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观》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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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见众人对着他笑个不住,也就望了他一望,见宸章年纪虽不过强仕上下,但是那一副老态业已入可怕境界。再加上鬓斑白,两眼号志画了两个黑圈子似的,自是内政过于鞅掌所致。再朝他上面一望,见他戴的一顶神僊一把抓的小帽子上,不知被哪个同他闹了玩,插上一朵红纸花儿,下面还拖着两根狗尾巴草。远远的望去,就邓似戴上大红顶子双眼花翎一样,在那里点头晃脑的乱动。又趁着他那副得意的神理,黄白净的面皮,只差在鼻梁上拓两笔粉抹,就可以袍笏登场,做一个《桃花扇》上的活活裤子裆里阮了。  我不禁也自胡卢提起来。但事属腹诽,不便自我说破,就赶忙的忍住笑应道:“法自我行,决不至请君入瓮的。你们大家尽管先吃门杯,包管你们酒干我话到,刻不迁延就是了!”众人都领了一杯,向我照了照干。我笑道:“从前有个人,极喜欢吃白食,而且不问生张熟李,都是遇着了就吃,吃了就走,如同抹抹胡髭扰孙子一样。自他出娘胎,就不晓得甚么东西叫做会东道的。有一日,在酒肆中遇着两个把他白食吃惯了的朋友,他就走过去弯了一弯腰,想坐下来,行他那个唯一无二的白食大主义。不意他们两个人都是被白食吃怕了的,一见他来,就早有成竹在胸,一个便抱住酒壶不放,一个便对他道:他道:“请你们宣布一个宗旨程序,把我看看。”那人道:他又道:那两个之中,有一个嘴快的说道:一去一来机上梭,一去不来水上波,腰里无钱奈酒何?

  又一个道:一去一来梁上燕,一去不来弓上箭,腰里无钱羞见面。

  他听了,明知是嘲笑他,然而抚膺自问,却从来没有花费过一文半钞,这也就难怪人心里不愿意了。只得忍气吞声的低着头,在那里想,却又想又想不出。眼见着壶中酒,盘中菜,都要被他们吃得精大光了,不觉心中一急,把一口馋涎往下咽去,顷刻贯三焦,下大肠,化出了一股浊气来。讵料咕噜一声,文思大发,忙笑道:便念道:一去一来口中气,一去不来屁眼里屁,我腰里无钱,受你们两个王八蛋的气!  贾钧之笑道:“怪不得人家说是,诗从胡话起,文从放屁来呢!若是文思迟钝的人,也不用念甚么《文昌宝◆》,服甚么孔圣枕中丹,只要多吃几剂行气的药,或是竟寻些海沫来暴干了,拌在水旱烟里吃,能得多放几个屁,不是就可会做文章了么?”宸章道:“海沫难得,不如多吃黄豆倒好,一个黄豆十个屁,十个黄豆一台戏呢!”我笑道:“怪不得你们诸位都不知道屁的价值,殊不知这个东西不但可以取斗胆黄金印,充起量来,就是生死寿数可以救得。”真晓化道:“小雅君,你索性说一个爽快屁,莫要这么半吞半吐的,叫人听着了难受。我们各人当另外贺你三杯。”说着,便自己斟了三大锺酒,一口气饮干了。同席诸人,也陆续饮了。只见笪沓道:“从古至今,这个臭屁的一件东西,是没有受过人庆贺的,屁而有贺,当以今日始。我回来在日记本上,还要大书特书的,记着某年月日,为倡议贺屁之大纪念日呢!”我笑道:“这么一点点子事,也值得用起中西合参的史笔来,人家说割鸡焉用牛刀,你直是扑个把苍蝇,要用起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子来了!”

  罗利道:“今日汉口各报,宣传中国前派出洋考察政治的五大臣,是专为将来回国预备做立宪基础的。此事成败利钝,虽不可知,但照留东的学界报告,调查那五大臣中,有个姓尚的,叫尚其亨,就腐败的很,竟在日本窑子里做起大嫖客来。如今上海改良新戏,听说业已把此事编起脚本来了。现在可巧笪君贺屁的纪念日,不前不后,那项预备做立宪基础的一年发表,我就怕将来这立宪的结果,竟自成了一个大空屁,那就可了不得了。”萧菲笑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不问他宪立得成立不成,我们都不见得有货无卖处,你又何必替古人担忧呢?快些让人家演说臭屁的价值罢!说过了,还要让别人接令呢!”

  我想了想,这立宪两字,就像耳朵里似乎在哪里听见过的,不过一时间心忙意乱的想不起来了。遂定一定神,接着前面的话说道:“有一秀才,向来是揣摹古学的。一日,数尽身亡,被拿到阎罗王殿上。阎罗王就问他道:“你这个人在阳间是做甚什事业的?”他答道:“生员是秀才。”阎罗王诧异道:他又道:阎罗王笑道:秀才听了,号志是千年难得龙华会,万年难得岁交春似的,磕头如捣蒜,巴不得了。旁边陆判官倒也凑趣,便走上来奉请宣布题纸,好让他早些完卷,就可以早些还阳,免得房舍损坏,又要费事。无奈这位阎罗王,是因为那年鬼门关上失火,延烧了十道轮回,几致众生不生不灭。当时阴司里些地利鬼,就撺掇地藏王上奏玉帝,开了王公侯伯的各等爵捐,以便兴办各种要政。多余下来,就修理鬼门关这个机会上捐来的。他生前本来就是个很享盛名的医家,无奈杀的人太多,如今来到阴司里,自己想,设或要被他们遇见了,岂不要扯着淘气么?好在酆都城里,有钱也无处使用,倒不如趁这个空前绝后的机会,报捐一个大王做做,既可以吓鬼,又可以祸人,倒是个一举两得的事呢!因此他就援例捐了一个大八成遇缺先,并捐免一切保举引见的老虎班子。阎罗王来到任所,以他肚里只有地团茅草乱蓬松,柴胡桔梗与防风,其余的一概都不知。当下想了半日,再也莫想想出个题目来。正深焦灼,忽然有个小鬼放了一个屁,弄得臭气熏天,各人皆掩着鼻子怕臭。不意阎罗王倒得了主意了,便笑对陆判官道:陆判官便答应着,传下旨去。那秀才此时生死关头,就只争这一屁上,势不得用心做去。不到一刻工夫,业已缴卷,遂朗念道:”  我说完了,众人都笑道:“这一个屁,要算是天下第一屁了,怪不得笪君要替他做纪念呢!”我笑道:“如今应该是贾老先生说了,他老先生道德文章,都是力争上乘的,就是随嘴拓句把笑话,谅必大有可观。我们不要多说,大家洗耳罢!”

