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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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年六月初七日
留馆后,本要用功,而日日玩仍,不觉过了四十馀天。前写信去家,议接家眷。又发南中请信。比作季仙九师寿文一首。馀皆怠忽,因循过日,故曰日无可记录。兹拟自今以后,每日早起,习寸大字一百,又作应酬字少许;辰后,温经书,有所知则载《茶馀偶谈》;日中读史亦载《茶馀偶谈》;酉刻至亥刻读集,亦载《茶馀偶谈》;或有所作诗文,则灯后不读书,但作文可耳。
忆自辛卯年,改号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改号至今九年,而不学如故,岂不可叹!余今年已三十,资禀顽钝,精神亏损,此后岂复能有所成?但求勤俭有恒,无纵逸欲,以丧先人元气。困知勉行,期有寸得,以无失词臣体面。日日自苦,不至佚而生淫。如种树然,斧斤纵寻之后,牛羊无从而牧之;如熟灯然,膏油欲尽之时,无使微风乘之。庶几稍稍培养精神,不至自速死。谈能日日用功有常,则可以保身体,可以自立,可以仰事储蓄,可以借福,不使祖宗积累自我一人享受而尽,可以无愧词臣,尚能以文章报国。谨记于此。六月初七夜记。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四日阴雨
晏起。饭后走梅世兄处,明日渠扶梓南归,今日走去探问一切。旋至许世叔处送行,又至周华甫之母处拜寿,又至胡润艺处,问伊扶标归葬事宜。胡送余《陶文毅全集》二部。又至唐镜海先生处,向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集》为宗。时余新买此书,问及,因道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直令一经,一经果能通,则造经可分及。若遽求兼精,则万不能通一经。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合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何如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艮峰仁前辈用功最笃实,每自朝至寝,一言一动,坐作饮食,皆有扎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先生尝教之日: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团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换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道”四字。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又至陈筠心处、金竹虔处、岱云处,始归。夜写卅个。
咸丰九年三月十六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写雪琴信一件,看信稿数件。见先锋官三人。抄白绫记事。见客二次。中饭后习字二纸,温《史记》、《田窦传》、《韩安国传》。夜眼蒙,不敢看书。闻子序谈“养气章”末四节。言孔子之所以异于伯夷、伊尹者,不在高处,而在平处;不在隆处,而在汗处。汗者,平也、下也、庸也。夷、尹之圣,以其隆高而异于众人也。孔子之圣,以其平庸汗下而无以异于众人也。宰我之论,尧、舜以勋业而隆,孔子以并无勋业而汗。子贡之论,百五以礼乐而隆,孔子以并无礼乐而汗。有若之论,他圣人以出类拔萃而隆,孔子以即在类革之中,不出不拔而自处于汗,以汗下而同于众人。此其所以异于夷、尹也,此其所以为生民所未有也。
咸丰九年三月廿七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见客三次,传见哨官三人。接家信,澄侯一件、沅甫一件,系初八送纪寿信之回音。翻阅《四书》一遍。用白绫写《论语》、《孟子》中最足警吾身者,约二十馀章。中饭后,习字二纸,温《滑稽传》。夜温《大宛传》,未毕。思人心所以抗扰不定者,只为不知命。陶渊明、白香山、苏子瞻所以受用者,只为知命。吾涉世数十年,而有时犹起计较之心,若信命不及者,深可愧也。
咸丰九年三月廿九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见先锋官三人。写彭雪琴、胡中丞信。见客一次。阅《院馀丛考》。中饭后习字二纸,温《淮南衡山传》。旋写大字数幅。酉刻,登后楼。 灯后,温《货殖传》数叶。因眼蒙不敢多看书。日内,念不知命、不知礼、不知言三者,《论语》以股全篇之末,良有深意。若知斯三者,而益之以《孟子》“取人为善,与人为善”之义,则庶几可为完人矣。
