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书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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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诸弟(38封)
致四弟咸丰十年四月廿四日宿松 。近日江浙军事大变,皖北各军必有分接之命。余听天由命,或皖北或江南无所不可,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临死之际寸心无可悔恨,斯为大幸。
。家中之事,望贤弟力为主持,切不可日趋奢华。子弟不可学大家口吻,动辄笑人寒村鄙陋,日习于骄纵也。
澄侯四弟左右: 近日江浙军事大变,东南大局一旦瓦裂,皖北各军必有分接江浙之命,非胡润帅移督两江,即余往视师苏州。、二者苟有其一,则日下此间三路过兵之局不能不变。抽兵以援江浙,又恐顾此而失彼;赋若得志于江浙,则江西之急如近在眉睫。
吾意劝湖南将能办之兵力出至江西,助访江西之北界,免致江西糜烂后湖甫专防东界,则劳费多而无及矣,不知湖南以吾言为然否?左季高在余管住二十馀日,昨已归去,渠尚肯顾大局,但与江西积怨颇深,恐不愿帮助耳。沅弟、季弟新围安庆,正得机得势之际,不肯舍此而他适。余则听天由命,或晚北或江南无所不可,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临死之际寸心无可悔恨,斯为大幸。
家中之事,望贤弟力为主持,切不可日趋于奢华。子弟不可学大家口吻,动辄笑人之鄙陋,笑人之寒村,日习于骄纵而不自知,至戒至瞩。弟身体全好否?两足流星落地否?众目疾近日略好,有言早洗面水泡洗二刻即效,比试行之,话请放心。。
致诸弟咸丰十年九月廿四目祁门 。军事之败,巨室之财。非傲即增,二者必居其一。 。天下古今之席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分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
。余家后辈,只做过大,未做过小,骄傲之气入于膏育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
沅弟、季弟左右; 恒营专人来,接弟各一情并季所寄予鱼,喜慰之至。久不见此物,两弟各寄一次,从此山人足鱼矣。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故馆,十月廿八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回:“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把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谨述此语话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口“丹朱傲”,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曰‘’谓已有天命,渭敬不足行”,皆傲也。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摺,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各后辈常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前此廿三日与沅弟书云:] 弟军中诸将有骄气否?弟日内默省,傲气少平得几分否?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吾因军事而推之,凡事皆然,愿与诸弟交勉之。
此次徽贼窜浙,若浙中失守,则不能免于吴越之痛骂,然吾但从傲惰二字痛下工夫,不问人之骂与否也。。
[又十月初四日书云:]
季弟赐纪泽途费太多。余给以二百金,实不为少。余在京十四年,从未得人二百金之赠,余亦未尝以此数赠人,虽由余交游太寡,而物力艰难亦可概见。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于膏盲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前函以傲字箴规两弟,两弟不深信,犹能自省自赐;若以傲字诰诫子侄,则全然不解。盖自出世以来,只做过大,并未做过小,故一切茫然,不似两弟做过小,吃过苦也。。 [又十月廿四日与澄弟书云:] 余在外无他虑,总怕子侄习于骄奢逸三字。家败离不得个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弟切戒之。。
致四弟咸丰十年十月初四日祁门
。家中买田起屋,余心大为不安,不持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后做鬼亦是不安。访贤弟切莫玉成黄金堂买田起屋,弟若听我我便感激,若不听我我便恨尔。世界若太平,我家断不怕没饭吃;若大局难挽,则田产愈多受祸愈烈,亦何益之有哉?
澄侯四弟左右:
八月片四发去之信,至今未接复信,不知弟在县已回家否?余所改书院图已接到否?图系就九弟原稿改正,中间添一花园。以原图系“点文章--一个板板” 也。余所改规模太崇闳,当此大乱之世,兴造过于壮丽,殊非所宜,恐劫数未满,或有他虑,弟与邑中诸位贤绅熟商。去年沅弟起屋太大,余至今以为隐虑,此事又系沅弟与弟作主,不可不慎之于始。弟向来于盈虚消长之机颇知留心,此事亦当三思,至嘱至嘱!
祁门老营安稳,余身体亦好,惟京城信息甚坏,皖南军务无起色,且愧且愤。
家事有弟照料,甚可放心,但恐黄金堂买田起屋,以重余之罪戾,则寸心大为不安,不特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后做鬼也是不安。特此预告贤弟,切莫玉成黄金堂买田起屋。弟若听我,我便感激尔;弟若不听我,我便恨尔。但令世界略得太平、大局略有挽回,我家所不怕没饭吃。若大局难挽,劫数难逃,则田产愈多指摘愈众,银钱愈多抢劫愈甚,亦何益之有哉?嗣后黄金堂如添置田产,余即以公牍捐于湘乡宾兴堂,望贤弟子万无陪我于恶。。
致四弟咸丰十年十二月廿四日祁门
。星冈公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我兄弟亦宜略法此意。天下情地信增之人,曾见有一家不败者乎?
。我家大小老幼,几乎无人不药,无药不贵。补药吃出毛病,又服原药;展转差误,不至大病大弱不止。劝弟少停药物,专用饮食调养。 澄侯四弟左右:
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惟弟服药过多,又坚嘱泽儿请医守治,余颇不以为然。吾祖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记忆。今我辈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绍家风。今年“白玉堂”做道场一次,“大夫第”做道场二次,此外祷祀之事,闻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节,已失家风矣。买地至数千金之多,是不信地仙一节,又与家风相背。至医药,则合家大小老幼,见于无人不药,无药不贵。送至补药吃出毛病,则又服凉药以攻伐之;阳药吃出毛病,则又服阴药以清润之;展转差误,不至大病大弱不止。弟今年春间多服补剂,夏末多眼凉剂,冬间又多眼清润之剂。余意欲劝弟少停药物,专用饮食调养。泽儿虽体弱,而保养之法,亦惟在慎饮食节嗜欲,断不在多眼药也。地私、僧巫二者,弟向来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为习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识坚定,略存祖父家风为要。天下信地、倍僧之人,曾见有一家不败者乎?。
致四弟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祁门
。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
。欲去骄气。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请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
澄侯四弟左右:
腊底由九弟处寄到弟信并纪泽十一月十五七日等语,具悉一切。
弟子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 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请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仙),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惰,则家中子弟日趋于恭谨而不自觉矣。
此间军事如常。左、鲍二军在鄱阳、建德交界之区尚未开仗,贼数太多,未知能否得手。祁门、容县、渔亭等处尚属平安。余身体无恙,惟齿痛耳。。
致四弟咸丰十一年五月十四日香口
。乡间种菜全无讲究,故令人在省中菜园雇工,欧学些种菜好样也o。省城之人虽多睡早觉者,然亦视乎东家以为转移。
。此极小之事,弟可不必打破。向使余在外娶妾起屋,弟必进京至提督府告状矣。 澄弟左右:
接两次家书,具悉五宅平安,并弟将有做一届公公之喜,欣患无已。
省城在一种菜之工,此极小之事,弟便说出许多道理来,砌一个大拦头坝。向使余在外寄数万金银,娶几个美妾,起几栋大屋,弟必进京至提督府告状矣。
省城之人虽多睡早觉者,然亦视乎东家以为转移。余身边所用之人,位省者居其十之七。往年余以卯正起,身边人亦卯正起;近年余以卯初或寅正起,身边人亦卯初寅正起。乡间种菜全无讲究。比之省中好菜园,何止霄壤!余欲学些好样,添些好种,故令纪泽托在省雇工,弟可不必打破耳。
此间军事平安。黟县于初三日失守,初五克夏。赤岗龄四贼垒为鲍、成两军攻破,诛斩净尽,生擒逆首。安庆之克,似已有望。惟湖北兴国、崇、通失守,湖南不免震动。 余遍身疮癣,奇痒异常,略似丙午年在京,惨无所苦。。
致季弟咸丰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安庆 。吾兄弟三人在外,沅一人归尚不着迹。两人归,则嫌太多,弟以待沅来再归为是。若从同续计,尽可任行归去;除此一事而外,仍以不归为妥耳。
。余自八年起,每日用油纸摹帖,不甚间断,近日常常长进。弟亦可用油纸试事,稍久刚手脱不甚粘滞矣。
季弟左右:
接十二日信,具悉一切。写字一纸,有秀劲之气,若常写不间断,必有猛进之时。余自八年起,每日用油纸摹帖,不甚间断,近日常常长进,弟亦可用油纸试摹也。。
[又十一月十四日书云:]
吾兄弟三人在外,一人归尚不着迹,两人归则嫌太多。吾心中恐弟速归,故以希帅之批待沅来为是。
油纸摹帖,初为之,则写次行而首行未干,揩摩墨迹,狼藉满纸,迨摹习稍久,则手腕不甚粘滞,纸上墨迹自少矣。弟习油纸,即以此自试效验可也。。
[又十一月十七日书云:]
接十五夜信,具悉一切。弟之归家,若从一身人伦之道上起见,则兄久以为虑,弟尽可径行归去,不必问希帅之准与不准,余必专缄与希帅说明。若弟能早得同续,则举家相庆,而考地亦含笑于九京。除此一事而外,弟仍以不归为妥耳。。
致诸弟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安庆
。余在外多年,推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两弟待我过厚,寸衷难安。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尤恐彼此赠送丰厚,彼此皆趋奢靡也。
。八君子辅政,枪法不乱,卜中兴有日。余忝窃高位,沅弟亦将膺府重寄,遐迩观瞻,深以为惧。 澄、沅弟左右:
廿七日接家信:澄弟一件、纪泽一件、沅弟在武昌所发一件,初一日接沅弟岳州发信。具悉一切。澄弟以狐裘袍褂为我贺生日,道理似乎太多达。余在外多年,惟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近日两弟待我过厚,寸衷尤觉难安。沅弟临别时,余再三叮嘱此层,亦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且恐彼此赠送丰厚,彼此皆趋奢靡,想弟已喻此意矣。