  贾钧之道:“物以类聚,方以群分,你既是说的个吃白食的,我也说一个吃白食的陪陪你何如?说是有一个人,今日也吃白食,明日也吃白食,不晓得怎样被他吃到了两个僊家身上去。你说这两个僊家是谁呢?原来一个是吕纯阳,一个是韩湘子,都是两个极喜欢游戏人间的。他就假意先同他们两个拉了拉交情,后来竟自搭讪着坐下来,想举起筷子来动嘴了。不意被吕纯阳拔出宝剑,上前拦住道:他道:其时天上正在响雷,吕纯阳就道“嗗口隆咚,嗗口隆咚,邯郸道上遇僊翁,玉册千年标姓字,金丹一粒误侯封,气数巧相逢。嗗口隆咚,嗗口隆咚,我割下耳朵吃一锺。】说着,就拿宝敛把耳朵割了下来,然后举杯大灌。韩湘子也道:说罢,便也照式将鼻子割下来,放在棹上,倾壶狂饮。他看了看,一个是割的耳朵,一个是割的是鼻子,都有得吃了。及至再朝自己身上望一望,却是从头至脚没有一件东西可以拿得下来的。”

  我笑道:“他既要徒哺啜,也就拼着进宫去当太监,也得有件把东西可以拿下来了。”贾之钧笑道:一面说着,一面就拔了一根顶壮顶粗的眉毛,安放在韩湘子适才割下来的那个大鼻子尖上,便夺过壶,罄爵无算,一口气直到壶底朝天,涓滴不漏,他才方肯罢手。韩湘子终是个纨絝子弟出身,倒还不甚在意。只有吕纯慢按捺不住无明火,不由的骂道:“唗!我把你这个死活都不知的蜾虫,我们两个人,一家割耳朵,一家削鼻子,才够得上吃酒的程度,怎么你只轻轻儿拔了一根眉毛,就老着脸举杯大嚼了,还要来骂我们是毁容插耳,又骂我们是甚么囚病巧相逢,难不成我这个耳朵是有犯军令割掉的?他那个鼻子是为害毒疮烂掉的么?你倒得说个明白,我今天爽直儿告给你一句:我们两家头,可都是两个僊家,你别要看错了,谨防吃我一剑!】说着,就要举着手中剑飞将过来。他笑道:”

  贾钧之说完了这个笑话,便将令杯交到第三座笪沓面前,大家又说笑了一会,才静听他说道:“我说的是东海龙王敖广,有一天过七十大寿,所有一班鲤鱼丞相、鳜鱼将军,都在朝房会议,怕届期四海、八河、三江、九道的水族,来的众多,未免良莠不齐,设或竟隐藏几个暗杀党里面,那可不就这座水晶殿要化作俄国皇的冬宫了么?于是各人公议了个阳示限制、阴防不测的法子,奏请龙王爷敕下摩昂三太子,带一班虾兵蟹将,是日在东海口一字摆开。凡来祝嘏的人,无论是本部,是来宾,都要点名过秤,脱衣搜检。若重有巨著四两,并无夹带,方能合上吃寿面的资格;倘要没有巨著四两,或者身藏暗器,并一切不合式的危险物,准立时分别黜退截留两层办理。其时除已有巨著四两,及不止巨著四两,并无一切不合式之夹带的水族,都照例放进去吃面不计。内中单表有一只田螺,虽然生得膨涨,终不能过四两。三太子秤了秤,见他分量差得远呢,而且他那衣服是脱不下来的,既合不上进去吃的例子,也就不去搜检他了。他只得在宫门外朝北碰了几个响头自去。

  谁知走到半路上,忽然遇着了一个向日熟识的乌龜大哥,他们两个便站下来答话。一个道:一个道:乌龜道:田螺道:乌龜道:田螺道:说着,便附了乌龜的耳朵,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乌龜听一句,赞一句,道:后来又连连的道:

  两人便鬼混了一阵,乌龜复由旧路转去,一路步腹蹒跚,好容易奔到东海口,远远的望见人山人海,也有进去的,也有出来的,都在那里纷纷过秤。他就乘着人多,三太子不在意的时候,溜过去朝戥盘里一跃,缩着头连一句话都不说,等他们秤。谁知三太子称了称,见他不多不少,确好巨著四两,正够得上吃面定例,就犯起疑来,因笑道:说着,便叫左右:一班兵役答应着,就拎尾巴的拎尾巴,拉爪子的拉爪子,却都没有甚么夹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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