咸丰九年三月三十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见先锋官三人。写张小浦信,改信稿五件。接何廉(日方)
信,写作俱佳,依恋之意,溢于言表,才士不遇,读之慨然。倦甚小睡。剃头一次。中饭后习字二纸。温《货殖传》毕。夜接孙芝房信,告病体垂危,托以身后之事,并请作其父墓志及刻所著诗十卷、《河防纪略》四卷、散文六卷;又请邵位西作墓志,亦自为手书别之,托余转寄。又接意城信,告芝房死矣。芝房子去岁六月面求作其父墓表,余已许之。十一月又寄近作古文一本,求余作序。余因循未及即为,而芝房遽归道山,负此良友,疚恨何极!芝房十三岁入县学,十六岁登乡举。
廿六岁入翰林,少有神童之目,好学励品,同辈所钦。近岁家运极寒,其胞弟鳖洲、主事叔孕孝廉相继下世,又丧其长子,又丁母忧,又丧其妻,又丧其妾,皆在此十年之内。忧能伤人,遂以吸生。如此美才,天不假之以年俾成大器,可悲可悯!因忆道光二十八年刘菽云将死之时,亦先为一书寄京以告别,请余为作墓志。 几内即在上住宿,未带铺盖也。其他去沙河镇二里,去李鹿车制军之宅一里许。
咸丰九年八月初四日
黎明起。饭毕,再人山谒岳武穆正之配李夫人墓。墓去沙河镇十一二里许。去株岭姚太夫人之墓之西,名曰太阳山,坐北向南。坟下三丈许有陈岩叟坟。岳夫人墓不知其初所据。明宏治九年,童某修县志,以为葬在此。厥后嘉靖六年,何某修志,以为不葬在此,系与姚太夫人合葬株岭也。嘉靖十年,陈氏坟遂葬于下方。至崇祯二年,岳、陈二家构松,逮本朝康熙、雍正,讼百馀年,久不决。至乾隆五年,九江府知府施君廷翰判断,定为岳夫人实葬在此。陈氏坟因其太久,亦不复迁。二姓皆永禁进葬,遂为定案详。巡道李君振云批,亦以童志为断。今详文并批,皆刻于东一碑石,西一碑系乾隆十年县令禁刍牧者。墓有古树,皆乾隆中所禁,近年亦枯朽矣。巳正归舟。舟行出沙湖,申刻至九江老营。热甚。酉正,西风作,始渐凉也。见客二次。夜,与雪琴、少泉久谈。清理文件。是日接季洪弟信,知将回湘乡募勇。接胡宫保信,知皖北军事日坏。阅京报,亦以定远失守,胜翁皆交部严议也。阅《步天歌》。是夕,思作书者宜临帖、摹帖;作文作诗皆宜专学一家,乃易长进。然则作人之道,亦宜专学一古人,或得令人之贤者而师法之,庶易长进。
咸丰九年八月初五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将《欧阳文忠公全集》清检目录,共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至未正清毕。拟派人至江苏接陈作梅来营,写信一件,自添二叶。夜写袁漱六信一件。阅《归田录诗话笔说[记]》。胡中丞寄来京信一件,知胜翁互相讦参。
翁自定远失守,兵饷两空,所处之境甚穷。
咸丰九年八月初六日
早,写漱六信毕。饭后写季仙九先生信一封。派戈什哈朱长彪往溧阳迎接陈作梅,寄途费银百两。李少泉亦派一家丁同去。巳初起行。余亦即于已初开船。见客二次。是日风色不甚顺。自九江以上,须得东风,(氵斥)流乃顺。本日北风甚微。行三十里,至陆家嘴泊宿。与雪琴久谈。登岸散步,行半里许,天气甚热,与少泉露坐久谈。阅次青代雪琴所为《昭忠祠记》,将一二不稳处批出。
咸丰九年八月初七日
黎明开船,逆风逆水。以十除人曳牵而上,未刻至隆平。团首胡玉堂来接,团勇沿江岸迎送。湾泊二刻许,复开行。傍夕至武穴。广济县方令来接。方名大提,巴陵人,附生,保至令职。厘金等局委员李宗涑、胡夏初、童焕藻、单发轫、曾纪潢皆来见。灯时始泊船,与雪琴、少泉久谈。夜,大东北风。是日改信稿二十余件,写张上捕信一件。夜阅《步天歌》。接九弟在袁州所发信,系七月计日寄强中营,便勇带来者。又有方案成者,亦安州人,上年避难来鄂,胡中丞派其在武穴当差,本日亦来见。据称,何子永镇修八年四月在英山天花坪被贼扰,七年赴颖州太和县教谕戴汉翔处矣。是日,阅《书经。顾命》等篇,如有所悟。 咸丰九年十一月初二日
黎明,早饭。饭后起行。行四十里,至一天门地方扎营,黄梅境也。黄海军令来迎,与之久谈。下半日,温《诗经》数章,剃头一次。写胡中丞信、彭雪琴信、李申夫信。夜思近日之失,由于心太弦紧,无舒和之意。以后作人,当得一“松” 字诀。是夜,睡味甚适,亦略得“松”字意味。日来,每思吾身,能于十“三”字者用功,尚不失晚年过境。十“三”字者,谓三经、三史、三子、三集、三实、三忌、三薄、三知、三乐、三寡也。三经、三史、三子、三集、三实,余在京师,尝以匾其妻。在江南,曾刻印章矣。三忌者,即谓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也。三薄者,幸灾乐祸,一薄德也;逆命亿数,二薄德也;臆断皂白,三薄德也,三知者,《论语》末章,所谓“知命、知礼、知言”也。