沅弟信中决气机之已转,世运之将享,余意亦觉如此。盖观七月十七以后,八君子辅政,枪法尚不甚错,为从古之所难,卜中兴之有日。特余忝窃高位,又窃虚名,遐迩观瞻,深以为惧。沅弟不特不能幅巾归农,且恐将膺封疆重寄,不可不早为之计。学识宜广,操行宜严,至嘱至嘱! 余为遍身癣痒所苦,不能再有过境,深以为愧。泽儿要算学诸书,余于近日派潘文质送南五母舅回籍,即带书至家。顺问近好。。
致诸弟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安庆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
。沅弟于银钱取与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其报实在于此。 。弟等来信,常多讥讽不平,见处如此,别处可知。沅谓雪琴声色俱厉,余谓沅之声色亦未尝不厉,特不自知耳。
沅、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小抬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调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后,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斟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慨之。余谓天之慨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格盈满,孙峻慨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慨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且。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非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
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撼。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贻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敬。。 致诸弟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安庆 。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人与妻子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间舍内阁厚实,二者皆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慨之说不甚后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主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且;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起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李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间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致诸弟同治元年七月初一日庆庆
。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战阵小挫,则责之戒之,甚或杀之,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而妒他军。余对两弟黎股不休,亦犹对将领之责戒也。
。来人指摘,弟当三思。弟位实不卑,名亦不小,而犹培坟墓以永富贵,谋田庐以贩子孙,岂非过计哉?
沅、季两弟左右:
专差至,接两弟书。沅于廿五早大战之后,尚能写廿二页之多,可谓强矫矣。
所言仅能切中事理。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小挫,则于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余对两弟絮聒不休,亦犹对将领且责且戒,且泣且教也。
良田美宅,来人指摘,弟当三思,不可自是。吾位固高,弟位亦实不卑;吾名固大,弟名亦实不小。而犹沾沾培坟墓以永富贵,谋田庐以贻子孙,岂非过计哉?
廿五日又获大胜,以后应可站稳脚跟。然计贼之技俩,必再来前后猛扑一次,尚宜稳慎待之。。 致诸弟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安庆
。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
。余在外日久,间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
。季弟信药大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疟疾,近已全愈否?否不以季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 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眠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
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转机,疟疾减去十之四,呃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他变。希庵五月之季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待。希乃断药月馀,近日病已全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几一劳永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号曰恒者,尤相符合。
其馀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致沅弟同治元年九月廿四日安庆
。吾兄弟既普拚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始终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顾一听之天而已。 。弟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敌到后一意苦守,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余言及机势,而弟极言此次审机之难。弟虽不言,而余已深知之。萃忠侍两酋极悍极多之贼,以求逞于弟军久病之后,居然坚守无恙,人力之瘁,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当弟受伤血流,裹创忍痛骑马,周巡各营,以安军心,天地鬼神,实鉴此忱。以理势论之,守局应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拚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终始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顺一听之天而已。
审机审势,犹在其后,第一无责审力。审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弟当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贼到后一意苦守,其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更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骄必败,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不审力,则所谓骄也;审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谓哀也。
药二万、银二万及洋枪一批,日内准交轮舟拖带东下。其馀银米子药,苦于逆风,不能到皖。望弟稳守,不可急于出场打仗。十月间,吾再添派护军前往助弟。
弟之新勇,十月亦可赶到。昨日风雨,余极忧灼也。。
致沅弟同治元年十月初三日安庆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敌人所必争。若从敌所不经意处下手,既得之后,敌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
。嘱弟以追为退,先占太湖西岸。莫调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
沅弟左右: 排递一线,知守局平安如常,至以为慰。大官圩等处之粮,多为我军所焚,则金陵援贼之粮必难久支;城贼之粮,多寡则不敢必耳。计忠、侍引退之期,必不甚远。吾前有信,嘱弟以追为退,改由东坝进兵,先占太湖之西岸。水师亦由东坝进兵,在太湖西岸立住脚跟,则战船处处可到,而环湖之十四府州县处处震动,贼则防不胜防,我则后路极稳。较之株守金陵者,有死活之分,有险易之别,但无赫赫之名耳。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为贼匪所必争。莫若从贼所不经意之处下手,既得之后,赋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余今欲弃金陵而改攻东坝,贼所经意之要隘也;若占长兴、宜兴、太湖西岸,则贼所不经意之要隘也。愿弟早定大计,趁势图之,莫为浮言所惑,请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至嘱至嘱。如弟之志必欲围攻金陵,亦不妨掀动一番,且去破东坝,剿溧阳,取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围金陵,亦不过数月间事,末为晚也。吾兄弟誓拚命报国,然须常存避名之念,总从冷淡处着笔,积劳而使人不知其劳,则善矣。。
致沅弟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安庆
。弟有大功于家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子弟营之事,每每稍事节制,亦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耳。
。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即以纪瑞侄承荫,将来与纪泽同去考前同当部曹。
。肝火太旺,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是也。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
兹专人送营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右手背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椎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借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不知与弟道及否?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侯则严肃异常,通佳时令节尤为谋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子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本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前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所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
