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二十五)——雅江北岸的叛歌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我是您的老朋友——藏史德云社的老布。今天咱来聊聊《通俗西藏史》的第二十四篇——雅江北岸的叛歌。
上一期咱们讲了森波国内的内讧,在节目里咱提到了,森波的两个王——达吾甲和墀邦孙。
墀邦孙干掉了达吾甲之后,成了整个拉萨河地区的大哥。不过,他没处理好娘氏和韦氏的申诉,让这两个后来大红大紫的家族离心离德,娘氏的娘·曾古和韦氏的韦·义策哥俩一商量,国王太不讲究了,不拿人当人看,不跟他玩了,咱去投靠雅鲁藏布南岸的王。
据说当时二人从雅鲁藏布江往回走,娘·曾古为了试探韦·义策,在前面高歌了一曲:
汤汤大河对岸,
雅鲁藏布对岸;
有一人,人之子,
实乃天神之嗣,
唯真天子方能遣调,
唯好鞍鞘方能驮。
这歌词比宋江浔阳楼提的反诗可猛多了,韦·义策那是什么人呐,精得眼睛毛都是空的,听完以后马上表态,“大哥呀,你这歌唱得老好了!都唱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早就看墀邦孙不是啥好人,咱哥俩干他一票!”[1]
但是立志要做带路党,也得有点实力才行,要不人家都拿不正眼瞅你。
于是,这哥俩又拉上了农氏和蔡邦氏,雅江北岸的带路四人组,就算是正式上路了。
要知道,做卧底可是个高风险的投资,娘氏和韦氏算行了,都受过不公正的对待,算是豁出去要跟墀邦孙死磕了。
农氏和蔡邦氏为啥愿意上这条船呢?
农氏和韦氏之间有姻亲关系,农氏的族长是韦义策的舅舅。咱们前面曾提到过,甥舅关系在西藏是非常重要的家族关系。
止贡赞普的外甥茹拉杰,在后世教法史料里直接被写成了儿子。
唐朝和吐蕃之间,因为有了文成、金城两位公主,就算死磕了一百五十多年,但舅甥关系从来就没放下。所以大昭寺门口矗立的唐蕃会盟碑,也叫舅甥会盟碑。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甥舅关系,即便农氏大臣是墀邦孙的心腹,农氏还是上了卧底的船。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算这三家铁了心要当带路党,也得跟雅江南岸的吐蕃联系上呀。
这就是拉上蔡邦氏的作用,这个蔡邦氏家族跟吐蕃王室有姻亲关系,好像他家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吐蕃王子囊日轮赞。
所以,第一个过江沟通的就是蔡邦·纳森,他作为四家的代表,面见了吐蕃时任赞普达日年色。
达日年色的目光早就盯上了雅江北岸,但就是忌惮森波的实力,迟迟没敢动手。
现在有人愿意做卧底,当然乐不得的,不过他还小小的扭捏了一下,“我吧,有个妹妹给了森波王,按说呢,这也是实在亲戚。但我还是愿意答应诸君的请求”。
说完就收下了娘氏、韦氏、农氏三家的誓词,这说明江北的带路党之前就内部盟誓过,虽然自己不能来,但让蔡邦氏带着盟誓词过来,这也算是很正式的投名状了。
正式与达日年色牵上线后,娘、韦、农三氏便开始了情报搜集工作,他们白天藏在城堡外面的密林里,晚上潜入城堡打探消息。
这种鬼鬼祟祟的做法,很快就被住在高处的居民发现了,他们也挺逗,编了一首歌谣传唱:
杰士坐骑骏马,
白昼藏于猪林,
夜晚潜行堡寨,
敌人乎?
友人乎?
这风声可是越来越紧了,把带路党这哥几个给紧张的。
敦煌文献里记载了这样一个小细节,蔡邦氏家族作为两边的联络员,派了一个心腹准备负责对接。这兄弟担心晚上说梦话泄露天机,就和妻子分居,自己躲在密林里睡觉,而且每晚都换地方。
他对妻子解释说,“我被一个恶鬼缠身,你帮我保守秘密”。
结果不知道因为啥事儿,两口子吵起来了,他老婆就高声痛骂道:“你诡计多端,哪是被什么恶鬼缠身,你是要搞事情!”
