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鬼志(11):月又西
耿知年本是上海一家小门户的公子哥儿,幼时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这样安静的生活没有过了多久,叶家为了更多的利益,刻意去打压那些小的家族,先从生意上出手,后又战乱时派人明抢。
他的母亲被人抢走玩弄致死,父亲大怒之下找人评理,结果受到被报复,让人打得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他为了活下去,来到表哥家里端茶倒水,成了下人一般。
大一些后,他陪着表哥去读书,他的努力让表哥很不满意,一怒之下用热水烫伤了他的脸,本来他的文采被人欣赏,现在人们看到他的相貌吓得远远躲开。而他情窦初开看上的丫头,又被表哥强行抱上了床,奸杀而亡。
恨和欲望迸发,在无人的深夜,他面对激流的黄浦江许下愿望,“老天,你给我听着,只要给我力量让我复仇,我愿意答应他所有的条件,包括命和魂!”黑暗中传来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声,魔愿意和他达成交易,给他恢复原来的容貌,给他智慧的头脑,给他厉鬼作为手下。而他,需要在人间制造怨恨,提供养料供给。
“表哥说,我拥有的脸蛋和才华是—种浪费,但他那样的废物,衣食无忧却要不学无术,这才是真正的浪费吧?”他找了个机会,暗中把表哥给害死了,又成功讨好姑姑家人的欢心,成了他们的干儿子。
后来,他和叶丽隽并结为夫妻,但对于叶家的恨他没有忘记,他也曾在妻子怀孕后试着放下了。天不遂人愿,魔提醒他是时候回报了,否则他耿知年的命和魂皆要消亡。找谁制造血案成了他要考虑的对象,他清理了一批平时不对付的人,渐渐地他喜欢了这种看谁不爽就杀谁的掌控感。
妻子快要临盆时,他去岳父岳母家报告这一喜讯,岳父又一次没有给他好脸色看,怀恨在心的他,再也忍耐不住,于深夜召来厉鬼,伙同他们进入叶家,将那里七十余口人折磨屠杀干净。
没过多久,他曾经带鬼杀人的事情暴露,他也被人活活射死在家中,还连累了他的姑姑一家。他生前为魔服务,死后阴间也不肯收留他,他就这样没有目的游荡,直到夜刽带着魔的命令找到了他,表示愿意在他手下听凭调遣,制造更多人间的怨恨。
听完耿知年的讲述,叶丽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魔的傀儡,任人摆布。”
耿知年没有表示,低腰站在他身后的夜刽,不自觉地握了起手。
“喵!”但见黑影一闪,一条黑色的小猫,稳稳落在耿知年的肩上。
“沫沫,对不起呀,我是耿大人的猫。”大喵惭愧地低下了脑袋,弱弱地说:“可我爱吃五花肉是真的啦,请你相信我。”
夏沫沫转过头去不看,难怪叶先生一开始让她不要太过依赖,原来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圈套,幸好她在后面有所察觉,带着大喵出门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叶丽隽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让沫沫接近我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耿知年露出玩味的笑容,“我让咱们的女儿靠近你,让她看看自己的娘不行吗?你教导一下自己的女儿,不是应该的吗?”
“什么?”叶丽隽霍地站了起来。
夏沫沫左右看了看叶丽隽和耿知年,貌似自己长得不像他们……
“不用看了,你长得不像我们两个——上一世的你才是我们的孩子。”说的这里,耿知年的眼中闪现一丝苦涩,“丽隽没能生下的孩子就是你,我千方百计找到了你的魂灵,帮你恢复因流产而受到的重创,过了好多年才缓过来,这才转世成了现在的你。也因为我逆天行事的缘故,导致你这一世出生不久,父母双双而亡,被送到了孤儿院。见到这样的结果,我便没再敢插手,只是偶尔的关注一下。你的人生开始不顺遂,但后来还好,倒也平平安安。”
“你还是出手了,为什么?”叶丽隽直指着耿知年,她的心再也无法静若止水了。
“我暗中令人夺她阳火,也是为了她好,所谓欲扬先抑,我是趁着我有能力的时候改变她的命运,否则她的后半生还会有灾难。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恢复她的前生记忆……”
叶丽隽目光一蹙,手里中多了一把黑紫相间的雨伞,伞帽直抵耿知年的手,“你敢?就因为你,她才两世不顺,你要是再干扰她的生命轨迹,我跟你没完!”
耿知年收起了手,“放心,自己的女儿,怎会不爱护?”