[又二十日书云:]
肝气发时,不推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符弟之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劲不可遏之喉,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亦不仅余与弟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尤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儒释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战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
致沅弟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安庆
。自古圣贤豪杰、文上才人,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
。吾辈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但能保沿江要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自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上,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如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冯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吾辈现办军分,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趣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春霆廿一日尚往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但吾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致澄弟同治二年十月十四日安庆
。家中规模,总嫌过于奢华。纪泽亦坐四轿,此断不可,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四抬入省城则尤不可。湖南现有总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未闻有坐四轿者,余音在省亦未四抬也。
。八侄女发嫁,科三盖新屋,各寄银百两,因恐奢靡,故不多寄。 澄弟左右:
接弟九月中旬信,具悉一切。此间近事,自石埭、太平、旌德三城投诚后,又有高淳县投诚,于十月初二日收复。东坝子初七日克夏,宁国、建平于初六、初九日收复,广德亦有投诚之信,皖南即可一律肃清。淮上苗逆虽甚猖獗,而附苗诸圩因其派粮派人诛求无厌,纷纷叛苗而助官兵,苗亦必不能成大气候矣。 近与儿女辈道述家中琐事,知吾弟辛苦异常,凡关孝友根本之事,弟无不竭力经营。推各家规模,总嫌过于奢华。即如四轿一事,家中坐者太多,闻纪泽亦坐四桥,此断不可,弟曷不严加教责?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常坐则不可。蔑结轿而远行,四抬则不可;呢轿而四抬,则不可入县城、衡城,省城则尤不可。湖南现有总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皆与省城各署来往,未闻有坐四轿。余昔在省办团,亦未四抬也。以此一事谁之,凡事皆当存一谨慎俭朴之见。
八侄女发嫁,兹寄去奁仪百两、套料裙料各一件。科三盖新屋移居,闻费钱颇多,兹寄去银百两,略为资助。吾恐家中奢靡太惯,享受太过,故不肯多寄钱物回家,弟必久亮之矣。。 致澄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十四日安庆
。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干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太阔。每代起一祠堂,别家恐无此例,当设法裁减。
。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兄独知;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兄所不及料也。
。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悭吝二字,莫贪大方二字,莫贪豪爽二字。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斋三来,接十月初六日一函,具悉一切。围山嘴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湖南作督抚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则别家恐无此例,为我曾姓所创见矣。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干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太阔,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好从慢处来),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所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修造公费,周济人情,亦须有一俭字的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悭吝二字,莫贪大方二字,莫贪豪爽二字,弟以为然否?
温弟妇今年四十一岁,兹寄去银一百、燕菜二匣,以为贺生之礼。其馀寄亲族之炭,敬芝圃之对,均交牧云带回。此间自苏州克复、苗沛霖伏诛后,诸事平安,即问近好。。 致澄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廿四日安庆
。李少荃在苏州杀降王八人,最快人意,戈登亦无加之何也。
。弟家人客太多,渐趋奢华,此后总领步步收紧。 。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总之家门太盛,人人须记此二语也。
。禁坐四轿,先从星冈公子孙做起。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七日接弟十月廿八衡州一缄,具悉一切。此间近事,推李少荃在苏州杀降王八人,最快人意,兹将渠寄总理衙门信稿一件,抄寄弟阅。戈登虽屡称欲与少荃开仗,少望自度力足制之,并不畏怯,戈登亦无如之何,近日渐就范围矣。
衡州之粤盐,只禁船载,不禁路挑,弟所见,极为有理。江西新城县,亦为禁闽盐之路挑,竟被私贩将委员殴毙。现在衡州每挑既补二百四十,若再加亦必激变。从前道光年间,衡州严禁粤私,从未禁遏得住。将来新章到衡,弟可与府县及厘卡说明,只有水卡查船载之私,每斤加作八文;其陆卡查路挑之私,概不再加分文。亦不必出告示,亦不必办公牍,但得水卡一处稽查,便算依了我之新章耳,兹将新刻章程三本寄回。
弟家之渐趋奢华,闻因人客太多之故,此后总须步步收紧,切不可步步放松。
禁坐四轿,姑从星冈公子孙做起,不过一二年,各房亦可渐改。总之,家门太盛,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人人须记此二语也。。 致沅弟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安庆
。弟肝病已深,不胜焦虑。金陵迟迟尚无把握,不入耳之言语纷至迭乘,余尚温郁成疾,况弟之劳苦百倍阿兄乎?
。此病必须将万事看空,毋值毋怒,乃可渐减。蝮蛇螫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规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 沅弟左右: 十三日接弟初十日书,有云肝病已深,痢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等语,读之不胜焦虑。今年以来,苏浙克城甚多,独金陵迟迟尚无把握;又饷项奇绌,不如意之事机。不入耳之言语纷至迭乘。余尚愠郁成疾,况弟之劳苦过甚百倍阿兄,心血久亏数倍于阿兄乎?余自春来,常恐弟发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实情。此病非药饵所能为力,必须将万事看空,毋恼毋怒,乃可渐渐减轻。蝮蛇螫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视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嘱至嘱。
余年来愧对老弟之事,惟拨去程学启一名将,有损于阿弟。然有损于家,有益于国,弟不必过郁,兄亦不必过悔。顷见少荃为程学启请恤一疏,立言公允,兹特寄弟一阅,请弟抄后寄还。又饷绌情形一片抄阅,即为将来兄弟引退之张本。
淮北票盐、课厘两项,每岁共得八十万串,拟概供弟一军。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无几,且愧对万忠,盖亦眼大口大之过。余于咸丰四五六七八九等年,从无一年收过八十万者,再筹此等巨款,万不可得矣。。
致澄弟同治三年四月廿四日安庆
。官运极盛之时,子弟经手公事格外顺手,然闲言怨谤即由此起。 。当于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百事平顺之际,预为百事拂逆地步。
。弟此后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处,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
此阿兄阅历极深之言,望弟记之。
澄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四月初十日由衡州发信,可谓神速之至。其初一之信,并茶叶、青布等件,尚未到营。弟料理蕙妹丧事,又须照料黄家侯婿之丧,兹又赴衡州经营米捐之事,可谓劳苦已极。然捐务公事,余意弟总以绝不答言为妙。凡官运极盛之时,子弟经手公事,格外顺手,一倡百和,然闲言即由此起,怨谤即由此兴。吾兄弟当于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盛时百事平顺之际,预为衰时百事拂逆地步。
弟此后若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处,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此阿兄阅历极深之言,望弟记之。
此间近状平安。常州、丹阳克复,只剩金陵一孤城,馀则江苏全省,一律肃清。鲍超马步万六千人,即日上援江西,将由九江先赴瑞、临,以便兼顾湖北之崇、通、兴、冶,湖南之巴、平、浏、醴。内人咳嗽大愈,纪泽亦已复元。惟沅弟肝病颇深,心血太亏,若金陵月内即充,病可不医而全取耳。家中书有《历代帝王年表》,齐召南所编,约四本,末一本《明纪》,系阮福所编,请告朱金权查出付来。黄金堂下手之竹,务须大删,每二尺宽乃可留一根。柞树尤宜多芟,否则愈密愈不长也。。
致沅弟同治三年八月初五日安庆
。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自周汉以后,罕见以德传者,立功如萧曹房杜……,立言如马班韩欧,古今曾有几人?但求尽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遽希千古万难攀跻之人也。 。弟之立功已有绝大基址,绝好结构,以后但加装修,何必汲汲皇皇?
