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三十九）——赤尊公主与布达拉宫（下）

原创2021-12-12 07:00·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 我是您的老朋友——藏史德云社的老布。

上期咱们讲了松赞干布迎娶赤尊公主的过程，不管《柱间史》的记载是不是看起来有点玄幻，反正松赞干布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把公主娶回家了。这期呢，咱们咱们主要聊聊布达拉宫的前世今生，以及它与赤尊公主的渊源。

在讲这些内容之前，老布先跟大家聊个干货，这就是赤尊公主的尊号。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赤尊是尼泊尔公主的专用名号，有这种印象其实也不能算错，因为在后弘期的教法史料里，提到赤尊公主确实是特指这位尼泊尔新娘。

但在吐蕃王朝时期，也就是佛教的前弘期，赤尊却是一个王妃的泛指尊号，或者就像有些学者认为的，赤尊干脆就是对吐蕃王妃的通用尊称，任何公主都可以使用。

比如说在《柱间史》里提到松赞干布的五位王妃时，分别记载为珀[pò]岗蒙妃赤尊、本波象雄妃赤尊、木雅东妃赤尊、里域吞董妃赤尊、尼妃赤尊和汉妃文成赤尊，你看所有王妃都被冠以了赤尊”的名号。[1]

另一个案例是在赤德祖赞时期，吐蕃与南诏国结盟，哥俩一起揍唐朝。为了巩固联盟关系，赤德祖赞赠送南诏国王阁罗凤“赞普钟”的封号，意为“赞普之弟”，也就是双方约为兄弟之邦。

同时，赤德祖赞还迎娶了南诏公主为妃，这位王妃也用了赤尊的尊称。咱都知道，赤德祖赞还是金城公主的老公，也就是说吐蕃一共就娶了两位唐朝公主，结果这俩唐朝公主的宫闱大戏里，都个叫赤尊的对手。看来唐朝公主也是和赤尊有缘呐！

另外，关于赤尊公主还有一个值得讲讲的地方，这就是赤尊公主是不是松赞干布的长妃！

网上有好多人都认为赤尊公主的地位比文成公主高，他们总结出的几条奇怪理论中，有一条是“赤尊公主是松赞干布的第一位夫人，所以赤尊公主是长妃。”

能说出这话的人，只能说是对西藏历史一知半解，赤尊公主确实比文成公主入藏早，但她肯定不是松赞干布的第一位夫人。

捋一捋松赞干布的人生轨迹，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

我们都知道，文成公主出嫁于贞观十五年正月十五，也就是公元641年，这时间非常准确，是推算松赞干布时间线的锚点，很多历史事件的年代判定都用这个时间做基准。

赤尊公主入藏的时间比文成公主早一年多，也就是公元639年。松赞干布十三岁登上王位，时间是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

这么看起从松赞干布登基到赤尊公主入藏间隔了整整十年，你觉得松赞干布会一直等赤尊公主十年吗？

松赞干布执政的前十年确实很忙，带兵平叛、打击权贵、迁都拉萨、划分行政区、调整官僚制度，但就算事儿再多，抽空娶个媳妇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另外，松赞干布在文成公主入藏后的第九年去世，也就是公元650年。而这个时候，他的儿子贡松贡赞已经去世，继承王位的是孙子芒松芒赞。

如果赤尊公主是松赞干布的第一个夫人，那松赞干布儿子的年龄就不会超过十岁。这个十岁的孩子，还得紧锣密鼓地再生下一个儿子，要不吐蕃的王统就接不上了。

这几个时间数据捋一捋，就知道赤尊公主肯定不是松赞干布的首位夫人。所以上一期在说准备迎娶赤尊公主的时候，我说的是“赞普想再娶两个媳妇”。

讲完这两个知识点，咱们来正式聊聊赤尊公主和布达拉宫的联系。

据说赤尊公主嫁入西藏后，与夫君松赞干布的感情非常好，但她发现夫君有一个很怪异的现象，就是总是守在宫中的十一面蛇心旃[zhān]

檀观音像旁，甚至连一箭之外都不肯离开。

有关这尊观音圣像的故事，下期咱们专门来讲。

赤尊公主思来想去，认为是夫君感觉红山宫不太安全，怕这尊镇宫之宝丢失。

她取出从尼泊尔带来的宝贝钵盂，在一番焚香祈祷后，钵盂里变出各种琼浆玉液和美味佳肴，公主用这些东西贿赂的男女夜叉，让他们动工扩建红山宫。

按照柱间史的记载，完工之后的红山宫依山就势，俨然是一座雄伟的城市。一道砖砌的四方城墙围绕着红山，虎狮二山雄踞其中。这道城墙长约二十华里，相当九层城堡那么高。

宫殿的外墙以红色为主基调，高9层、有999间宫室，加上山顶一处修行洞，正好1000间。[2]

