒在佛本之铮败北后,为迎合佛教徒而撰写的结尾。
我们今天要讲的不是这个故事本身,而是所有的版本都指向桑赤赞普。这位桑赤赞普是天赤七王的最后一位,向前倒六位就是吐蕃初代赞普聂赤,他的儿子就是咱们讲了好几期的止贡赞普。
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天赤七王的末期,佛教在藏地已有了传播的迹象。
您得这么想呀,魔鬼号召民众修佛,大家至少得知道佛是个啥东西吧,要是啥不知道,咋皈依佛门呀?!
而在另一部本教文献《世续题解详传》里,对历代赞普时期佛本之间的比划,有一个连续性的介绍。
在说到止贡赞普执政的时候,写的是“吐蕃几近崩溃,佛教也曾出现在吐蕃”、然后是“因施佛的止贡赞普被弑,佛教未能在吐蕃传播”。
在提到止贡赞普的儿子时,说的是“(赞普)被辛苯(苯教师)们起名为布德贡杰,佛名释迦雅。”
按这本书的说法,止贡赞普就不是因为引进外地本教,抑制本地本教而被杀,而是死于因为兴佛灭本。
甚至不光止贡赞普,他儿子布德共杰都和佛教有关,要不也不会有个“释迦雅”的佛名。
而在写到拉脱脱日聂赞时,则是“那时,密宗三怙主将一尊印有圣章之佛塔抛向空中,落在藏王之手,因存疑而未能事佛,观音(之信仰)有些许传播。”
这个“观音(之信仰)有些许传播”,大概就是佛经从天而降,砸在雍布拉康房顶上的由来。
而在拉脱脱日聂赞的继任者时,又说到“其间佛教有些许传播,产生许多不祥之征兆,国王因事佛而短命,瘟疫、冰雹等不祥灾害横行,因而,佛教又一次被灭”。
目前我们还不清楚,拉脱脱日聂赞的继任者,指的是赤聂松赞、仲念德如、达日宁色、囊日论赞中的哪一位,但按这条记载来说,这四位执政期间,吐蕃有过一个灭佛运动。
这话反过来理解就是说,当时的佛教势力已经发展到,要被专门灭一下的强度了。
要知道,这个时间节点已经离松赞干布不远了,囊日伦赞就是松赞干布的父亲。而这四位之中,已确知仲念德如、囊日轮赞两位属于非正常死亡,那这个“国王因事佛而短命”指的是不是他们两位,还得有其它证据。
从这本典籍的记载上看,天上掉下个箱子这次佛教传播,可能都谈不上首次,而是众多尝试中的一次,也是屡屡受挫中的一次。
这可能才是历史的本来面貌,佛教最晚在东汉桓、灵二帝时期(公元147—189年)就已经开始在中原地区翻译佛经。这也就意味着佛教信仰的势力版图,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对吐蕃完成了包围。
但之后,在吐蕃传教的尝试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甚至直到松赞干布所在的公元7世纪,依旧未能得逞。
即便松赞干布的两位妃子带着等身像进了藏,又修建了大小昭寺,本教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在本教典籍里,对松赞干布在位期间,佛本之间的博弈有这样的叙述,“此时国王一度事佛,并抛弃吐蕃诸神,因而社稷不稳,战乱纷生,此乃信佛之过,因此重新祭祀本教神抵,瘟疫、饥荒及战乱止,国王用绿松石宝瓶、虎帽和虎袍嘉奖本教师们。”
您看,松赞干布这么强势的领袖都摆不平的事儿,指望拉脱脱日聂赞就更没戏了,他还是踏踏实实多活几年吧。
最后,咱们用意大利藏学家朱塞佩·图齐先生的观点作为结尾,“无论如何,吐蕃接受佛教或佛教在吐蕃的传播,都被归功于松赞干布。但我们不能排除佛教通过各种渠道,在松赞干布时代之前就传入吐蕃的可能性。”[5]