沅弟左右:
初四夜接初一夜来函,具悉一切。贡院九月可以毕工,大慰大慰。但规模不可狭小,工程不可草率。吾辈办事,动作百年之想。昨有一读,言主考房后添造十八房住屋,须将长毛所造仓屋拆去另造,即不欲草率之意。
弟中怀抑郁,余所深知。究竟弟所成就者,业已卓然不朽。古人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立德最难,而亦最空,故自周汉以后,罕见以德传者。立功如萧、曹、房、杜、郭、李、韩、岳,立言如马、班、韩、欧、李、杜、苏、黄,古今曾有几人?吾辈所可勉者,但求尽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速希于古万难攀跻之人。弟每取立言中之万难攀跻者,而将立功中之稍次者一概抹杀,是孟子钩金舆羽、食重礼轻之说也,乌乎可哉?不若就现有之功,而加之以读书养气,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进,言亦日醇。譬如筑室,弟之立功已有绝大基址、绝好结构,以后但加装修工夫,何必汲汲皇皇,茫若无主乎?
刘朱两军,望弟迅速发来。必须安庆六县无贼,兄乃可撑住门面,乃可速赴金陵,至要至要。。
致澄弟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济宁
。体气不健,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不可临时乱投药剂。养生之法有五:一口服食有恒,二日惩忿,三日节欲,四日临睡洗脚,五日饭后行三千步。 。兄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待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
澄弟左右:
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日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匾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限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学行七年矣。饭后三干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间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侯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已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待一时之官爵,而侍长远之家规;不待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致澄弟同治五年七月初六日桃源县双兴闸
。吾乡散勇回籍者太多,恐其无聊生事,不独哥老会一端而已。
。处此时世,居此重名,总以钱少产薄为妙。一则平日免于觊觎,仓卒免于抢掠;二则子弟略见窘状,不至一味奢侈。
。木器但求坚实,不尚雕接。
澄弟左右: 久未接弟信,惟沅弟寄弟五月底信,言哥老会一事,粗知近况。吾乡他无足虑,惟散勇回籍者太多,恐其无聊生事,不独哥老会一端而已。又米粮酒肉百物昂贵,较之徐州济宁等处数倍,人人难于度日,亦殊可虑。
余意吾兄弟处此时世,居地重名,总以钱少产薄为妙。一则平日免于觊觎,仓卒免于抢掠;二则子弟略见窘状,不至一味奢侈。纪泽母子八月即可回湘,一切请弟照料。“早扫考宝书蔬鱼猪”八字,是吾家历代规模。吾自嘉庆末年至道光十九年,见王考星冈公日日有常,不改此度。不信医药、地仙、和尚、师巫、祷祝等事,亦弟所一一亲见者。吾辈守得一分,则家道多保得几年,望弟督率纪泽及诸侄切实行之。富(土乇)木器不全,请弟为我买木器,但求坚实,不尚雕镂,漆水却须略好,乃可经久。屋宇不尚华美,却须多种竹柏,多留菜园,即占去田亩,亦目无妨。
吾自六月十五日自济宁起行,廿五至宿迁,奇热不复可耐,登岸在庙住九日,今日始开船行至桃源,计由洪泽湖溯淮至周家口,当在八月初矣。。
致澄弟同治五年八月初十日周家口
。哥老会之事,余意不必曲为搜求,即明知其为哥老会,唤至密室,恳切劝谕,令其首悔,而贷其一死。
。惟柔可以制刚报之气,推柔可以化顽梗之民。兄与流皆以杀人为业,以自强为本,弟在家当以生人为心,以柔弱为用,庶相反而适以相成也。
澄弟左右:
哥老会之事,余意不必曲为搜求。左帅疏称要拿沈海沧,兄未见其原摺,便中抄寄一阅。提镇副将,官阶已大,苟非有叛逆之实迹实据,似不必轻言正法。如王清泉,系克复金陵有功之人,在湖北散营,欠饷尚有数成未发。既打金陵,则欠饷不清不能全归咎于湖北,余亦与有过焉。因欠饷不清,则军装不能全缴,自是意中之事。即实缺提镇之最可信为心腹者,如萧孚泗、朱南桂、唐义训、熊登武等,若有意搜求,其家亦未必全无军装,亦难保别人不诬之为哥老会首。余意凡保至一、二、三品武职,总须以礼貌待之,以诚意感之。如有犯事到官,弟在家常常缓颊而保全之。即明知其哥老会,唤至密室,恳切劝谕,令其首悔而贷其一死。惟柔可以制刚很之气,惟诚可以化顽梗之民。即以吾一家而论,兄与沅弟带兵,皆以杀人为业,以自强为本;弟在家,当以生人为心,以柔弱为用,庶相反而适以相成也。
孝凤为人,余亦深知,在外阅历多年,求完善者实鲜。余外病全会,尚未复元。初九抵周家口,此间或可久住。馀详日记中。。
致沅弟同治五年八月廿四日周家口
。顺斋一节,清级图之。此等事幸而获胜,代渠思报复者必群起。苟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
。吾兄弟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时时可危。
“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望弟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
沅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十八日信,欣悉甲五、科三两侄子初一、初四均得生子,先大夫于十日之内得三曾孙。余近年他无所求,惟盼家中添丁,心甚拳拳,今乃喜溢望外。 弟之有功于家,不仅谋葬祖父一事,然此亦大功之昭著者,即越级超保,亦必不干部驳也。 来汝会晤一节,尽可置之缓图。顺斋排行一节,亦请暂置缓图。此等事幸而获胜,而众人耽耽环伺,必欲寻隙一泄其忿;彼不能报复,而众人若皆思代被报复者。吾闯世最久,见此甚明。寄云一疏而参抚黄藩□,一片而保抚郭臬李,非不快意,当时即闻外议不平。其后小遽果代黄报复,而云他亦与毛水火,寄云近颇悔之。吾参竹伯时,小遽亦代为不平,至今尚痛诋吾兄弟。去冬查办案内密片参吴少村,河南司道颇为不平,后任亦极隔阂。陈、黄非无可参之罪,余与毛之位望积累尚不足以参之,火候末到,所谓燕有可伐之罪,齐非伐燕之人也。以弟而陈顺斋排行,亦是火候来到,代渠思报复者必群起矣。苟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
汴之紫三本家于余处颇多掣肘,余顷以密片保全之,抄付弟览。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专讲宽平谦类,庶几高而不危。弟谋为此举,则人指为传武功,恃圣眷,恃门第,而巍巍招风之象见矣。请缓图之!