三乐者,即九月二十一日所记读书声出金石,一乐也;宏奖人才,诱人日进,二乐也;勤劳而后憩息,三乐也。三寡者,寡言养气,寡视养神,寡欲养精。十“三”字者,时时省察,其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者乎? 咸丰十年闰三月十一日 黎明,出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写胡中丞信、彭雪琴信、左季高信,见客三次,阅《后汉书》李云、刘瑜、谢弼传,虞诩、傅燮、盖勋、臧洪传。中饭后阅《张衡传》九叶,未毕。日内因眼蒙,不敢多看书。天气甚长,申刻以后,但在室内徘徊。酉正跃坐。念天下之稍有才智者,必思有所表见以自旌异于人。好胜者此也,好名者亦此也。同当兵勇,则思于兵勇中翘然而出其类;同当长夫,则思于长夫中翘然而出其类;同当将官,则思于将官中翘然而出其类;同为主帅,则思于众帅中翘然而出其类。虽才智有大小深浅之不同,其不知足、不安分,则一也。能打破此一副庸俗共有之识见,而后可与言道。夜校《叙传》下卷,未毕。王子云、高云浦来,言方某品行不甚可靠。
咸丰十年闰三月十八日
黎明,出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旋阅《后汉书》颍川四长传,李固、杜乔传。中饭后阅吴(礻右)、延笃传。是日,竟日雨不止。心事焦闷,口无津液,上焦火旺,因不复看书,即在室中徘徊。思凡事皆有至浅至要之道,不可须臾离者,因欲名其堂回“八本堂”。其目日:读书以训诂为本,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古人格言尽多,要之每事有第一义,必不可不竭力为之者。得之则如探骊得珠,失之则如舍本根而图枝叶。古人格言虽多,亦在乎寻人之慎择而已矣。夜,阅《骈体文钞。版牍类》。是日接家信,三月三日发,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纪泽一件。又得竟海先生及作梅、牧云等信。
咸丰十年七月廿九日 早起,至沈宝成营内一查,辰刻归。饭后清理文件。旋小睡。写杨厚庵信一件。阅韩文。中饭后热极,小睡。习字一张,清理各文件。酉刻与王壬秋久谈,又与牧云谈。夜与牧云、少荃在楼上乘凉。早睡。本日思求人约有四类,求之之道,约有三端。治事约有四类,治之之道,约有三端。求人之四类,曰官也,绅也,绿营之兵也,招募之勇也。其求之之道三端,曰访察,曰教化,曰督责。采访如鸷鸟猛兽之求食,如商贾之求财;访之既得,又辨其贤否,察其真伪。教者,诲人以善而导之,以其所不能也;化者,率之以躬,而使其根从于不自知也。督资者,商鞅立木之法,孙子斩美人之意,所谓千金在前,猛虎在后也。治事之四类,曰兵事也,饷事也,吏事也,交际之事也。其治之之道三端,曰剖晰,曰简要,曰综核。 剖晰者,如治骨角者之切,如治玉石者之琢。每一事来,先项剖成两片,由两片而剖成四片,由四片而剖成八片,愈刮愈是绝,愈剖愈细密,如纪昌之视虱如轮,如庖丁之批隙导(上穴下款),总不使有一处之额(干页),一丝之含混。简要者,事虽于端万绪,而其要处不过一、二语可了。如人身虽大,而脉络针穴不过数处,万卷虽多,而提要钩元不过数句。凡御众之道,教下之法,易则易知,简则易从,稍繁难则人不信不从矣。综核者,如为学之道,既日知所忘,又须月无忘其所能。每日所治之事,至一月两月,又当综核一次。军事、吏事,则月有课,岁有考;饷事,则平日有流水之数,数月有总汇之帐。总以后胜于前者为进境。此二者,日日究心早作夜思,其于为督抚之道,思过半矣。
咸丰十年九月廿六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三次,内周瀚、刘兆璜坐颇久。写九弟信一件、胡宫保一件。与尚斋围棋一局。旋将九弟手卷写毕。中饭后,见客四次,内黎世兄坐颇久。酉刻,李申夫来久谈,傍晚散去。夜清理文件,寸心郁闷异常。与尚斋围棋一局,目蒙殊甚。是日因写手卷,思东坡“守骏莫如跛”五字,凡技皆当知之。若一味骏快奔放,必有额踬之时;一向贪图美名,必有大汗辱之时。余之以“求阙”名斋,即求自有缺陷不满之处,亦“守骏莫如跛”之意也。
咸丰十年九月廿八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族接胡富保信,内有与陈作梅密信,因作梅已赴江西,余拆阅。中言沅甫乡里之评,如此大非乱世所宜,公可密告涤丈箴规之云云。余因作梅在此数月,并未提及一字,不知所指何事。因问少荃曾闻作梅说及我家事否。少荃言曾闻作海说及沅甫乡评不好。余细叩何事,渠言洪家猫面脑葬地,未经说明,洪家甚为不服。洪秋浦有信寄余,其中言语憨直,因隐藏未经寄营。本县绅士亦多见此信稿者,并劝余设法改坟,消患无形等语。又言沅甫起新屋,规模壮丽,有似会馆。所伐人家坟山大木,多有未经说明者。又言家中子弟荡佚,习于吹弹歌唱之风云云。余闻之甚为忧惧。旋写胡宫保信,写凯章信。中饭后,倦甚,眼蒙不敢作事,仅阅《谷梁传》廿馀叶。傍夕亦倦。夜清理文件颇多。眼蒙昧甚。睡后,细思余德薄能鲜,忝窃高位,又窃虚名,已于造物之忌,而家中老少习于“骄、奢、佚”三字,实深惊惧。