在赞普宫殿的正南方，建有一座粟特建筑式样的九层后妃宫殿，规模与赞普宫殿不相上下。两座宫殿之间飞架着一座金银桥。

这座为赤尊公主所建的后妃殿，就在今天的药王山上，这地方现在已经成了拉萨一个著名的打卡点，无数人都在这儿举着五十块钱和布达拉宫合影。

在宫殿的东门外，还建造了一处赞普的跑马场，有两人深，宽十八庹 [tuǒ] ，长三百庹。地基是用陶土、砖块和木板一层层铺成的，跑道两臂的栅栏上涂了色，上了漆，还装饰了许多珠宝，甚是富丽堂皇。

跑起马来，一马奔驰便有万马奔腾之势。

上面这些差不多就是松赞干布时期红山宫的全部文字记载了，之后教法史料上的记载，基本都是抄《柱间史》的。

现在咱们来说一下，红山宫的建筑形式问题。

应该这么说，现在我们能看到的布达拉宫，可能和松赞干布的红山宫不太一样。

当年的红山宫大概率是种碉楼的建筑式样，很可能类似于现在康区的碉楼建筑，不过应该是一种放大版。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藏族人的毛石砌筑技术发育的很成熟，但在营建大空间建筑方面的技术，却发展的比较慢。藏地的大空间建筑应该是伴随着佛寺建筑的需求，逐步发展起来的。因为宗教建筑的内部需要满足大量人员的聚集，所以我们能看到所有宗教建筑都是大跨度建筑。而松赞干布时期，西藏的宗教建筑还没正式发育起来，由此推断吐蕃时期的红山宫不管文献描述的有多富丽堂皇，它的建筑形式应该是一种裙房+碉楼的建筑组合。

这种观点还有两个旁证，一个是在《柱间史》的记载中，红山宫的建筑绘画保存在大昭寺和布宫墙上。

从壁画上看，红山宫建筑确实有碉楼风格的明显特征，不过这些壁画里没画上连接红山、药王山的廊桥，再加上西藏壁画有反复重绘的传统，所以这些图像资料并不能完全反应当时的建筑风貌。

另一个旁证是汉藏史料都记载着，红山宫建成后，松赞干布在拉萨依旧选择住在山下的帐篷里，这种大型帐篷被称为“大拂庐”。

这其实说明，建成以后的红山宫也谈不上有多么舒适，如果它建的跟现在的布宫一样，那松赞干布住在里面处理公务是没有任何问题。

说完了建筑形式，咱们再来说说赤尊公主和红山宫的关系。

很多人都有一个很奇怪的观念，就是红山宫是松赞干布为了迎接赤尊公主营建的。咱们之前捋松赞干布的时间线时曾说过，从迁都拉萨到迎娶赤尊中间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松赞干布不可能不建王宫等着赤尊公主。

另外，咱们在《迁都拉萨》这期里讲过，拉萨在吐蕃时期是政治核心的作用，而国家政治的轴心肯定得是松赞干布，或者说是吐蕃赞普，咋也不可能绕着王妃运行。所以赤尊公主没那么重要，应该说所有王妃都没那么重要，她们也就是政治附属品的角色。

这件事情比较符合逻辑的说法应该是，赤尊公主入藏后，松赞干布扩建了红山宫，给赤尊另外建了一座宫殿居住。

要知道在唐史里面有记载，文成公主入藏以后，松赞干布“ 为公主筑一城以夸后世，遂立宫室以居。”

为文成公主别建一城，这有点夸张了，别建一座宫殿，倒是有可能的。既然文成公主能享受这种待遇，赤尊公主自然也不差事！

最后咱再来聊聊，红山宫和布达拉宫之间的联系。

这俩宫殿从年代上和从建筑形式上几乎没啥联系，但宫殿的标签意义确实一脉相连。

咱们在迁都拉萨里面曾经讲过，吐蕃王朝崩溃后，西藏的政治核心曾在前后藏来回漂移。具体是怎么漂移的，大家去听那一期吧！

红山宫作为吐蕃政权的标志性建筑，在属民大暴动中惨遭焚毁，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元朝初期的时候，蔡巴噶举派获得了拉萨地区的管理权，他们组织人力修葺了大小昭寺，还疏通水道，加固河堤，修整八廓街，但是却从来没有复建红山宫的计划。