叶丽隽冷哼一声,把夏沫沫护得更紧了,她仍然细细地看着,好像看不够一般。她没想到来到这女孩,竟是前世腹中的骨肉,尽管只是前世。她多想时光倒流,那样她一定会小心地呵护,当成手心里的宝……
夏沫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世的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
“来人!”耿知年拍拍手,一个穿得严严实实男人现身,他低着头,阳光下却看不见五官。看到这个人的出现,夏沫沫的手里不禁出了一层细汗,叶丽隽的目光也变得不善。
男人跪在夏沫沫身旁,双手呈上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有团若有若无的火焰。耿知年解释说:“这是你的阳火,当初他奉我的命令盗来,是时候收回了。”
叶丽隽点了点头,夏沫沫小心翼翼端起盒子,好奇打量着自己的阳火。阳火被夺的记忆至今犹在,右肩像卸掉一般,人也跟着跌落无尽的黑暗,并且种种厄运开始找上她,喝口水能塞牙,吃饭咬到舌头,想想都有些后怕,幸好大喵的出现暂时弥补了阳火的缺失,有它在身边自己才能像个正常人。
“喵!”大喵身形一闪,来到了她的肩上。
对于这只另有目的猫,她谈不上恨,一人一猫,毕竟有过欢愉的过往。
“不管如何,他胆敢让你承受痛楚和厄运,必须死!”耿知年说到一个“死”的时候,气势陡然一变,手里寒光乍现,贯穿了跪着的男人头颅。
男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一股股黑烟散去,什么也没了,好似蒸发了般。
“他也是魔。”叶丽隽目光一凝。
只这当口,大喵兔起鹘落,一把将阳火随口吞了,叶丽隽出手的时候已经晚了,它告罪一声,“主人,我看着它好吃,忍不住尝尝,你再帮帮沫沫寻一个吧。”接着,竟然没了身影。
叶丽隽霍地站了起来,“耿知年,你越来越没趣了,竟然玩这套无聊的把戏。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
耿知年望向亭外的一树树梨花,风起飞扬,落英缤纷,“一别如斯,又到了梨花飘落的时节,每当看到梨花,我总会……”
叶丽隽手中的黑紫相间的伞挥了起来,耿知年低眉叹息一声,化作一阵青烟远远躲开。
“这时节咱们结发为夫妻,你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与我在一起……”
“够了!”山风忽急,卷来时带走了叶丽隽系在眼睛上的黑布,她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黑漆漆似要吞天噬地。
“你我夫妇情,终到了结束的时候,可怜,我葬送了这一切。”他挥手间响起一阵兵器相击之音,异常的刺耳,手里握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匕首,将飞来的伞打落。
然而,就在伞飞向耿知年的时候,叶丽隽猛地一抽,自伞柄处拔出一把剑来,她向着耿知年袭去。耿知年旧力已竭新力未生际,一把利剑正刺向了他,他却躲也未躲,任由着剑袭来,径自穿身而过。
“这么快?好强!”夏沫沫关注着二人的战斗,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原本在一旁侍立的老人夜刽挪了挪脚步,来到夏沫沫身旁,低声道:“战斗才刚刚开始,你就看着吧。”
果然,叶丽隽刺透的只是一阵黑烟,却在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耿知年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以刁钻的角度而来。叶丽隽的手轻轻一背,剑打着旋挡在背后,与匕首“当当当”交击,瞬间数十下。
“据我所知,叶先生的尸身在一处绝好的阴脉,蕴养一甲子有余,已如尸魔一般,不仅灵活自如,而且不惧光、风、水、火,本身就是一件宝贝。而我主人,成魔多年,幻化无形,疾如光电,超凡脱俗。这下,他们有得斗了!”
夏沫沫看了夜刽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战斗中的两人,果然验证了夜刽的话,两人交手,难分胜负。
“这具尸身强是强,但是不能长时间暴露,否定气息波动,必被阴间所查。所以,我治她常常附身到纸人上,我想阴间的东西那些,大概已经来了。”
夏沫沫左右看了看,远山处是两人战斗,附近只有她和夜刽。
“阴间的东西,你肉眼是看不见的。”夜刽不以为然。
“不,我……好像看到了两个人形轮廓的身影,但看不清他们的脸……”夏沫沫嘀咕。
夜刽这才想起,她的阳火被大喵吃了。
那两个人形轮廓的身影,向这里望了一眼,便继续关注战斗。
“你们自称为魔,那么,魔到底是什么?”夏沫沫见叶丽隽和耿知年二人,一时分出不胜负,便好奇心起。
“魔,不生不灭,无论阳间人还是阴间鬼,动念间都在会心里产生魔,我们由此而生,所以,我们的存在被天地所允许。”夜刽说着,目光中有着傲然之色,“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被阴间所节制。魔又分为许多种,心魔、厉魔、毒魔、镜魔等等,我们则归欲魔大人掌管……”
战斗一直到了晚上,上弦月挂在夜空,他们仍然没有分出结果,在旁观战的两个阴差身影却是不心急,仍驻足观望着。
激战的两人分开,耿知年建议,“不若饮一杯茶再战,你看如何?”
