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现形记》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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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少鹤陈大,正说到丈母太太到了。“快请,快请。”这时际,只见一人直冲进来。瞧时,不是别人,正是周三,周子言。原来那周三,自从那一天自己的相好谢秋云,吃陈大剪了边去,可煞作怪。非唯没有半些子的酸,反而愈加知己起来,陈大也感激他是器重宽宏的一位大方朋友,因此益发地敬重他。不消三日,竟往来密切,比着自家兄弟还要加上千百倍的亲热。当时冲进房里来,瞧他的神色,大有惊喜之状。陈大便道:“老三,你从哪儿来呢?”(只怕黑牡丹那里来,计其时日还不曾乔迁到多福里去矣。)周三从怀里探出一件东西来,道:“你瞧,你瞧。”陈大接来瞧时,却是一封电报。便道:“这是电报呀,哪里打来的呀?”周三道:“你瞧了,好叫你喜欢。”陈大道:“哦,敢是徐家妹妹从长崎打来的吗?她光景要回国了,果然有趣。”周三道:“呸!你竟心心念念在徐家的那个雌儿身上。我劝你算了罢。我自己打谅、打谅,你是个生意场中人,他是学生界上的有名巨子。如今还比得当初的时代吗?只怕你在这儿还是一天到晚终要提起那徐家妹妹长,徐家妹妹短,怎样风流,哪样多情。只怕他在外国早把你陈大忘得一点影子都没了。”陈大道:“别冤枉他,他却不是这么一流人。”周三道:“别多说,你且看电报吧。”陈大便把那电报抽出来认了一认。其实有好多个字有点不认识,若是老实说认不得字,让秋云,阿金姐见了似乎面子上太过意不去。于是把嘴噘了两噘,把身子一扭,道:“谁耐烦看这个,你念给我听。”杜筱岑连忙答应道:“伙计念给东家听。”杜筱岑一味逢迎,便高声朗诵道:“商轮,装载煤油若干数,在某洋面,遭风失事。”陈大直跳起来道:“不得了,不得了。轮船满船装的,通统是洋油,经得起闹出乱子来的吗?洋油市面,我最熟悉,现存的洋油总盘还不满二十天之用,才告着进口,接济市面。老三,这电报上知道没有?”(各项卖买聚集之所,名曰同行茶会,却不在茶肆中,是在烟馆中,只该名之曰“烟会”)周三笑道:“这是我的私家电报,肯给同行中晓得吗?你我是自己弟兄,所以跑来给你个消息。老实说,我也没有工夫同你谈天,连夜要尽多尽少买进了。多买一箱就多发一注财,你也该买进点,只怕秋云的一笔,就此撩出来了。看你的运气,看你的本事吧,要发三五十万的财,也在这一记上。”陈大跳起来对着周三深深一揖道:“三阿哥,既然承情要好,给我这个好消息。如今,一客不烦二主了,如今通市面的底盘端的有限,我想这样吧:只消是火油,不论价钱,都是我买。综而言之,他们开得出口,我就不作兴还一句价。银子我一个儿垫赚的钱。你我两人二八刀,你发现成的财还不窝心吗?”周三听了,踌躇道:“懊恼给你说的,给你说了,就夺了我的利了。这种机会,我虽则资本不多,然而到这地步,不要说钱庄家拖得动,三五百万银根,就是银行家,也只怕我不要用。”陈大又是深深一揖道:“我的好三阿哥,亲三阿哥,作成兄弟掏一票罢,银子我垫,将来赚的四六。四六那总算便宜了,再不窝心时,天理良心了。”周三摇着头道:“这么着,真真叫我也难说了,只好且图后会了。”陈大欢喜非凡道:“感激不尽,感激你三阿哥不尽了。”说着又对筱岑道:“你知道了,等三阿哥买进时,有多少就拿小方纸儿画几笔给他。”周三一时不懂道:“画什么给我呀,这位老兄是擅长丹青的吗?久慕、久慕,过天请教一张扇面来光辉光辉。”筱岑不禁发噱道:“周子翁缠错了,敝东说的是打票子,并不是画画儿。”周三也好笑道:“原来这个真真东瓜缠到茄子里去了。我想小方纸儿上画几笔,那是册页了,我们又不是鉴赏家,要画册页来什么用处。倒不如扇面,得用的好多着呢。这么着票子今儿用不着,明儿节上,论不定要上百万呢!宝庄一定是崇茂了,方端翁那里费心关照一声,数目多了,恐怕多一句话便不能抢帽子,着先手了。”陈大道:“方老贼滚蛋了,如今是筱岑挡手了,这位就是杜筱岑呀,你们没会过吗?”筱岑道:“周子翁,前儿在花想容那里会过了。”周三忙道:“失照,失照,兄弟记性竟不好了。”嘴里说着心里盘算道:呀!崇茂是方老端的开山老祖,二十多年的老挡手,怎地蓦地里调了这个杜筱岑哩。而今钱庄的风浪果然危险,然而只有他稳当。别人家折本倒帐,他仍然是赚钱。这当中,一定有个绝大的原因,这个不干我事。如今既是杜筱岑挡手了,这便是我周三爷的济运,这个杜筱岑须得着实连络一连络。想罢便堆上一脸的笑容道:“不错、不错,是石松年做的,松年那么真的会画花的了。据说松年的花鸟在上海要算他第一把交椅了。”筱岑道:“松年、想容那里难得去的,他才靠一枝笔上,过日子那里有闲钱花呢?倒是兰亭做的很热,曾经有一句风声,兰亭定洋都付了,顶到端午节上,弄出来了。”周三道:“啊,是大生庄上的副挡,赵兰亭吗?”