这兄弟吓坏了,晚上趁机咬断了老婆的舌头,杀了自己老婆。
就在这种风声鹤唳的背景下,江南岸的吐蕃又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达日年色驾崩了。
这下森波带路党可懵圈了,箭已在弦上,不发是不可能的,晚发也不行,消息都走漏出去了,等着他们的肯定是雪亮的砍头刀。
四家一商量,豁出去了!
娘·曾古、韦·义策、农·准保、蔡邦·纳森直接渡江南下,亲自去拜见刚刚登基的囊日轮赞。好在囊日轮赞也是雄心勃勃的一代雄主,马上便答应登台盟誓。[2]
参与这次渡江盟誓的代表,娘氏、农氏、蔡邦氏都各只有一人,但韦氏却一下子去了三位,可见森波卧底虽然是以娘·曾古牵头,但韦氏很显然是主力。
双方再次用盟誓稳定了关系后,军事行动的齿轮便开始疯狂的运转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后藏小邦藏蕃的大臣琼保·邦色也反水了,他砍了自己国王马尔门的脑袋,带着这个投名状和藏蕃2万户属民来吐蕃。
藏蕃小邦具体在什么位置现在还不太清楚,但从“藏蕃”这个藏文名称分析,“藏”是泛指后藏地区。“蕃”有一个意思指的是农业地区的人口,与游牧地区的“卓”相对。
两个相连使用,大概可以理解为“有农业的后藏地方”,现在后藏地区农业最发达的,也就是江孜、日喀则片区了,估计“藏蕃”可能就在这一带。
无论“藏蕃”在哪里,这都是块甜美的蛋糕,也是吐蕃势力首次染指后藏地区,比《贤者喜宴》里记载,达日年色征服了象雄,靠谱多了。
所以,囊日轮赞毫不犹豫的掏出了支票本,大手一挥把琼保邦色带来的2万户属民,都赏给了他。[3]
说到这儿,可能会有朋友问了,囊日轮赞不怕养虎为患吗?
其实,这恰恰说明了囊日轮赞的政治智商。
对于吐蕃来说,向北发展从来都是国家级的大战略,吐蕃王朝时期铁骑四出,但如果您仔细看就会发现,北向战略的优先级要明显高于其他方向。
虽然囊日轮赞时期,还不可能从青藏高原的全局来考虑问题,但打破雅鲁藏布江的闭锁,依然是首要目标。
既然有了首要目标,次要目标自然要放一放,所以他才会把藏蕃属民都赏给琼保邦色,就是为了先稳住这块别起包。以后的事儿,搞定了森波再说。
安抚住了琼保邦色,囊日轮赞命弟弟和母后看家,自己亲帅万余精兵渡江北上。应该说,卧底的工作做得非常有效,娘·曾古和农·准保带人在沿途瞭望,报告敌情。韦·义策和蔡邦·纳森充当向导,囊日轮赞的大军很快便包围了墀邦孙的老巢——宇那城堡。
森波王室看到大势已去,只能匆匆忙忙的逃到突厥去了。拿下拉萨河流域以后,囊日轮赞将此地“岩波”的地名,改为“彭域”。
韦·义策因其开疆拓土的威名,上了“囊日轮赞”的尊号,意为“政比天高,盔(权势)比山坚”,合在一起的意思是“天山赞普”。
由此,吐蕃的疆域正式跨过了雅鲁藏布江,西藏高原上由原来象雄、苏毗、吐蕃组成的三国演义,演变成了象雄和吐蕃的二人转。
现在城宇那城堡的位置已经基本确定了,它就在拉萨市东北方向林周县的江热夏乡,距拉萨的直线距离只有二十多公里。
江热夏乡在彭域年曲河的冲击平原上,农业是主要的经济类型。河流冲积扇的东北角有两条山脊插入平原,其中靠南的山脊上有残存的建筑遗址,这就是宇那城堡。
我的一个老师专门考察过宇那城堡遗址,从她发给我的照片上看,有明显的城墙建筑遗存和佛塔遗迹。当然了佛塔遗迹肯定是后弘期的建筑,也就是说,这座城堡被攻陷后,可能曾被长期使用过,在后弘期可能做过佛寺建筑。
如果大家有机会可以去江热夏乡怀怀古,眺望一下这座见诸史端的城堡遗址,想象一下墀邦孙宝座摆放的位置。
疆域跨越雅鲁藏布江是吐蕃历史上的重要事件,现在咱们就来说说,囊日论赞这次成功的征伐,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个人总结,大概有以下三点:
经济模式层面;
地理位置层面;
军事优势层面。
首先从经济模式的层面上看:
吐蕃的经济模型是农耕+畜牧、森波的经济模型是农耕+游牧、象雄的经济模型是游牧+农耕。
吐蕃兼并森波之后,再加上藏蕃的归降,这意味着西藏高原上适宜农耕的区域,基本都在吐蕃的掌控之中了。
在吐蕃的经济基础这集里咱们说过,吐蕃的稳定农业收益,对文明发端更早的象雄实现了经济碾压,而囊括了森波之后,这种碾压的态势更加明显。其实到了囊日论赞时期,国家经济已经决定了象雄的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囊日论赞本人没机会做到这点而已。
其次从地域位置上看:
雅砻河谷虽然处在西藏的核心区,但却不是核心中的核心点。西藏的核心点一直都在雅鲁藏布江的北岸,等松赞干布迁都后,拉萨更成了万众瞩目的雪域圣城。
为什么说拉萨建成之前,雅江北岸就是核心点呢?
