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下的独白>>~老年人和棒子 (1)
……谁道人生难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苏轼《浣溪沙》王洪钧先生在《自由青年》第二十五卷第七期里写了一篇《如何使青年接上这一棒》,政大外交系主任李其泰先生读了这篇文章很感动,特地剪下来,寄给他的老师姚从吾先生,还附了一封推荐这篇文章的信。姚先生坐在研究室里,笑嘻嘻地连文带信拿给我看,向一个比他小四十三岁的学生征求意见,我把它们匆匆看完,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姚先生那稀疏的白发,很诚恳地答道:王先生在文章里说得很明白,他说“首先不必谈如何使青年接上这一棒,倒要看看如何使老年们交出这一棒”。站在一个青年人的立场,我所关心的是:第一,从感觉上面说,老年人肯不肯交出这一棒?第二,从技巧上面说,老年人会不会交出这一棒?第三,从棒本身来说,老年人交出来的是一根什么棒?我担心的是,老年人不但不肯把棒交出来,反倒可能在青年人头上打一棒!姚先生听了我的话不禁大笑,我也感到很好笑,但在我们两个人的笑脸背后,我似乎看到果戈理(Nikolai Vasilievich Gogol)的句子,我感到我们两个人的笑都该是“含着泪水的”!“如何使青年接上这一棒?”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
《庄子》天道篇的后面,记载着那个斲轮老手对桓公说的几句话,实在很有余味: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
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这真是老年人的悲哀!但又何尝不是青年人的悲哀?老年人感到对青年人“不能以喻”,另一方面,青年人又感到对老年人“不能受之”,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老年人“行年七十”,但却仍旧孤单地走着那没有止境的老路,他们有热血,他们不能不悲哀!现年八十六岁的美国诗人罗勃特·弗洛斯特(Robert Frost)在他的《生命前进着》(Life Goes On)里写道:Just a little while back, at my farm near Ripton, Vermont, I planted a few more trees. You wonder why· Well, I’m like the Chinese of ninety who did the same thing. When they asked him why, he said that the world wasn’t a desert when he came into it and wouldn’t be when he departed. Those trees will keep on growing after I’m gone and after you’re gone.不久以前,在佛蒙特州,在我那靠近瑞普顿的农场上,我种了一些树。
你猜干吗?呃,我就像那九十岁的中国老头子,他也做过同样的事。
当别人问他干吗的时候,他说当他来的时候这世界并不是一片沙漠,当他走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它是。
这些树在我离去和你离去了以后,还会继续发荣滋长的。
这种留点余音的人生观,它代表一个伟大心灵的伟大心怀。
在奴隶出身的喜剧家斯塔提乌斯·凯西里乌斯(Statius Caecilius)的《青年朋友》(Synephebi)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那栽了树为后人享用的老农夫,他深信上帝不但愿他接受祖先的遗业,并且还愿他把遗业传授给下一代。
在活着的人里面,没有人能比老年人更适合做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工作了,老年人从死人手中接下这根棒,由于他们的身世各异,所收到的棒子也各有不同:第一种老年人拿的是一根“莫须有的棒子”。
他们根本就没接到过这根棒,也许接到过后又丢了。
他们除了麻将牌的技术外,大概什么也交不出来。
他们最大的特色就是装糊涂(我还看不到一个真正糊涂的老年人),他们的人生观是“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
他们永远不会退化,因为根本就没有进化,他们数十年如一日,那一日就是早睡早起一日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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