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志 第四章 黄仙家

平日里无事，邓阴阳偶尔会跟村里的老人一起，聊些家常，许多时候这些老人家都很寂寞，尤其是那些能活到七八十岁的（那时候人寿命都短），同龄的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自己儿孙们哪有时间跟老辈儿待着，伺候吃喝就已经很不错了，中国人虽然自古就有尽孝的传统，但真实的生活里的尽孝绝对不会是写进典故里那般温文尔雅，谦让尊卑，那是文人们歌功颂德用的。 王章永老爷子就是这么一位，八十三岁了，但身体却很结实，下地干活，棹船打鱼，什么能干，这在村里算是长寿了，有的老人倒是也能活到七八十岁，可是身体早就不行了。王老爷子儿女不少，可是自己单过，老伴去了有些年头，自己干活做饭，过的有滋有味的。农闲了大晴天就会在河边的石墩上一坐，抽着旱烟，眯缝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邓阴阳有时候路过，就会停下来，跟王老爷子闲聊一会，王老爷子也很喜欢跟邓阴阳聊天，虽然差着这么多年龄，王老爷子却一样称呼邓先生。按辈分邓阴阳管王老爷子叫大伯，邓阴阳平时习惯叫他老爷子，这算是种尊称吧。这老头一辈子经历的事不少，为人耿直，好打抱不平，胆子大心眼好。 “老爷子，又晒着呢啊。”“邓先生，来坐会，咱爷俩唠唠。”邓阴阳走过来跟王老爷子边上做了下来，“最近身体怎么样，老爷子。”“好的很，能吃能睡，来一袋吗。”王老爷子给邓阴阳让烟，邓阴阳推谢了一下。“邓先生我跟你说个事儿啊，本来我都忘了，结果前几天家里出了件奇怪的事，我就给想起来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是好奇怎么回事，就想跟你念叨几句。”“老爷子，您说。” 大概两三个月前，王老爷子出去打鱼，回来晚了，天都快黑了，他像平时一样划着船，不时朝四周瞅瞅，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见前边的一块芦苇地边上有个东西，说不出像什么，比猫大，比狗小点，两条后腿蹲在地上，直着身子，两个前爪合在一起，像是作揖一样拜着。他觉得有点意思，就把船划了过去，近前一看，原来是只黄鼬，怪不得刚才不认识，这只黄鼬比一般的大好多，它这么不停的拜，嘴里吱吱的叫着。王老爷子就蒙了，这是什么意思啊，一般黄鼬见了人，躲还来不及呢，这只黄鼬怎么不躲，反倒在这作揖，像是有事相求。（黄鼬在当地的传说中，是五大家之一的黄家，所谓五大家分别为马猴、狐狸、黄鼬、刺猬、长虫，长虫就是蛇。这五大家都是容易修仙的动物，因为都很有灵气，但是也都有邪气，一般不主动害人，但是你稍微对他们有所触犯，那报复可不是一般人受的起的，轻则大病一场，重则送了性命，甚至会牵连家人。而这五大家确是按修仙道行的高低分高下，最凶的就是马猴，但是前年难见，它一般在深山修行，不怎么到有人的地方。剩下的狐狸、黄鼬、刺猬也不是很常见。这里是水区，所以长虫，也就是蛇，倒是很常见，遇到有道行的长家几率就会很大。一般道门中，这么称呼他们，马猴、狐家、黄家、刺猬、长家，为什么马猴和刺猥没有称谓，这个流传下来的，也不好考究，但是根据邓阴阳多年来的经历，他从来没有碰到过有道行马猴、刺猬，偶尔还见到几只刺猬，马猴就肯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他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动物。）接着说王老爷子，他越看越发觉这个大黄鼬是在对他作揖，他就试探着这个大黄鼬，“你是不是在跟我说话”，那大黄鼬就点头，王老爷想这在水地上，这大黄鼬能求道他的也就只有大船了，就问“你是不是想搭船啊”，那大黄鼬有点头，还不停的作揖拜着，“那你想去哪”，那大黄鼬就扭头伸着前爪指着村外大堤的方向。