好啦,有关佛教传入西藏的时间问题,就唠到这儿吧,下一期咱来聊聊吐蕃历史上埋活人的墓葬。
参考书目:
[1]、《柱简史—松赞干布遗训》_ 阿底峡(著) 卢亚军(译);
拉托托日聂赞在位之时,有一只铜箱子从天空中落到云布拉宫殿顶上,内装《诸佛菩萨名称经》、《宝筐经》、一肘尺高的黄金塔、旃檀嘛呢陀罗尼、《百拜忏悔经》等,天空中并有声音说:‘五代以后,会懂得这些东西的意义。’
当时不知这些是佛法,以为这些是奇异之物,就安放到宫殿顶上,用供神的饮料和蓝色玉石等供养,被称为‘年波桑瓦’”。
拉托托日聂赞每天一边绕着转(藏语为‘古拉’),一边祷祝。借此宝物的加持,己是年迈体衰、白发苍苍的赞普,居然返老还童了。他享年一百二十岁,称之为一生活了两世人。”
[2]、《佛教传入西藏时间考》_仲布·次仁多杰;
尼奥班智达否认这种观点,他说:“拉托托日年赞时期出现了宗教,其历史是这样的,赞普拉托托日年赞执政时期,大译师黎泰斯和托嘎译者咯伞措迎请印度大学者勒金,请勒金向赞普传法,但由于当时西藏没有文字,使得赞普未能学成佛法。勒金把黄纸上用金粉手写的梵文经典《佛说大乘庄严宝五经》、《心要六字达明咒》、《牟陀罗印》等呈献给赞普,并对赞普说:‘……我呆在吐蕃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请您敬仰并供奉它们,将会带来好运。’随后就去了汉地。而无见解的有些人则认为:《宝箧经》是伴随阳光降到宫殿顶上的,其实所谓从天而降是由苯教徒捏造的。”
[3]、《佛教传入吐蕃的年代可以推前》_才让太;
琼布·洛哲坚赞的《世间教法源流》记载,有一个魔鬼叫阿蒙曲波,手持残鄂金刚柞和断柄佛铃,身穿人皮服,自称事法,声言雍仲苯为伪教,修苯得道之说不足为信,众生必须修佛,然后将阪依佛门之众生吞活食,皮骨皆埋入山洞,并谎称此众生皆已成真果。因此魔难以降服,辛绕米沃诚邀三十三天神子丹巴多噶尔下凡降魔,丹巴多噶尔下凡投胎为释迩净饭王子,在与妖魔斗法的过程中被其生吞,净饭王子在妖魔的腹中化身为绰沃钦波,雍仲双臂具金刚之爪,日月之目,琼鸟之头,从妖魔顶部蹦出,此妖魔被降服并阪依佛门,其居士名为塔尔巴循努即解脱青年。这个故事在苯教文献中有不同的版本,细节各异.但基本的故事原型是一样的,其中最为全面和详尽的版本应该是茨程坚赞的《雍仲苯教志琦珠项饰》,因另有引用,不在此赘述。这个故事中将自称传播佛教的阿蒙曲波被妖魔化了,说明苯教徒对外来宗教的抵制和蔑视,同时,又让被称为丹巴多噶尔的释迎牟尼下凡人问来完成降伏妖魔的神圣职责,显然,这样的结局来自后弘期苯教在佛苯斗争中完全败北以后,苯教徒为了迎合佛教徒而添加上去的。
[4]、《世续题解详传》_廓布·洛珠托麦;
此王与颇尔雍氏智托坤所生之子是松赞干布努盖绕让为护身。此时一度修佛,出现了《宝箧经》莫赤多日囊嚓和聂多日尊两人为臣,象雄、《三宝经》、《金刚经》和《白莲经》佛,国王事佛,并抛弃十三古尔拉神和吐蕃诸神抵,因而社援不稳,战乱纷生,此乃信佛之过,因,重新祭祀苯教神抵,瘟疫、饥荒及战乱止,国王用绿松石宝瓶、虎帽和虎袍嘉奖苯教师们。
[5]、《西藏的宗教》_朱塞佩·图齐(著),耿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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