咸丰十年十二月初九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拟作各摺片稿,心绪郁闷,久不得就。
中饭后又围棋一局。日内,因不得景德镇开仗之信,心中忽忽如有所失。清理文件。见客四次。江军门自柏溪来见。是日,刘彤皆、姚慕庭回家过年。夜,倦甚,读书不能终卷。因读《淮南子。精神训》,至“大禹竭力以劳万民”句,若有所感,王梦龙值日。夜,初睡即梦魇,盖近日精神极疲乏,凡不克自振。
咸丰十年十二月十二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写左季高信、郭云仙兄弟情。中饭后骑马至城内树堂处闲谈。树堂近来好作隶书,笔力劲健,但乏名贵之气,傍夕归。夜,清理文件颇多,以本日未甚料检也。将各案应行请恤者,汇为一清单。阅扬子《法言》,究不如《文中子》之平实,盖子云文学中人,非道德中人也。细思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前此所见之“勤、大、谦”。勤若文王之不逞;大若舜、禹之不与;谦若汉文之不胜。而“勤、谦”二字,尤为彻始彻终,须臾不可离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谦所以儆傲也。勤能且谦,则大字在其中矣。千古之圣贤豪杰,即奸雄欲有立于世者,不外一“勤”字;千古有道自得之土,不外一“谦”字。吾将夺此二字以终身。倘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者乎!夜睡颇熟,四更即醒。 咸丰十年十二月十五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尚斋围棋一局,清理文件颇多。中饭后与申夫□谈,再围棋一局,阅《淮南子。说林训》。夜又阅《淮南子》约廿馀页,清理文件。接沅弟信,知枞阳又甚危急,寸心为之怦怦。偶思写字之道,如修脚匠之修脚。古人所谓“拨灯法”,较空灵,余所谓“修脚法”,较平稳。二更睡,不能成寐。张戈什哈值日。是日,雨而微雪,雪竞日不止。昨数日起屋,本日停工。又念左、鲍等不能开仗,为之焦灼。是日,文武员共贺望,应酬极久。与黄云海、杨在纲等谈明岁移营出岭,聚语甚多。
咸丰十年十二月十八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旋阅《淮南子》《道应训》、《氵凡论训》。中饭后阅《诠言训》,至初更毕。清理文件,倦甚。与申夫普谈天下大局,似若无转机之可图者。旋入房小坐。夜,睡不甚成寐。前在营起屋一间,未毕,十五、六、七三日雨雪,停工,本日重修砌。午后又小雨。夜来见天气阴黑,气象愁暗,为之忧闷久之。不知大乱何日可平,又不知安庆、枞阳日内支得住否,寸心悬悬不已。又思“劳、谦”二字受用无穷,劳所以戒惰也,谦所以戒傲也。有此二者,何恶不去?何善不臻?……
咸丰十一年正月初一日
五更三点起,至城内万寿宫拜牌行礼,黎明还营。各文武员弁来贺新年,巳正始毕。清理文件,写告示一张。旋观申夫与鲁秋航下棋,余亦与尚斋围棋一局。中饭后,阅《陆放翁诗选》。七言绝句发抄,兼选七律。余在京时,曾将放翁七律选抄一编,七绝则选而未抄。今因抄七绝,又将七律再选一编,恐与在京时所选多不符矣。傍夕,又现申夫与人下棋。写洗弟信。夜再阅陆诗,二更三点睡,至五更三点始醒,为近日所仅见。是日细思立身之道,以禹、墨之“勤俭”,兼老庄之“静虚”,庶于修己、治久之术,两得之矣。
咸丰十一年正月初二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尚斋围棋一局,写左季高信一件。出门拜年数家,至树堂处小坐,忠义局小坐,午初归。写雪琴信一件。中饭后又围棋一局。选放翁七绝至夜,选第七册毕。申刻清理文书百馀件。眼蒙特甚,殆因近日下棋太多之故。
夜,睡颇成寐。放翁每以美睡为乐,盖必心无愧怍而后睡梦皆恬。故古人每以此自课也。 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
早,接奉廷寄,即前复奏英夷助剿运漕一案。饭后清理文件。写澄弟信一件,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写纪泽信一件,言文章之雄奇,以行气为上,造句次之,选字又次之。旋阅选放翁七绝。中饭后又选陆诗,夜又选之,共八本。放翁胸次广大,盖与陶渊明、白乐天、邵尧夫、苏子瞻等同其旷逸。其于灭虏之意,养生之道,干言万语,造次不离真,可谓有道之。惜余备员兵间,不获于闹静中探讨道味。夜,睡颇成寐。当由玩索陆诗,少得稗补乎!