这是因为雅江北岸是商路的汇集地,说到沟通东亚与西亚的古代商路,大家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丝绸之路。现在经过学者们不断的发掘研究,穿越西藏高原的古代商路也逐渐进入了大众的视线。
这条古商路以前一直被称为“茶马古道”,但茶马古道的名称出现的很晚,就像李希霍芬在首次使用“丝绸之路”之前,我们也不用丝绸之路的名字来称呼它。而且,常规意义上茶马古道的起始点、目的地也不足以用来覆盖西藏的古商道。因为这条古商道进藏以后一直向西延伸,至少到达了阿拉伯半岛。
但不管这条商道是从甘肃、四川,还是云南出发,到达西藏的货物集散地和中转站都是一定是在雅江北岸,因为宽阔的雅鲁藏布江在今天都能成为阻隔,在古代更是天堑般的存在。
这就意味着,山南地区的吐蕃就算有商道连接,也只能是支线。所以囊日论赞拿下森波,意味着吐蕃真正拥有了西藏的核心。
最后从兵种优势层面上看:
吐蕃在占领森波之后,第一次拥有了广阔的草原,也第一次拥有的游牧文明的战斗力加成。
要知道,以前吐蕃是困居于狭窄地域的文明,缺乏辽阔的草场资源。所以,囊日论赞以倾国之兵渡江北上时,军队的骨干必然是以步兵为主。必须得承认,以单体战斗力来说,种地的兄弟们确实打不过放牧的兄弟。围猎是放牧兄弟们的天赋技能点,他们天生就会打仗。
以前咱们说过,吐蕃是个披着游牧外衣的农耕文明,而拥有了外部的草原之后,这种国家文明的定性,才能真正成立。
日后吐蕃王朝时期,滚滚铁骑横扫天下,靠得正是农耕系统驱动的游牧战斗力。众多农耕科技点的加持,让吐蕃军队拥有严密的组织结构和强大的武器装备,这才是吐蕃能与唐朝死磕了一百五十年的真正原因。
反观唐朝,在很长时间里,都把吐蕃等同于北方的游牧文明,所以很多时候,唐朝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吐蕃跨越雅鲁藏布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但此时的吐蕃还算不上王朝。应该这么说,达日宁色和囊日论赞父子的能力都算一时之选,但他们一生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一个王朝的建立打基础。真正让吐蕃一飞冲天的,还要等那个英明神武的少年登场。
好啦,这期就讲到这里,下一期咱们来聊聊《吐蕃版的毛遂自荐》。
参考书目:
[1]、《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后,娘氏、韦氏均已心怀异志,相结为友而同行,义策在前,曾古一人在后,往故土行进之际,曾古于后吟哦而歌:
汤汤大河对岸, 雅鲁藏布对岸, 有一人,人之子,
实乃天神之嗣, 唯真天子方能遣调, 唯好鞍鞘方能驮。
将内心所想,寓于唱词之中。义策行于前,耳中一一听入,了悟其中含义。
义策乃作答,曰:“曾古!没有比尔所言更为真实之话语矣,吾也是对此人心中甚为不满者,吾之所思与尔之所想决无任何不同。”于是,二人乃盟誓焉。
后,娘、韦二氏均深恨森波杰(墀邦松),归心于赞普悉补野氏,共立极重之盟誓。
后,韦·义策遣其舅氏农·桑多日孙共同计议,亦参与盟誓。桑多日死后,其子邦松准保,虽为森波结之心腹,亦转向而参与计议,与之盟誓。与娘·门多日,蔡邦·纳森亦结为知己,与之盟誓。
后,娘氏、韦氏、农氏三姓以蔡邦·纳森为使者向悉补野达布输诚,赞普曰:“吾虽有一妹,嫁在森波杰之侧,但,吾愿从诸君之言。”遂收接娘氏、韦氏、农氏三姓之誓词。
其后,三姓潜入秦瓦堡寨,白昼隐藏于猪林丛木之中;夜晚潜至秦瓦堡内,彼等共同盟誓时,事为高处民庶觉察,有词讽歌于外:
杰士坐骑骏马,
白昼藏于猪林,
夜晚潜行堡寨,
敌人乎?友人乎?