再,星冈公教人常言:“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云:“怕临老打扫脚棍。”兄衰年多病,位高名重,深虑打扫脚棍,蹈陆、叶、何、黄之复辙。自金陵告克后,常思退休藏拙。三年秋冬,应让弟先归。四年夏间,僧邸殉难,中外责望在余,万难推卸,又各勇退撤未毕,不得不徘徊审慎。今年弟既复出,兄即思退。
逮大暑病瘦之后,言路又有“避贼而行”之劾,决计引归,拟八九月请假二次,十月开缺;今群捻东窜,贼情大变,恐又不能遽如吾意。弟若直陈顺斋排行,则人皆疑兄弟熟商而行,百喙无以自解,而兄愈不能轻轻引退矣。望弟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后,再行轰轰烈烈做去,至嘱至嘱!
胡润帅奉朱批不准专衔奏军事,其呕气百倍于弟今日也,幸稍耐焉。兄又手致。。
[又九月初二日书云:]
顺斋一案,接余函后能否中辍?悬系之至。此等大事,人人皆疑为兄弟熟商而行,不关乎会晤与否。譬如筱泉劾官,谓少泉全不知情,少泉劾余,谓筱泉全不知情,弟肯信乎?天下人皆肯信乎?异地以观,而弟有大举,兄不得诿为不知情也。
审吴厚庵告病,李高调督陕甘,仲山升督闽浙,子青督漕,鹤侪抚秦,环视天下封疆,可胜两湖之任而又与弟可水乳者,殊难其选。朝廷亦左右搜索,将虽器使,良具有苦心耳。。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二日周家口
。老年怕冷异常,为向来所未有。
。古文四象:识度、气势、情韵、趣味。弟直依此四门,选抄读之。
。左帅横行一世,尚未弹刻如官、胡之贵显者。弟何可乘机动人?作此石破天惊之事。而能安居乡井乎?宜早媳此念,敬慎图之。
沅弟左右:
廿六日接廿一信,三十日接廿五日信,初一日又接廿六日专差之信,并承送湖绵被及腊肉小菜多件,谢。老年怕冷异常,顷已制青狐嗉袍及阿龙袋猞猁马褂,又托人办湖绵小袄并裤,不独怕冷为向来所未有也。
入京陛见之谕,定于腊抄正初起程,本田附片复奏。前寄信命纪泽来营随侍进京,近思住京不过半月上下,何必唤渠远来?明日当寄信止之,即带鸿儿一行。 《古文四象》目录抄付查收。所谓四象者:识度即太阴之属,气势则太阳之属,情韵少阴之属,趣味少阳之属。其中所选之文,颇失之过于高古。弟若依此四门,而另选稍低者、平日所嗜者抄读之,必有进益。但趣味一门,除我所抄者外,难再多选耳。
七月二日星变既有此占,吾辈当儆省,何可乘机动人?弟平日居心似不如此,二次或失言耳。“明年上半年见机而作”,此亦错计,今春甫出,岂可倏起倏灭?
左帅虽横行一世,尚未弹劾如官、胡之贵显者;然此次西行,不辞艰险,亦以平日苛责他人,畏人之议其后耳。弟作此石破天惊之事,而能安居乡井平?宜早熄此念,敬慎图之。。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周家口
。捻已回窜,各军将近五万,不能与一交手,可恨之至。 。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决。 。寄谕严行申饬,正是磨炼英雄,玉饮于成。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
沅弟左右:
贼已回窜东路,准霆各军将近五万,幼泉万人尚不在内,不能与之一为交手,可恨之至!岂天心果不欲灭此贼耶?抑吾辈办贼之法实有未善耶?目下深虑黄州失守,不知府县尚可靠否?略有防兵否?山东、河南州县一味闭城坚守,乡间亦闭寨坚守,贼无火药,素不善攻,从无失守城池之事,不知湖北能开此风气否?
奉初九、十三等日奇谕,有严行申饬及云梦县等三令不准革留之旨,弟之忧灼,想尤甚于初十以前。然困心横虑,正是磨炼英雄,玉汝于成。李申夫尝调余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日:“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诀,不料被申夫看破。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江之败、湖口之败,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军之败、三县之失,亦颇有打脱门牙之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惟有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而已。子美倘难整顿,恐须催南云来鄂。鄂中向有之水陆,其格格不入者,须设法笼络之,不可灰心懒漫,遽荫退志也。。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二月廿二日周家口
。捻之长技有四:枪子如雨冒烟冲进;马队包裹速而且匀;善战而必待官兵找他;善走而数日千里。
。捻之短处亦有三:全无火器,不善攻坚;散任村庄,胁从易溃;辎重妇女,最怕奇袭。
。军事不得手,名望必为减损。 沅弟左右:
日来贼窜何处?由孝感而东南,则黄陂新洲及黄州各属,处处可虑。此贼故智,有时疾驰狂奔,日行百馀里,连数日不少停歇;有时盘于百馀里之内,如蚁旋磨,忽左忽右。贼中相传秘诀曰:“多打几个圈圈,官兵之追者自疲矣。”僧王曹县之败,系贼以打圈圈之法疲之也。
吾观捻之长技约有四端:一曰步贼长竿,于枪子如雨之中,冒烟冲进;二曰马贼周围包裹,速而且匀;三曰善战而不轻试其锋,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粤匪初起之诀;四日行走剽疾,时而数日千里,时而旋磨打圈。捻之短处亦有三端:一日全无火器,不善攻坚,只要官吏能守城池,乡民能守堡寨,贼即无粮可掳;二日夜不扎营,散住村庄,若得善偷营者乘夜劫之,胁从者最易逃溃;三曰辎重妇女骡驴极多,若善战者与之相持而别出奇兵袭其辎重,必大受创。此吾所阅历而得之者。
弟素有知兵之名,此次于星使在鄂之际,军事甚不得手,名望必为减损,仍当在选将练兵切实用功。一以维持大局,扫净中原贼氛;一以挽回令名,间执谗慝之口。。 致澄弟同治六年正月初四日周家口
。捻军凶悍如此,深可忧灼。
。沅弟劾官相,其处分尚未见明文。吾家位高名重,不宜作此发挥殆尽。
。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惰以不晏起为首。
。吾则不忘蒋市街卖菜篮情形,弟则不忘竹山坳拖碑车风景。
澄弟左右:
军事愈办愈坏,郭松林十二月初六日大败,淮军在德安附近挫败,统领张树珊阵亡,此东股任、赖一股也。其西路张逆一股,十二月十八日秦军在灞桥大败,几于全军覆没。捻匪凶悍如此,深可忧灼。
余仕一日奏明,正初暂回徐州,仍接督篆。正月初三接奉寄谕。现定于正月初六日自周家口起行,节前后可到徐州。身体尚好,但在徐治军,实不能兼顾总督地方事件,三月再恳切奏辞耳。
沅弟劾官相,星使业已回京,而处分尚未见明文,胡公则已出军机矣。吾家位高名重,不宜作此发挥殆尽之事。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只好听之而已。
余作书架样子,兹亦送回,家中可照样多做数十个,取其花钱不多,又结实又精致,寒士之家,亦可勉做一二个。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惰以不晏起为首。吾则不忘蒋市街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忘竹山拗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自知谨慎矣。。
致沅弟同治六年二月廿九日徐州
。十八之败,表弟阵亡,营官亡者亦多。然事已至此,只好力求补救。比之兄在岳州靖港败后,胡文忠在(上大下多)山败后,气象犹当略胜。兄与胡尚可再振,而弟今不求再振乎?