同治元年三月十七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写杨节母碑额,久不作篆,生涩殊甚,乃知天下万事责熟也。见客三次,写李少荃围棋一局,习字一纸。中饭后写沅甫信。前闻洋船过芜湖来者,言十三日三山夹火光烛天,心以季弟营盘为忧。本日,沅弟寄到季十三日一信,乃为之慰喜。申初出外拜客。又至河下着洋船,送春字营、鼎字营赴沪,酉初二刻归。清理文件。傍夕高吟黄山谷七律。夜将科房所呈批稿簿清厘一过,稍清月馀积阁之件。余既抄选十八家之诗,虽存他乐不请之怀,未免足己自封之陋。乃近日意思尤为简约,五古拟专读陶潜、谢眺[(月兆)]两家,七古拟专读韩愈、苏武两家,五律专读杜甫,七律专读黄庭坚,七绝专读陆游。以一二家为主,而他家则参观互证,庶几用志不纷。然老境侵寻,亦只能长吟以自娱,不能抗乎以入古矣。
同治元年三月十八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二次。与柯小泉围棋一局。核改信稿十馀件,习字一纸。洪琴西来,久坐时许,戏言余有扑面相法,谓初次一见,即略知其人之梗概也。中饭后见客三次,子序谈最久。又与子序围棋一局,申末去。写对联十付。纂一联赠方存之云:“敛气乃宏才学识,高文待续方刘姚。”傍夕高吟山谷七律。夜清理文件,二更三点毕。昨数日疲倦殊甚,昨夜服归脾扬一帖,谓脾胃甚好之故,岂果服药之功耶?抑昏倦颓放,暮景不能自振耶?清理文件。傍夕小睡。夜阅《苕溪渔隐丛话》。二更后复小睡,三更入上房,倒床酣卧,黎明方醒。是日申刻写挽联一付、对联四付。
同治元年四月初十日 早饭后接见司道。旋出城看熊字营操演,已刻归。与筱泉围棋一局。习字一纸,写希庵信,未毕。约陈(氵是)、潘鸿焘来吃便饭,未正散。将希庵信写毕。
摺差曾恒德自京归来,阅京信及各报本。清理文件。接少荃上海来信,言夷务事颇详。旋阅护军抬枪、小枪两队将发往熊字营为教师者。酉初写扁字及对联,再阅京报,略知近事。傍夕,眉生来久谈。夜清理文件,至二更三点毕。
本日见许仙屏与沅弟信中多见到语,如云为治首务爱民,爱民必先察吏,察吏要在知人,知人必慎于听言。魏叔子以孟子所言“仁术”,“术”字最有道理。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即“术”字之的解也。又言蹈道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观人当就行事上勘察,不在虚声与言论;当以精己识为先,访人言为后。皆阅历有得之语。 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与柯筱泉围棋一局。吴竹庄来,坐颇久。写沅弟信。涉阅广东新刻丛书两种,一曰《海山仙馆丛书》,凡五十六种。潘仕成辑刻;一日《粤雅堂丛书》,凡一百廿一种,伍崇耀辑刻。二者皆冯竹渔新赠也。又涉阅《正谊堂丛书》,凡五十六种,张清恪公辑刻,吴竹庄所赠也。因取《正谊堂》中清恪公所辑《程子》二十篇读之,至晡时读毕。凡十卷,取《论语》二十篇之意,编采二程粹言,略分门类,颇为精当。写沅弟信一件。申刻调恒字营八队来此操演枪炮,约一时许毕。夜阅张清恪公所辑《朱子》七篇,每篇各分上下,仿《孟子》七篇之意。张公盖以程配孔,以朱配孟也。读一卷,未毕。倦甚,因阅陶诗。三更睡,倒床即成寐矣。是日又写扁字二十馀个。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粒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小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通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同治元年九月十四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写鲍春霆信一件。围棋一局。见客二次。