王老爷子心中暗想，都说这黄鼬修行有道行，今天一看果真如此啊，眼前这个大黄鼬竟然能听懂他说话，可又想那它既然有道行，干嘛还用搭船，飞走不就得了。这时那大黄鼬叫的更厉害了，似乎在问王老爷子，到底答不答应。王老爷子一想，反正就是只黄鼬，又不会伤人，就搭它一段吧，于是把船靠在岸边，那大黄鼬并不急着上船，而是转身过去，朝着芦苇丛吱吱乱叫一通。呼噜呼噜，也数不清有多少只大小不一的黄鼬一下子全都跳进了船舱里，这些黄鼬倒是平常见到的正常大小的，那个大黄鼬最后一个跳上船，然后所有的黄鼬全都两腿蹲在船上，抬起前爪站着，出奇的是，尽管得有一百多只，但是他们每个多不出声，安安静静的站着，王老爷子看的都呆了，活了八十多岁哪见过这种阵势，那个大黄鼬朝着王老爷子吱吱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划着船，朝村子外的大堤而去。没过多久就到岸了，船靠上去后，那个大黄鼬领着这一群黄鼬呼噜呼噜的都跑到大堤上边，王老爷子以为它们就都这么跑了，结果这群黄鼬却停在大堤上，转过身，全部站起来，两个前爪合在一起作揖，拜王老爷子，好像在表示感谢一样，弄得老头心头一热，想自己也是仗义之人，没想到也这群黄鼬也知道感谢它，连忙摆手道“去吧，都去吧，小事一件，不算什么。”。这群黄鼬并不散去，一直拜着，王老爷子想，还真他娘的重情义，那就自己先走吧，要不然这群黄鼬估计是不会走的，老头子调转船头就往回走，那个大黄鼬一拜再拜，弄得他心里热热乎乎的，很是畅快。王老爷子好像划出去挺远的距离，那群黄鼬才散去。 “老爷子，您还真是好心人，怪不得那群黄鼬拜您呢，”“嗨，起初我还不好意思，就是搭个船的事，总共没有几里地。可没过当夜下起了大暴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我划着船出去收网，路过那芦苇块的时候，已经被水淹了，我这才明白，原来我是救了他们的性命。”“老爷子，多行善事，必得福报，您这辈子都仗义热心，估计那只大黄鼬就是只修仙黄家，看出您的品性，所以在那等您搭救，换做一般人，它不估计不放心，他族类一百多条性命可不是玩笑。”王老爷子连说当之有愧啊，邓阴阳不解。“这事过去有几个月了，前天不是冬至吗，家家户户吃饺子，可我老头子一人想吃吧，有不想费事，再说年纪大了包不好，包饺子可是个细活。就想着下碗汤面得了，于是烧火做水，眼见开锅了，刚准备起身下面条，却发觉不对劲，明明煮的是白水，可锅里却不断的有东西翻腾，再一看，开水里竟然是饺子在翻滚。我当时也没作多想，赶紧就捞了出来，一看果真是饺子，一口咬下去，薄皮大馅，而且什么馅儿的都有，别提多好吃了，吃完了一碗，一看锅里还有，我老头子饭量可不小，连着吃了五大碗，实在吃不下了，可锅里还在冒，这怎么办，又赶紧拿出盆来，捞了一大盆，还是捞不完。这时候我就突然想起来了，会不会是几个月前搭救的那群黄鼬在报恩，就赶紧着，黄家大仙，真的够吃了，老头子我可不敢贪求您这么回报啊，一连说了好几遍，锅里才安静下来，还是刚才烧的那一锅水。我剩下给隔壁的老嫂子端了几碗，也是孤苦伶仃的人，儿女都不孝敬，，” 邓阴阳听着这些，觉得这个黄家，还真是知恩图报，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以后若是遇上带着邪气报复的黄家，还真不能一味与它们斗法，也许试着跟他沟通，可能效果更好，黄家修仙不易，邓阴阳从来不想伤他们的元气，它们是非善恶特别分明，你有恩与它，它肯定报答，你若触犯了它，那一样，你肯定逃不掉。 “我不仅因为这件事，邓先生，我相信你的人品，所以才跟你说，老头子我也许活不过多少年，死后儿女肯定会纷争我这不多的财产，虽然老头子我这些年攒下不少，但我也从不把这些钱财看在眼里，倒是有一物，我觉得像是个宝物，但我感觉要是落到我的儿女手里，难免被变卖或者糟蹋了。