后,向森波杰(墀邦松)进引,尚未发兵之际,悉补野之赞普达布(聂西)升遐,作为达布赞普之井耳目者原是蔡邦纳森担任。此后,则由蔡邦纳森之奴隶卜金当芒布担任,卜金当芒布亦得参计议矣!
彼深恐夜间睡眠时,梦中吃语泄露真情机密,于是,与其妻分居,自己栖身于出林之中,且每晚必挪动其睡眠之处,对其妻诡称云:我为一极为怪异之饿鬼所崇,尔为我严守秘密”后,不知何故,一日,与其妻口角斗殴,其妻乃大声倡言:“尔诡计多端,何曾为饿鬼所魅,乃尔耍弄奸计也!”后,晚间对妻伪装讨好、亲昵,乃乘间咬住其妻之舌尖,使劲噬断,其妻乃毙命。后,尚未引兵至森波杰(墀邦松)之处,而卜金当芒布亦为病魔所缠,绝嗣而卒。
[2]、《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伦赞赞普与伦果尔兄弟二人同娘·曾古、韦·义策、韦·梅囊、韦·布策、农·谁保、蔡邦·纳森等六人盟誓,誓词云:
自今而后:定将森波杰弃于背后,定将悉补野搂于胸前,决不背叛悉补野赞普,决不使其丢脸,绝对保守秘密。决不把外人当自己人,决不三心二意,决定要英勇献身,决定要拼命忘己,决定要听从赞普命令歹·决不受他人甘言诱骗, (若有违者,即为违誓。)如此盟誓。
此外,尚有娘·曾钟、娘·慕森、蔡邦·那古、韦·梅囊、韦·布策等人参加盟誓。后,约定会期,各回原地。
赞普弟伦果尔与母后东宗二人于本土牧守而驻;赞普挥伦赞亲率精兵万人,启程远征。
娘·曾古与农·准保二人在达巴夏如山此侧,设哨了望,以充耳目。韦·义策,蔡邦·纳森二人.充赞普进军之响导。遇大河于渡口涉渡,仔细查明行军道路。遂攻破宇那堡寨,灭顽敌魁渠森波杰芒波杰孙波逃遁突厥矣。自是,上起“帕”之勇瓦那以下,直至工布咨那以上,均为赞普统领,之辖土矣;
赞普挥伦赞乃发布命令。改岩波之地名为彭域。娘氏、韦氏作歌以纪其事。歌曰:
天神来至人间,伦赞伦果尔系出世天神,天神来至人间。
袅鸟已为鹜鹰所杀,是蔡邦纳森所杀,真正的人主已登大位 真正的鞍带已备马身,令人欣羡有如坐在膝上,(稳妥可靠)
像小羔羊产在怀中。(美好吉祥)
此后,岩波地方之民庶以及韦·义策等人乃上赞普尊号。云:
“政比天高,盔(权势)比山坚,可号南木日伦赞(天山赞普)。”
[3]、《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此王之时,有琼保·邦色者,割藏蕃小王马尔门之首级以藏蕃两万户来献,(其土地民户)均入于赞普掌握之中。“苏孜”者(即琼保·邦色之又名)诚为忠顺之辈。此后,伦赞·赞普以苏孜忠顺可靠,乃将藏蕃二万户悉数赏赐予之。后,“蒙氏温布”对赞普兄弟不忠,而苏孜忠心耿耿,告发彼等之阴谋而揭露之,致令赞普兄弟未受伤害。戮蒙氏温布后,则“苏孜”更为忠诚可靠矣!后又参与除灭森波杰(墀邦松)之谋划,“苏孜”更为忠贞可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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