筱岑道:“是的,他虽是副挡,其实权柄却兰亭拿着,他是袁家的亲信人,袁家虽则三分东家,市面上只认袁家的。”周三道:“大生庄袁家只有三分,还有七股呢?”筱岑道:“是官场东家,当是极靠得住。现银子也拿得出来三五百万,但是官场东家到底吃亏,市面上不通气的。若是没有袁家搭三分时,市上一两银子拆不动的。所以兰亭的权重了。”这当儿,陈大在烟榻上迷迷的睡着,筱岑见机道:“东家只怕倦了,我们谈得热闹,怕他不舒服,我们去吧。”陈大迷迷糊糊地道:“不要紧,再坐一会儿去,横竖事体照办就是了。”筱岑连连答应着。又道:“不坐了。”周三也道:“我也去了。”陈大仍是迷迷糊糊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明儿听信。”说罢,又迷烟去了。周三,筱岑只得笑着走了。谢秋云,阿金姐忙送到楼梯边,着实殷懃了一回。
且说周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筱岑道:“我们到文仙那边去消遣一回,好吗?”筱岑道:“哪里的文仙,可是同安里的金文仙吗?”周三道:“不是,不是。她是凤舞台里串花旦的。”筱岑道:“那里是唱戏的,很好很好。不瞒三阿哥说,兄弟长三,么二,住家野鸡,私门头,湖丝阿姐通通玩过,就是公馆里的姨太太、大小姐,膀子也曾钓过。单单女戏子和尼姑没有路子。尼姑呢倒也罢了,心上倒是不十分想。据说女戏子别有一种趣味。”周三拍手道:“杜筱翁早点和我拉拢时,好教你这两种把戏。老早玩的厌了。老实说吧,这尼姑和女伶,我最熟。如此,文仙不算顶红的。索性同你到田小峰那里去,你有本事同小峰订交情。”筱岑道:“你我虽没有深交,不过台面上曾会过两三回,也好算老朋友了,如今交浅言深了。不是兄弟说,方才东家在那儿,不好不庄重些。如今你我做了知心朋友,看着吧,这种工夫你不怕不佩服的五体投地。综而言之,年轻貌美,是个招标吧哩。须得出言风雅,举止大方,才得荡美女之春魂,若佳人之怜惜。”周三笑道:“出色,如此小峰那边来,最合式哩。据说小峰在京城里一般王孙公子,达官显宦,却不在他眼里。够得上和他往来的,起码是翰林院里的名公老宿,还有少年名士。所以这儿也没有几个走得进他的窝里。听说有个什么词人,小峰最知己的,他们有一段佳话。几时暇了,讲给你听,令人很羡慕的。”筱岑道:“海上名流我都知道,并且还抄着一本底子。大凡名士都有一个别号的,就是什么词人、什么居士、什么生、什么客、什么主人、什么官主。种种的名字,不知多少。然而大概只知道别号,不知他的真名的姓,有何功名,做甚事业。还有几个别号,就是一人,我说一个格式你听。比如:石生,可是名望最重的,不知道的人,也少的哩。他是姓孙,官名叫做家振,表字玉声。官名和表字都有照应的,不是瞎叫叫的。就是玉振金声的意思。这么说时,这家字不是落了空了,又叫大振家声,不是也有交代了。他是报馆里的主笔,日下要算老前辈了。再比他资格深的,竟没有了。石生三字,人人知道,岂知花间退吏也是他;警梦痴仙也是他;悟云子也是他。不是夸口,我肚皮里有三百个,背得出来。不信,我那抄本,几时带出来给你看。五十页的红格簿子,足足两本。三阿哥我教道你,你把我的抄本细细的读一回,肚子里记上二三十个,要念得熟而且溜。假如遇着了李萍香、林浣香、郭犀灵、刘爰珠,诸如此类的,一般才女,只消拿词人居士这般招牌掮出去。认为极知己的朋友,包管你有特殊的好处。好在我抄本上有红圈的,便是名望最好的,大家知道的。”周三笑道:“我是门外汉,记不来的,还有一说,比如:石生是我的知己朋友,我又不认得石生的面长面短,有须没须,瘦的胖的,光的麻的。比如我和林浣香说,林浣香却认得石生的,盘问起来,我倒说是有须的、矮胖、麻子。恰恰地那石生是个没须的、瘦长、光子,岂不要龙头不对马口,东瓜缠到茄子里去了。”筱岑道:“不妨,不妨,我索性教你一个绝妙的口诀。”周三诧异道:“什么有口诀的,倒要请教,请教。”筱岑道:“这口诀端的妙不过,管教说上去,肥瘦的彷佛之间,长短在依稀之内,胡须介乎若无若有,面皮近似有麻无麻,颜色则黑白之难分,年岁则少壮混合。”周三大骇道:“这种口诀,那怕走江湖的相面先生,也不能够一句话包罗万象。请教请教,倒很新奇哩。”说着站住了。筱岑道:“怎地不走了。”周三道:“到了。”筱岑道:“既是到了,进去坐了再说。”周三点头道:“最好。”于是周三扣了两三记门,里面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开了一瞧道:“哎,周三少。”周三满面堆下笑来道:“姑娘回来没有?”那妇人道:“差不多了,里间坐着呢。三姑娘刚刚回来。”那三姑娘原是小峰的妹子叫做月峰,也是唱须生的。比小峰小三岁,今年恰正二十岁,还有几出武行,所以搭了黄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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