巳刻登城,看演放炮位,周围一试,约步行七里,肩舆五里,午刻归。写家信一件,又写沅弟信一件。中饭后至幕府闲谈,清理本日文件。申正写挂屏四付、对联二付。本日早接沅弟初十日信,守事似有把握,为之少慰。然以江西抚藩二人似有处处与我为难之意,寸心郁郁不自得。因思日内以金陵、宁国危险之状,忧灼过度。又以江西诸事掣肘,闷损不堪。皆由平日于养气上欠工夫,故不能不动心。欲求养气,不外“自反而缩行谦于心’两句;欲求行谦于心,不外“清、慎、勤”三字。因将此三字多缀数语,为之疏解。“清”字曰名利两淡,寡欲清心,一介不苟,鬼伏神钦;“慎”字日战战兢兢,死而后已,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勤”字曰手眼俱到,心力交瘁,困知勉行,夜以继日。此十二语者,吾当守之终身。遇大忧患、大拂逆之时,庶几免于尤悔耳。夜阅《梅信[伯]言诗文集》,核批札各稿。二更三点将睡,疲困殊甚,幸尚成寐。五更醒,从此为常态矣。
同治二年五月廿七日
早饭后,忽作呕吐。余向有此病,每数月或半年辄发一次,大约浮热滞于上焦,饮食尚未消化,而后之饮食继至,故烦满而作呕。每次禁腥荤,节饮食,即可痊愈。因病不愿见客,不能治事,与程颍芝围棋三局,又观程与小岑一局。竟日在石床上小睡,令人摇扇,阅《津逮秘书》中之《六一诗话》、《后山诗话》、《彦周诗话》、《吕居仁诗话》。中饭后与小岑围棋一局,又阅《津逮秘书》中各零种。发报四摺、四片、二清单。接奉廷寄,即十二日发摺奉到批回者。阅本日文件,核批札各稿。傍夕至幕府一谈。夜,病势未痊,仍在庭院竹床久睡,至三更二点始入内室登床睡,亦不甚成寐,古人云:其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人也不远矣。 余身当大任,而月馀以来竟日暇逸不事事,公私废阁,实深渐惧。谁当迅速投劾去位,冀免愆尤耳!
同治二年五月廿八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四次。闻王朝治言鲍春霆在紫金山业合围矣。在竹床上久睡。病尚未痊,疲乏殊甚。阅放翁题跋。与小岑围棋一局。旋温《诗经》《鱼藻》、《采菽》、《角弓》,至未刻毕。阅本日文件。申刻又围棋一局,将放翁题跋阅毕。核批札稿。傍夕至幕府一谈。夜在庭院久睡,倦甚。又与小岑围棋一局。
在庭院睡至三更始入内室。
同治三年五月廿五日
早饭后因身体患病,谢不见客。旋改告病摺一件,又改近日军情片,是日凡改三次。围棋一局。幕友来见者数次。巳刻,庞省三来久谈。午刻核科房批稿,写对联六付。中饭后,唐中丞来话别,渠于本日回籍省墓也,谈约一时有半。阅本日文件甚多,核批札各搞。酉刻出城送唐中丞之行,傍夕归。发报三招、五片。夜阅《古文。书牍类》,二更三点睡,倦甚。日内因户部奏把似有意与此间为难,寸心抑郁不自得。用事太久,恐人疑我兵权太重、利权太大。意欲解去兵权,引退数年,以息疑谤,故本目具招请病,以明不敢久握重柄之义。
同治三年三月廿六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因身体患病,不多见客。旋见客,立见者二次。围棋一局。
周军门来一见。写沅弟信一件。已刻至眉生处□谈。旋写郭云仙信一件。午刻核批和各稿。刘开生等来,谈地理甚久。小睡片刻。中饭后将云仙信写毕,阅本日文件,核改京信各稿,至纪泽处一谈,核批扎各稿。酉刻至张笛帆处一坐。张名锦瑞,雨农比部之子,辛亥孝廉,新入幕写摺件者也。傍夕小睡。夜再改京信二件,约三百字。二更四点睡。
同治三年三月廿七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二次,勒少仲来久坐,围棋一局。至眉生处一谈,甚久。巳正接奉廷寄,于十二日争厘金一疏末蒙允许。辞旨似有抚而左督,仍命督抚各分江西厘金之半。又念金陵大功将蒇,恐军心涣散,经总理衙门于上海奏拨银五十万,专解金陵大营,其中二十九万虽不甚可靠,其二十一万则立刻可起解,足济燃眉之急。因念枢廷苦心调停,令人感激;而劳逸轻重之间,又未尝不叹公道之不明也。午刻核准北票盐章程,核至酉刻乃毕。阅本日文件,核批扎各搞,未毕。傍夕,兰泉自金陵归,久谈。夜因闻沅弟病未愈,写信一件与之。旋将批札稿核毕。