他当先往亭中而来,将要落脚时,身后的叶丽隽突然挥剑,寒光乍现,一旁侍立的夜刽大惊,迅即便要出手,忽然阴风一阵,两个阴差挡住。
耿知年笑了笑,任剑穿透他的身体,没有闪躲。
寒光闪烁,剑花纷飞,他无动于衷,丝丝黑烟从伤口涌起,很快如烈火一般蔓延全身。
“不好,快动手!”夜刽一声令下,忽然起了阴风,无数黑漆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张牙舞爪,那是一个个被他们诱惑了的厉鬼。
“给我回去!”耿知年的命令没有一个厉鬼遵听,夜刽与两个阴差周旋,他神色阴沉,“耿知年,欲魔大人早知你心地不纯,派我来你的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还是死性不改,居然敢联络阴间绞杀我们,若有机会,我定让你魂消魄灭!”
“喵!”一道黑影闪过,大喵那双红与黑相间的小眼睛里符文流转,身形迎风而涨,变得一人多高,身体种种光华璀璨,似有莫名神力。
“喵!”发出的喵叫,实际上却是一声吼,威严无限。它的嘴巴张开,围上来的厉鬼不受控制被它吸入口中,有的厉鬼见状逃离,如何也挣脱不开,纷纷被吞了。
打了个饱嗝,它的身体又瞬间变小,只是肚子大得可怕,一直垂到了地面。
“你……原来也是阴间的,老朽失算了。”夜刽让两个阴差绞杀绞杀至重伤,这两个阴差也是普通阴差,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落败。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耿知年故意为之,他们这批魔,败了!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情意。”耿知年背对着叶丽隽,任她的剑一又一次刺来,“这些年来,我的理智常常被欲望代替,再这样下去,我只会成为真正的傀儡。”
叶丽隽抽出了剑,已经够了,“这些年的仇与怨,随着你的身去了结。从此以后,我们再不相识!”
耿知年笑了笑,微微仰起脑袋,正好望见月下梨花纷飞,“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刚刚吟罢,两三片梨花吹来,他便如这落花,随风消散。
“咣当”,叶丽隽的剑落在地上,望着眼前,无言。
花前月下,宿命纠葛的两人,终于了结一切。
“喵!”大喵挺着硕大的肚子依然敏捷,稳稳落在夏沫沫的肩上,奇怪的是,它一点重量也没有。
夏沫沫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
“给你个惊喜。”大喵张口嘴往外吐东西,断头、残臂、缺腿等,都是吞过的厉鬼身上的部件,这些东西落地便化成年久腐烂的枯骨,飞过如流沙般没了。
最后吐出来一团火焰,这才献宝似的递到夏沫沫面前,夏沫沫别过头,表示嫌弃。
“阳火已被魔气沾染,你假如当时拿回,必定会被对方所控制心智。”说话的是其中一个阴差,夜刽已被他们斩杀,“大喵可不是普通的猫,它能吞噬恶鬼,净化戾气,你现在可以放心地接手。”
恶心归恶心,夏沫沫明白轻重缓急,伸手去接时有人比她快一步,并在她的右肩一按,一股圆融通透的感觉舒爽全身,自己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变化,总之很是奇妙。
叶丽隽收回手,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夏沫沫,这是她前世腹中的骨肉,只是没有机会将她带来人间,反而因为流产使之灵魂大伤,如今转世再次为人,命运也不顺遂,吃过许多的苦。在她身边时,她又没有好好珍惜,总是忽远忽近,假如可以重新开始,她一定将她宠成宝。
夏沫沫也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这就是她前世的母亲,虽然她已经忘记了,但命运的联系,再次推着她们再次相遇。现在到了分别的时刻,她心里很是不舍,却不知道如何表面对,上司,姐姐,抑或母亲?
“魔由心生,阴阳两界可以有魔的存在,但绝不允许他们随意制造惨案……”两个阴差交流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思绪,两人似有默契地点点头,免了彼此的尴尬。
“我要走了……”叶丽隽似有千言万语,但开口间如同一个不远不近的长辈,“我才是最大的冤鬼,所以这些年能够坐镇灵异调查局第四组,如今执念已消,是时候走了。我的《冤鬼志由》由你来写,记得注意格式和措辞,以前你写的东西很少过关,要不是我回头修改,入档都是问题……”
夏沫沫用力地看着叶丽隽,要将她的音容刻在心中。
叶丽隽沉默片刻,“送我离开吧。”
夏沫沫咬着嘴唇,微微点头。
两个阴差开路,叶丽隽跟了上去,刚走几步,她便转过头,柔声叮嘱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局里当差不合适,只怕将来难以嫁人,请辞离开吧……”说完,她加快了脚步,没再回头。
目送着她离去,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夏沫沫大声叫道:“妈,你能留下来不走吗?”
叶丽隽没有停下,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为什么?我才刚刚有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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