。吃一堑,长一智。吾生平长进,全在受挫受辱之时,务须咬牙厉志。
沅弟左右:
十八之败,杏南表弟阵亡,营官亡者亦多,计亲族邻里中或及于难,弟日内心绪之忧恼,万难自解。然事已如此,只好硬心狠肠付之不问,而一意料理军务,补救一分,即算一分。弟已立大功于前,即使屡挫,识者犹当恕之。比之兄在岳州、靖港败后栖身高峰寺,胡文忠在(上大下多)山败后舟居六溪口,气象犹当略胜。
高峰寺、六溪口尚可再振,而弟今不求再振乎?此时须将劾官相之案、圣眷之隆替、言路之弹劾一概不管,袁了凡所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另起炉灶,重开世界。安知此两番之大败,非天之磨炼英雄,使弟大有长进乎?谚云“吃一堑,长一智”,务须咬牙厉志,蓄其气而长其智,切不可恭然自馁也。。
[前此廿一日书云:]
吾所过之处,千里萧条,民不聊生,当乱世处大位而为军民之司命者,殆人生之不幸耳。弟信云英气为之一沮,若兄则不特气沮而已,直觉无处不疚心,无日不惧祸也。。
致沅弟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金陵 。当百端拂逆之时,又添至交龃龉之事,弟之心绪想益难堪,然事已至此,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
。闻左帅近日亦极谦慎,在汉口气象如何?
。申夫阅历极深,危难之际可与深谈。
沅弟左右:
接李少帅信,知春霆因弟复奏之片,言省三系与任逆接仗,霸军系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奏伤疾举发,请开缺调理,又以书告少帅,谓弟自占地步。弟当此百端拂逆之时,又添此至交龃龉之事,想心绪益觉难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 朱子尝言:悔字如春,万物蕴蓄初发;吉字如夏,万物茂盛已极;吝字如秋,万物始落;凶字如冬,万物枯凋,又尝以元字配春,亨字配夏,利字配秋,贞字配冬,兄意贞字即硬字诀也。弟当此艰危之际,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启春生之机,庶几可挽回一二乎?
闻左帅近日亦极谦慎,在汉口气象何如?弟曾闻其略否?申夫阅历极深,若遇危难之际,与之深谈,渠尚能于恶风骇浪之中默识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
致澄弟同治六年三月初七日金陵
。沅弟急欲引退,余意必须忍辱负重,咬牙做去,待军务稍低人言稍息,再谋奉身而退。作函动派,不知肯听否?
。凡高位、大名、重权,三者皆在忧危之中,祸咎之来,本难逆料。然谁不贪财,不取巧,不沽名,不骄盈,四者究可弥缝一二。 澄弟左右:
沅弟治军甚不得手。二月十八之败,杏南、葆吾而外,营官殉难者五人,哨勇死者更多。而春霆又与沅弟龃龉,运气一坏,万粤齐发。沅弟急欲引退,余意此时名望大损,断无遽退之理;必须忍辱负重,咬牙做去,待军务稍转,人言稍息,再谋奉身而退。作函劝流,不知弟肯听否?
处兹乱世,凡高位、大名、重权,三者皆在忧危之中。余已于三月六日入金陵城,寸心惕惕,恒惧罹于大戾。弟来信劝我总宜遵旨办理,万不可自出主意,余必依弟策而行,尽可放心。祸咎之来,本难逆料。然谁不贪财,不取巧,不沽名,不骄盈,四者究可弥缝一二。。
致沅弟同治六年三月十二日金陵 。余生平吃数大堑:壬辰学台责文理不通;庚戌上日讲疏画图甚陋九卿无不冷笑;甲寅岳州靖港之败;乙卯被困南昌,官绅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堑,无地自容,故不敢自以为有本领。
。弟今吃堑,当力守悔字硬字两诀,以求挽回。安知大堑之后无大伸之日? 沅弟左右:
春霆之郁抑不平,余日内诸事忙冗,尚未作信劝驾。向来于诸将有挟功而骄者,从不肯十分低首恳求,亦硬字诀之一端。
余到金陵已六日,应酬纷繁,尚能勉强支持,惟畏祸之心刻刻不忘。弟信以咸丰三年六月为余穷困之时,余生平吃数大堑,而癸丑六月不与焉。第一次壬辰年发佾生,学台悬牌,责其文理之浅;第二度戌年上日讲疏内,画一图甚陋,九卿中无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甲寅年岳州靖港败后,栖于高峰寺,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第四己卯年九江败后,赧颜走入江西,又参抚臬,丙辰被困南昌,富绅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堑,无地自容,故近虽忝窃大名,而不敢自诩为有本领,不敢自以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从磨炼后得来。
弟今所吃之堑,与余甲寅岳州靖港败后相等,虽难处各有不同,被人指摘称快则一也。弟力守悔字硬字两诀,以求挽回。弟自任鄂抚,不名一钱,整顿吏治,外间知之者甚多,并非全无公道。从此反求诸己,切实做去,安知大堑之后无大伸之日耶?。
致澄弟同治六年六月初六日金陵
。诸事棘手,焦灼之际,未尝不思遁入眼闭箱子之中,昂然甘寝,万事不视,或比今日人世,差觉快乐。然时势所处,惟有做一日和尚撞一口钟。 。哥老会匪,总以解散为是。湖南大乱,自须全数避乱远出;若目前未乱,则吾一家不应轻去其乡也。
澄弟左右:
闻弟与内人白发颇多,吾发白者尚少,不及十分之一,惟齿落较多。精神亦尚能支持下去,诸事棘手焦灼之际,未尝不思遁入眼闭箱子之中,昂然甘寝,万事不视,或比今日人世,差觉快乐。乃焦灼愈甚,公事愈烦,而长夜快乐之期杳无音信,且又晋阶端揆,责任愈重,指摘愈多。人以极品为荣,吾今实以为苦恼之境,然时势所处,万不能置身事外,亦惟有做一日和尚撞一口钟而已。
哥老会匪吾意总以解散为是,顷已刊刻告示,于沿江到处张贴,并专人至湖南发贴,兹寄一张与弟阅着。人多言湖南恐非乐土,必有劫数。湖南大乱,则星冈公之子孙自须全数避乱远出,若目前未乱,则吾一家不应较去其乡也。
南岳碑文,得闲即作,吾所欠文债甚多,不知何日可偿也。此间雨已透足,夏至插禾尚不为迟,但求此后晴露耳。。
致诸弟同治十年三月初三日金陵
。沅弟移居长沙,住乡住城各有好处,一二年后仍望搬回廿四都,无轻去桑梓之邦。
。吾乡显宦之家,世泽绵延者本少。自问服官三十馀年,愆咎丛积,恐罚及于后裔。望兄弟互相切磋,以勤俭自持,以忠恕教子,庶几不坠家声。 澄弟沅弟左右:
久未寄信,想弟望之殷殷。承寄腊肉等件,极多且佳,谢谢!