二更后,思温古文,倦甚,不复能用功矣。因沅弟与纪泽儿均有病,甚为忧灼,夜睡不甚成寐,百感交集。自古高位重权,盖无日不在忧患之中,其成败祸福则天也。
同治三年三月廿八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立见者三次,坐见者二次。外甥王昆人自金陵来,与之久谈,因命之速归省母。已初接信,则其母已于三月十四日未刻仙逝,因不遽告甥,而催令登舟速归,俾其途中姑得少宽,且免在此成服,耽阁数日也。吾兄弟姊妹九人,今仅存三人矣,伤感特甚,不能治事,因阅《老学庵笔记》以自遣。围棋一局。写沅弟信一件。中饭后,阅本日文件。围棋一局。核批札各稿。再阅《老学庵笔记》。傍夕得信,知新仁、依仁营有抢劫山内粮台之事,忧灼之至。兵事不振,变症百出,曷胜愧憾!傍夕在竹床小睡。夜阅《老学庵笔记》。又接廷寄,将昨日总理衙门所拨银五十万重言以申明之。二更四点睡,不甚成寐。盖骨肉死丧之感,闹饷内变之事,金陵未竟之功,江西流贼之多,百端交集,竟不知事变之胡底也。 同治四年正月廿二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坐见者四次,立见者一次。围棋一局。阅《说文》十叶,核科房批稿,又坐见者一次。午正请客,蒋子良等,申初散。莫子(亻思)
来一坐,阅本日文件。旋又见客,坐见者二次。说话太多,疲乏之至。傍夕小睡。
夜又见首府一次,阅《经文世编》十馀首,将选入“鸣原堂”,无称意者。二更后温韩文数首,朗诵,若有所得。余昔年尝慕古文境之美者,约有八言:阳刚之美曰雄、直。怪、丽,阴柔之美曰茹、远、洁、适。蓄之数年,而余未能发为文章,略得八美之一以副斯志。是夜,将此八言各作十六字赞之,至次日辰刻作毕。附录如左: 雄:划然轩昂,尽弃故常;跌宕顿挫,扪之有芒。 直:黄河干曲,其体仍直;山势若龙,转换无迹。
怪:奇趣横生,人骇鬼眩;《易》《玄》《山经》,张韩互见。
丽:青春大泽,万卉初葩;《诗》《骚》之韵,班扬之华。
茹:众义辐凑,吞多吐少;幽独咀含,不求共晓。
远:九天俯视,下界聚蛟;寤寐周孔,落落寡群。 洁:冗意陈言,类字尽更;慎尔褒贬,神人共监。
适:心境两闲,无营无待;柳记欧跋,得大自在。
同治五年四月十五日
黎明,早饭后启行,约五十五里至夏张打尖,巳正中饭。又行四十五里至泰安府,在考棚作公馆。清理文件,兼阅本日文件,围棋二局。剃头一次。
酉正至岱庙。头门凡五门:正中曰正阳门,左右曰掖门,又左曰仰高门,又右曰见大门、余人仰高门,院中左有《宣和碑》,右有《祥符碑》。二门曰仁安门,院中左右皆有乾隆御碑亭,像碑甚多。正殿曰峻极殿,祀东岳大帝。后殿曰寝宫,祀大帝与碧霞元君。正殿丹墀之下,东有古柏如龙爪,有藤萝绕之;西有新相如凤翼,有倒挂墩枝,葱翠异常;又有一柏正当甫道,名曰独立大夫;稍南有一太湖石,甚奇,名曰扶桑石;其西院有环咏亭,自宋元以来题咏各碑环嵌壁间,李斯刻碑亦自山顶移嵌于此。其内为东岳帝之便殿,陈列前所颁法物珍器于此。中有乾隆间颁镇圭,长三尺许,厚二寸许,上青、中白、下组色,首为凉玉,耶为温玉。环咏亭之南有唐槐,苍古无匹。旋赴东院,有炳灵宫,宫前有汉柏六株,尤为奇古。 又登仰高门、正阳门之楼一望岳色。瞑时还寓,料理明日登岱各事。
同治五年四月十六日
黎明,早饭后与幕客六人登岱。出泰安北门三里许,过岱宗坊,旋至玉皇阁小坐。有孙真人化身。据道士云:孙某在此修炼,年九十四岁,康熙四十年化去,今手足皮骨尚在,如干腊然,惟头系上塑耳。又至关帝庙小坐,有盐当会馆。旋过飞云阁,有孔子登临处坊。旋过万仙楼下,未登楼。旋至斗母阁小坐,水声清激可听。旋过水帘洞,在大路之西,图中误刻于东。旋阅石经略。峪在大路过溪之东,约步行小半里。其上为摩天岭,岭上泉流洞中,巨石铺于洞底,纵横五亩许,刻《金刚经》其上,字大径尺四寸许,中署三大字,日暴经石。又有明汪玉者著论谈文,其子汪坦刻之石上,侧署二大字曰经正。旁一巨石曰试剑石。旋还大路,过一小桥,土人名曰东西桥。自此桥以下,路在溪之西,自此桥以上,路在溪之东矣。