所以我想在我百年之后，这个宝物由邓先生保管，也算了了老头子我的一桩心事。”“老爷子，您这云里雾里的说什么啊，再有您家的宝物，自是由您的儿女来继承保管，我邓某绝不是贪财好利之人。”“邓先生，正因为如此，我才敢放心托付与你，你听我慢慢道来。” 就在救了那群黄鼬的半个月后，王老爷子每天都起得早，然后去村边的堤上转悠，看看汛情怎么样，要是水涨的多了，就要告诉族长，找人来加固。正走着，王老爷子一愣，就笑了出来，原来又是那只大黄鼬，又是那么两个前爪合在一起作揖样，像是在跟王老爷子打招呼，王老爷子回应道，“近来可好”，大黄鼬就点头，“这次又有什么需要帮忙啊，我老头子乐意效劳，”，大黄鼬却一劲摇头，王老爷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黄鼬两部跑到王老爷子的脚下，拽了拽他的裤脚，向前跑去，王老爷子就跟着过去了，大黄鼬跑的不快不慢，保持着不让王老爷子跟丢。跑了一会，来到了一片小林子里，大黄鼬钻进了一片高草丛里，出来的时候，两只前爪捧着一只一尺（大约30厘米左右）来长的小石猴，王老爷子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看着，这只石猴的雕工可了不得，不说那眉眼鼻子嘴，就是这一根根的猴毛，都跟真的一样。王老爷子喜欢的不得了，大黄鼬好像看出了王老爷子喜欢，就又拽他的裤脚，伸出前爪要石猴，王老爷子就给了回去，大黄鼬拖着石猴来到树下，树不高，树叶垂了下来，这是后太阳渐渐出来了，阳光打在露珠上，晶莹剔透。大黄鼬把石猴放在树叶正下面，几滴露水慢慢的滴在了石猴的嘴里，因为这石猴放在地上，正好是仰着脖子，露水一滴就滴到嘴里了。王老爷子看看好玩，就凑近了蹲在地上看着，看着看着，这石猴的嘴巴就吧嗒了两下，再滴几滴，石猴的眼睛也动了，慢慢的，手脚都动了起来。王老爷子好生惊奇，这时候见了王老爷子却不显陌生，嗖的一下爬到王老爷子的肩膀上，两个小爪子抓着王老爷子的头发，很是调皮可爱。王老爷子又惊又喜，转眼看大黄鼬，它又是作了几下揖，看见王老爷子这么喜欢这只时候，转头钻进了林子里。回家后，每日王老爷子早上起来，就把时候拿出去放到树下，它喝了露水，就会活过来，陪王老爷子玩一个多时辰，就开始蔫了，再过一会，就又想刚看到它的时候那样，仰着脖子坐在那，像是石雕的一样，几个月来，每日如此，王老爷子喜欢的不得了，自从没了老伴儿，自己一个人过，说不孤独寂寞那是假的，自打带回这只石猴，他每天多了不少乐趣，虽然只有一个多时辰，但是应经很好了。 邓阴阳也是听着惊奇，怎么世间还有如此灵物。王老爷子看看周围没有人过来，就从怀里掏出了这只石猴，邓阴阳接过来一看，果然咋看上去，就是一只石猴，但是雕工确是不一般，栩栩如生，甚至比活物还有灵气。“老爷子，想必是那黄家，看你一人孤单，无以为报，就送了你这么一件宝物，与你为伴，你好生收藏，邓某不敢受此之托。”“你也看到了，这么好的宝物，我不忍心落入不懂爱惜它的人手里，我的儿女们我最清楚，要是知道有这宝物，非得争得面红耳赤，个个都想据为己有，要么就是变卖了，然后分钱。这可是黄家所赠，我老头子可不能糟蹋了这宝贝，邓先生通晓阴阳，奇事也是见到多了，交给你保管，我老头子最放心。”“这个，以后再说吧，您老还是先好好收着，”邓阴阳实在不好推辞，只得这么先敷衍一下。“可是邓先生，这几日，我感到自己的寿数快尽了，每晚都会梦到老伴儿回家来，帮我收拾东西，说是再没有多少时日，我就会去找她了，她先来帮我收拾收拾，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老爷子您多想了，就您这身体，再活个十几二十来年，一点问题都没有，估计您是想我婶了，等来年开春，一忙活地里的活，您就有精神头了，，”两人就这么唠着，后来有人请邓阴阳去看风水，这才各自散去。 