沅弟挈家移居长沙,不知即试馆分之公馆否?住乡住城,各有好处,各有坏处。将来一二年后,仍望搬回廿四都,无轻去桑梓之邦为要。省城之湘乡昭忠祠索余匾字,自当写就寄去。惟目光昏蒙,字比往年更劣,徒供人讪笑耳。澄弟目光亦坏,申酉至卯刻直是废人,不知两目同病乎?一目独苦乎?沅弟亦近五十,追来目光何如?牙齿有落者否?夜间能坐至四五更不倦否?能竟夜熟睡不醒否?刘同坡翁恤典一事,即日当查明,行知湖南本籍。刘文恪公之后,至今尚有男丁若干?光景尚不甚窘否?
吾乡显宦之家,世泽绵延者本少。吾兄弟兵叨爵赏,亦望后嗣子孙读书敦品,略有成立,乃不负祖宗培植之德。吾自问服官三十馀年,无一毫德泽及人,且愈咎丛积,恐罚及于后裔。老年痛自惩责,思盖前愆,望两弟于吾之过失,时寄箴言。
并望互相切磋,以勤俭自持,以忠恕教子,要令后辈洗净骄惰之气,各敦恭谨之风,庶几不坠家声耳。。 致诸弟同治十十月廿三日金陵
。养生六事:饭后千步;将睡洗脚;胸无恼怒;静坐有常;习射有常;早吃白饭。
。为学四事:看阅生书;熟读旧书;习字宜有恒;作文宜苦思。--盖阅历一生之言,望两弟常以此教城子侄。
。历年有菲仪寄家乡族戚。
澄沅两弟左右: 屡接弟信,并阅弟组织泽等谕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归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与弟,深以为歉。小澄生子,岳松(崧字与岳字重复,应写此松字)入学,是家中近日可庆之事。沅弟夫妇病而速痊,适朱氏侄女生子不育而不甚忧闷,亦属可慰。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养生六事勖儿辈: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射足以习威仪强筋力,子弟宜多习);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此皆闻诸老人,累试毫无流弊者,今亦望家中诸侄试行之。 又曾以为学四事勖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阅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农,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破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生而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诸侄力行之。
养生与力学,二者兼营并进,则志强而身亦不弱,或是家中振兴之象。两弟如以为然,望常以此教诫子侄为要。
兄在外两月有馀,应酬极繁,眩晕疝气等症幸未复发,脚肿亦因穿洋袜而愈。
惟目蒙日甚,小便太数,衰老相逼,时势当然,无足异也。聂一峰信来言,其子须明春乃来,又商及送女至粤成婚一层,余复信仍以招赘为定,但许迟至春间耳。 东台山为合邑之公地,众人属目,且距城太近,即系佳壤,余亦不愿求之,已有信复树堂矣。菜叶、蛏(虫干)、川笋、酱油均已领到,谢谢!阿兄尚未有一味之甘分与老弟,而弟频致珍鲜,愧甚愧甚。川笋似不及少年乡味(并不及沅六年所送),不知何故?《鸣原堂文》余竟志所选之为何篇,请弟将目录抄来,兄当选足百篇,以践宿诺。祖父墓表,即日必寄去,请沅弟大笔一挥,但求如张石卿壁上所悬之大楷屏(似沅七年所书)足矣,不必谦也。。
[又十一月初八日书云:]
历年有菲仪寄家乡族戚,今年亦稍为点缀。兹命彭芳四送去,乞弟即为分致。 毫末之情,知无补于各家之万一。
纪鸿拟以一子出嗣纪泽,余自十月半由苏沪归来,始闻其说,力赞成之。本月拟即写约告祖,不作活动之语。中和公出嗣添梓坪,因活动而生讼端,不如李少荃抚幼泉之子作呆笔耳。
筱荃至湖南查案,必于韫帅有碍。夔石既署抚篆,藩席另放吴公,则中台开缺,已无疑义。韫帅和平明慎,不知同乡京僚,何以啧啧评贬?宦途信可畏哉!。
致诸弟同治十年十一月十七日金陵
。(现存之最后一通与弟书) 。眼蒙日甚,无术挽回,近世亦无精于眼科者,不如不治为上策。 。廿二日移居新衙门,屋多人少,殊觉空旷。
。宦途险峻,在官一日,即一日在风波之中,能妥帖登岸者,实不易易。 澄弟沅弟左右:
初八日彭芳四回家送菲仪于亲族,付去一函,不知何日可到?日内此间平安,余身体粗健,眩晕疝气诸症末发,脚肿因穿洋袜而消,幸未再发。推眼蒙日甚,无术挽回,请医诊视,云两尺脉甚虚,然尚可以补救;惟目疾难治,近世亦无精于眼科者,不如不治为上策。署中大小平安,镜初、健斋前往署中,近皆归去,竹林亦即日告归。留此者惟陈松生、欧阳仲谐、刘康侯,本月廿二日移居新衙门,屋多人少,殊觉空旷。
聂宅世兄尚无来江之信,渠中间有一函,商及送女至粤成婚,兄回信仍请送男来江,故耽延一二月也。
接澄弟十月廿八日信及十一月初三与纪泽信,知刘、王二公急欲借洋饷六十万。余前复情虽已允许,而仍多筹商为难之辞,不知韫帅接到后如何定计?新任上海沈道月内必来敝处,当再与熟商之。湘省督销局入款分拨甘省淮军,留湘用者无几,能还此巨款否?李筱帅查办之案已就绪否?韫帅无大处分否?宦途险峻,在官一日,即一日在风波之中,能妥帖登岸者实不易易。如韫帅之和厚中正,以为可免于险难,不谓人言藉藉,莫测所由,速至于此。 李申夫回籍后光景甚窘,今年托兄追索浙江运使任内养廉。杨石泉慨然许给三千七百馀金,顷申夫报丁母忧,尚赖此项以营葬事,亦小可慰也。
八、九、十月日记,此次专人送去。霞、筠二公复信,请即妥寄。顺问近好。 谕诸儿(37封)
谕纪泽咸丰二年七月廿六日。太湖县小池驿
。母亲去世,发讣开用不可太滥。欠人帐目宜-一结清。
字谕纪泽儿:七月二十五日五正二刻,余行抵安徽太湖县之小池驿,惨闻吾母大故。余德不修,无实学而有虚名,自知当有祸变,惧之久矣。不谓天不陨灭我身,而反灾及我母,回思吾平日隐慝大罪不可胜数,一闻此信,无地自容。
小池驿去大江之滨尚有二百里,此两日内雇一小轿,仍走旱路,至湖北黄梅县临江之处即行雇船,计由黄梅至武昌不过六七百里,由武昌至长沙不过千里,大约八月中秋后可望到家。一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见,痛极痛极!不孝之罪,岂有稍减之处。
兹念京寓眷口尚多,还家甚难,特寄信到京,料理一切,开列于后:
一、我出京时将一切家事面托毛寄云年伯,均获慨许。此时遭此大变,尔往叩求寄云年伯筹划一切,必能俯允。现在京寓并无银钱,分毫无出,家眷回南路费,人口太多,计须四五百金,求寄云年伯张罗。此外同乡如黎樾乔、黄恕皆老伯,同年如王静庵、袁午桥年伯,平目皆有肝胆,待我甚厚,或可求其凑办旅费。受人恩情,当为将来报答之地,不可多求人也。袁漱六姻伯处,只可求其出力帮办一切,不可令其张罗银钱,渠甚苦也。