夹道翠柏成列,土人名曰相洞。旋至壶天阁小坐。自城至此凡十八里。又过回马岭,至二虎庙。登岱程途,至此得半矣。该处路稍平夷,微有涉降,名曰快活三里。稍北为云母桥,该处有瀑布,名曰御帐坪。小坐,盖途中最胜之处也。遥望东边石壁,摩崖一碑,曰万丈碑。过朝阳洞,有元君殿,今颓毁矣。旋至五松树,小坐,有石坊口五五[衍一五字]大夫松。秦时松久不可见,今亦有虬松数株。又北为对松山,溪之两岸,古松森列,与东西桥之柏洞皆岱岳茂林也。自此以上为慢十八盘,过升仙坊为紧十八盘,岱岳中最为险峻之处。至南天门小坐。旋折而东,行里许,为碧霞元君庙,又东北一百步许为东岳大帝庙。余即在此停住。卯初自城起程,午初一刻到此,不觉登陆之难,盖号为四十里,实不过三十二、三里。小想片时,旋至两庙各行三跪九叩礼。因捻匪未平,发愿默为祈祷。中饭后,小睡片刻。
旋与幕友步行登览各处。
先至岱顶,即所谓天柱峰也。中有玉皇殿,殿外有巨石陂陀,相传为山之额顶。门外有无字碑,广二尺许,厚一尺五、六寸,高丈二、三尺,《志》称为汉时立石。顶之西南为青帝宫,又西为寝宫,内有元君卧像,门锁,未得启视。其南为北斗台,台上两石幢,高二尺许。寝宫之西为孔子殿。以上宫殿四处及北斗台皆已颓败。旋至岱顶之东,有乾坤亭,因纯皇帝书“乾坤普照”扁而名之也。又东为日观峰亭,亦有纯皇帝诗碑,其后一碑题“孔子小天下处”。此亭本可观日出,今已颓毁,上无片瓦,不如玉皇殿东轩看日出之便。又东南为舍身岩,改名爱身岩。岩之侧为仙人桥,两石壁之间,三石相衔,下临深谷,有如飞桥。又东为东神霄山,即日观峰这东之耸起者,实一山耳。遥对西神霄山,即南天门道西之耸起者。傍夕归,现东岳殿后唐明皇摩崖《纪泰山铭》。其套小泉回圣女地。凡岱顶之可观者,略尽于此。此外如丈人峰,不过三石,略具人形。东天门、西天门、北天门,不过各立二石而且。
大抵泰山自北而南,分两大支、一小支:西大支由西神霄峰而南,至卧马峰、傲来峰一带;东大支由东神霄峰而南,至乾坤山、老人寨、二虎山、摩天岭一带;中一小支自东支之二虎山分出,南至马蹄峪、水帘洞、白杨洞一带。东大支及中小支皆不甚长,惟西支自傲来峰以西绵亘三、四十里,重峦巨幛,惜不及遍游也。水亦分两支:西支发源于南天门,目下干涸,至对松山始见流水;下经傲来峰出郡城之西闩外,名曰黄西河,又名涤河;东支发源于二虎山,自二虎山以南大路皆在此溪之沿,名曰中溪,又回环水。余粗识脉络于此,馀不及详。
是夕阴云作雨,闻贼又窜曹州,恐其渡运河而东,焦灼之至。睡不甚成寐。
同治五年四月十七日
因昨夕阴云微雨,廿五鼓断不能观览日出,遂高卧不起,而幕友黎纯斋及薛叔芸、王鼎丞、叶亭甥等四人登玉是顶东轩。五更,严风微雨过后,竟得一睹日出之胜。乃知天下事末阅历者不可以臆测,稍艰难者不可以中阻也。
卯初二刻,起行下山,中过水帘洞、万仙楼,均小停登眺。至山麓王母地上坐,辰正一刻即人郡城。下山行走极速,盖登岱者别有一种山轿,长六尺许,两损弧而向上,如一弓小桥然。舁夫以皮带承肩,上下石磴皆横行,舁夫面皆向前。以直行,则皮带正负在项后,横行,则皮带斜曳在肩倒也。在郡见丁方伯宝桢、鲍学使源深,又见长清令张曙。写昨日日记,约五百字,未毕。午初二刻又起程,行四十五里至夏张宿。途次,饱看傲来峰以西诸山。又写日记七百馀字,毕。围棋二局,阅本日文件。连日积阁批札等件甚多,夜间清厘数件。倦甚,竟不能全了矣,愧歉之至。
此次登岱所心赏者,在庙则为镇圭,为李斯碑,为汉柏、唐槐,为龙爪柏,为扶桑石;在山则为玉皇顶、无字碑,为《纪泰山铭》,为南天门,为御幢坪。外此虽有胜迹,非所钦已。 同治七年正月十七日 早饭后清理文件。见客,立见者三次,坐见者二次。习字一纸,核对各拓片。 专差发年终密考等摺。围棋二局。阅苏诗七律十二叶。午正出门,拜客三家。至竹如处一谈,至春织造处赴宴,申正归阅本日文件。至幕府一谈。摺差自京归,接京信多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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