冬至一过，天就会冷的很快，水面都结了很厚的兵，禁得住人了已经。这天晌午刚过，王老爷子的大儿子急忙跑进来，“邓先生，你快给去看看，我爹他走冰面去拾柴火，结果不小心摔倒了，碰到了脑袋，现在被抬回来了，您给看看还能不能治。”（村里没有大夫，一般时候，人们有时候遇上点急病什么的，就会先找邓阴阳给看看，然后在决定去不去乡里请大夫，邓阴阳多少也会一些医术，但是不是这种特殊情况，他不怎么给人看病，他认为术业有专攻，他怕给人家耽误了。）来到王老爷子的屋子里，儿女倒是都在，老爷子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气息很弱。邓阴阳来到跟前叫道“老爷子，老爷子，听得到吗。”，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邓阴阳，勉强笑了一下，邓阴阳给他一号脉，心知老爷子看到真是寿数到了，于是把情况跟他的儿女们一说，让赶紧安排后事吧，怕是这口气撑不了太久了。这下一屋子人就忙开了，准备装裹衣裳的，准备门板棺材的，总之大家并没有多少伤心，忙的不亦乐乎。 邓阴阳坐在老爷子跟前，握着老爷子的手，俯身跟老爷子说话，“老爷子啊，既然您自己说我婶儿已经来过了，那您就安心的去吧，我就不强留您在世上孤单受罪了，愿你们老两口子早日投胎转世，愿咱爷俩来世还有缘相遇。”，老人微睁着眼睛，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声儿来，估计是这一下摔得太重了，这把老身板扛不住了。可老爷子的手还多少能动几下，慢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石猴，看到这只小石猴，邓阴阳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难得老爷子的一番信任，自己怎么也无法推辞了，于是接了过来，“老爷子，我暂且收下，待到他日有缘，遇上那位黄家，定将这灵物送还，你就放心吧。”听到这老爷子似乎真的放心了，就闭上了眼睛，气息更微弱了。王家的儿女们都忙忙活活的，谁也没有注意老爷子把石猴给了邓阴阳，邓阴阳收好石猴，起身叫来管事的，吩咐赶紧给老爷子收拾身子换好寿衣，快不行了。 下葬后的当夜，大冬天的夜里，外边西北分呼呼的刮着，人们都窝在家里取暖。邓阴阳起身赶往王老爷子的坟地。他猜想那位黄家一定会来的，恩人去世，它肯定会来送行。到了坟地，邓阴阳找了棵树躲在后面，一来挡风，二来黄家看到有人肯定不会现身。一个时辰后，邓阴阳冻得快不行了，恍惚间看到，分头边站着一只大黄鼬，应该就是那位黄家了。贸然出去，会把它惊走的，邓阴阳早有准备，掏出一张黄纸符，点着了，祷告了几句（按现在的理解，就是选择了一种能跟修仙黄鼬交流的方式，跟它打个招呼）。大黄鼬果真感应到了，把头扭了过来，邓阴阳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这大黄鼬非但没跑，又是两只前爪合在一起作揖，应该也是打个招呼，或者感觉这么冷的天还在此等候的人，对恩人王老爷子的情谊也不是一般，所以作揖一拜。邓阴阳也是拱手抱拳，道明来由，把石猴交还了出来，大黄鼬接过石猴，放在一边，开始在王老爷子的坟头上刨土，一会就刨了很深，这么冷的天，土早就给冻的结结实实，果然不是一般的黄鼬，定是修仙的黄家不假，道行不浅。然后大黄鼬把石猴放进了坑里，把又扒拉了回去，朝邓阴阳一拜，邓阴阳也是一拜，大黄鼬就跑了。邓阴阳被这一幕感动不小，世间罕有此情此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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