为啥呢？

不敢呗！

要知道当时主持西藏政局的可是如日中天的萨迦派，这时候的萨迦派可不是闹的，说它是元朝皇帝的御用教派也不过分。

而蔡巴噶举不过是八思巴分化的十三万户之一，跑到拉萨的红山上修宫殿，你想作甚呐？！

就算八思巴深具佛性，性格宽宏，坐在北京的忽必烈大兄弟，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狠人。直贡噶举派不服萨迦派领导，忽必烈大手一挥，元军在西藏杀了一万多人。

等到格鲁派在拉萨建了三大寺，算是基本控制了拉萨之后，依旧没有复建红山宫的计划。

为啥呢？

建不了呗！

当时控制西藏政局的是帕竹噶举派的帕木竹巴政权，政治核心在山南的乃东，格鲁派其实就是帕木竹巴一手扶起来的。

您花着人家的钱，在拉萨修建宫殿，这是要作甚呐？！

等到政治核心又转回了后藏，格鲁派没建宫殿都被收拾得土头灰脸的，

还建什么红山宫呀，嫌人家下手轻是吧？！

直到固始汗干掉了藏巴汗，五世达赖喇嘛总算搬来了头上的大石头，再加上自己也有了甘丹颇章政权，这时重建红山宫殿的计划才算得以实施。我们现在看到的布达拉宫，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还是我们之前反复强调的观点，拉萨红山上的宫殿，不管它叫啥名字，它都是政权的象征。

只有建了自己的政权，才有可能建立宫殿，这种强烈的标签意义，在松赞干布手里就已经烙下，之后就再也不曾改变。

这期就到这里啦，格鲁派修建布达拉宫的内容，等咱们讲到清朝的时候再仔细的讲，这里就简单的梳理一下大结构。

下一期，咱来聊个有意思的话题，您觉得藏着万千宝贝的布达拉宫里面，哪一件是它镇宫之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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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

[1]、《吐蕃王朝时期的王妃身份与赞普继嗣探析》_李沛容；

松赞干布蒙氏妃名为赤木年东登，尼泊尔王妃名为赤尊。不过，尼泊尔妃梵文名为波利库姬。成书于12世纪的《柱间史》载，松赞干布王妃分别为珀[pò]岗蒙妃赤尊、苯波女象雄妃赤尊、木雅女东妃赤尊、里域女吞董妃赤尊、尼妃赤尊和汉妃文成赤尊，众妃均以“赤尊”称之。因而不少学者认为赤尊原为吐蕃王后、王妃尊称，后世专指尼泊尔王妃，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2]、《试论吐蕃时期布达拉宫的建筑规模》_强俄巴·次央、王清华；

关于红山和药王山之间的白塔的问题。

在这一时期有关布达拉宫的文献记载中并没有提到修建白塔，并且此时红山和药王山是连体的。白塔是在赤松德赞时才出现的。而对照壁画的内容来看，当时在红山和药王山之间己经出现了白塔。

据此，很多人对尺尊公主修建宫殿存有质疑。

藏文史籍《新红史》质疑道:“历史上是否确有过此宫堡尚难确定。" 而根敦群培先生在《白史》中却把尺尊公主所建的这座宫殿称为“红色宫”，而且在该书第11页还记载“如是‘玛波日’(赤山)上，’赤尊’所建筑之‘红色宫’，其顶上以箭矛等装饰，民众即依彼为样本建筑‘赞’之住址时，亦作为有箭矛等壮观之‘红色碉房’及建‘拉则’(山顶之石堆。注:即山顶通道处，垒石作堆，上插锦旗‘赛多区并插箭’在渴寺回路及寺前，崖象前等处)等，总之，‘赞’及‘赞波’二者之服饰、宫殿、头巾、旗帜等似皆为红色。" 也就是说，后来“拉则”产生的渊源，以及当时赞普和王妃的服饰、宫殿、头巾、旗帜的颜色都为红色，都与尺尊公主时修建的宫殿有着必然的联系;再者，史籍《贤者喜宴》也称“此宫堡仿锡兰(今斯里兰卡)楞伽布日山而建”，称此殿名为赤兹红宫。

因此，综上述史料分析，虽然对尺尊公主修建的宫殿还存在一些疑虑，但我们基本上可以确认历史上确实有尺尊公主修建宫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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