一、京寓所欠之帐,惟西顺兴最多,此外如杨临川、王静安、李玉泉、王吉云、陈仲鸾诸兄皆多年未偿。可求寄云年伯及黎黄玉袁诸君内择其尤相熟者,前往为我展缓,我再有信致各处。外间若有奠金来者,我当概存寄云、午桥两处,有一两即以一两还债,有一钱即以一钱还债。若并无分文,只得待我起复后再还。
一、家眷出京,行路最不易。樊城旱路既难,水路尤险,此外更无好路。不如仍走王家营为妥,只有十八日旱路。到清江(即王家营也)时有郭雨三亲家在彼,到池州江边有陈岱云亲家及树堂在彼,到汉口时,否当托人照料。江路虽险,沿途有人照顾,或略好些。闻扬州有红船最稳,虽略贵亦可雇。尔母最怕坐车,或雇一驮轿亦可。然驮轿最不好坐,尔母可先试之。如不能坐,则仍坐三套大车为妥(于驮轿大车之外另雇一空轿车备用,不可装行李)。 一、开吊散讣不可太滥,除同年同乡门生外,惟门簿上有来往者散之,此外不可敬一分,其单请庞省三先生定。此系无途费,不得已而为之,不可滥也;即不滥,我已愧恨极矣。
一、外间亲友,不能不讣告寄信,然尤不可滥,大约不过二三十封,我到武昌时当寄一单来,并寄信稿,此刻不可遽发信。 一、铺店帐目宜一一清楚,今年端节已全楚矣。此外只有松竹斋新帐,可请省三先生往清,只可少给他,不可全欠他。又有天元德皮货店,请寄云年伯往清。其新猞猁狲皮褂即退还他,若已做成,即共缎面送赠寄云可也。万一无钱,皮局帐亦暂展限,但累寄云年伯多矣。
一、西顺兴帐,自丁末年夏起至辛亥年夏止皆有摺子,可将摺子找出,请一明白人细算一遍(如省三先生、湘宾先生及子彦皆可),究竟用他多少钱,专算本钱,不必兼其利钱,待本钱还清,然后再还利钱。我到武昌对,当写一信与萧沛之三兄,待我信到后,然后请寄云年怕去讲明可也。总须将本钱、利钱划为两段,乃不至胶葛不清。六月所措之捐贡银一百廿馀金,须设法还他,乃足以服人。此事须与寄云年伯熟计。 一、高松年有银百五十金,我经手借与曹西垣,每月利息京钱十千。今我家出京,高之利钱已无着落。渠系苦人,我当写信与西垣,嘱其赶紧寄京。目前求黎樾乔老伯代西垣清几个月利钱,至恳至恳。并请高与黎见面一次。
一、木器等类,我出京时已面许全交与寄云,兹即一一交去,不可分散予人,概交寄云年伯。盖器本少,若分则更少矣,送渠一人,犹成人情耳。锡器、磁器亦交与他。
一、书籍我出京时一一点明,与尔舅父看过,其要紧者皆可带回;此外我所不带之书,惟《皇清经解》六十函算一大部,我出京时已与尔舅说明,即赠送与寄云年伯。又《会典》五十函算一大部,可借与寄云用。自此二部外,并无大部,亦无好板,可买打磨厂油箱,一一请书店伙计装好(上贯铁钉封皮),交寄云转寄存一庙内,每月出赁钱可也。边袖石借《通典》一函,田敬堂借地图八幅,吴南屏借梅伯言诗册,俱往取出带回。
一、大厅书架之后有油木箱三个,内皆法帖之类,其已裱好者可全带回,其未裱者带回亦可送人。家信及外来信,粘在本子上者皆宜带回。地舆图三付,皆宜带回,又有十八省散图亦带回。字画、对联之类,择好者带回;上下木轴均撤去,以便卷成一捆。其不好者、太宽者不必带,做一宽箱封锁,与书箱同寄一庙内。凡收拾书箱、字画之类,均请省三先生及子彦帮办,而牧云一一过目。其不带者,均用箱寄庙。
一、我本思在江西归家,凡本家亲友皆以银钱赠送。今既毫无可赠,尔母归来须略备接仪,但须轻巧不累赘者,如毡帽、挽袖之类,亦不可多费钱。如捞沙膏、服药之属,亦宜带些,高丽参带半斤。
一、纪泽宜做棉饱褂一付、靴帽各一,以便向祖父前叩头承欢。
一、王雁汀先生寄书有一单,我已点与子彦看,记得乾隆二集系王世兄取去,五集系王太史(敦敏)向刘世兄借去,徐刘世兄取去者有一片,此外皆在架上,可送还他。
一、苗仙鹿寄卖之书,《声订》《声读表》共一种,《毛诗韵订》一种,《建首字本读》想到江西销售几部,今既不能,可将书架顶上三种各四十馀部还他,交黎樾乔老伯转交。
一、送家眷出京,求牧云总其事。如牧云已中举,亦求于复试后九月片外起行由王家营水路至汉口,或不还家,仍由汉口至京会试可也。下人中必须罗福、盛贵,若沈祥能来更好,否则李长子亦可,大约男仆须四人,女仆须三人。九月廿前后必须起程,不可再迟,一定由王家营走,我当写信托沿途亲友照料。
谕纪泽咸丰二年九月十八日。湘乡本宅
粤匪虽恶,我境不致受其唤响。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子,不参半点官宦气习。
字谕纪泽儿:予自在太湖县闻讣后,于廿六日书家信一号托陈岱云交安徽提塘寄京,廿七日写二号家信托常南陕交湖北提塘寄京,廿八日发三号交丁松亭转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首命家眷赶紧出京之说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发家信第四号;十四日发第五号,廿六日到家后发家信第六号:此三次信,皆言长沙被围,家眷不必出京之说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于廿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亲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余癣疾自到家后日见痊愈。地方团练,人人皆习武艺,土匪决可无虞。粤匪之氛虽恶,我境僻处万山之中,不当孔道,亦断不受其蹂躏。
现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口权后先批手下腰里屋后山内,俟明年寻有吉士再行改葬。所有出殡之事,一切皆从俭约。
丁贵自廿七日已打发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带一仆人,盖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子,不参半点官宦气习。丁贵自回益阳,至渠家住数日,仍回湖北为我搬取行李回家,与荆七二人同归。孙福系山东人,至湖南声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给渠盘缠十六两,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尔奉尔母及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谨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长沙贼退后余有信来,再行收拾出京。兹寄去信稿一件,各省应发信单一件,尔可将信稿求袁姻伯或庞师照写一纸发刻。其各省应发信,仍求袁、毛、黎、黄、王、袁诸伯妥为寄去。 余到家后,诸务丛集,各处不及再写信,前在湖北所发各处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戍刻下(歹聿),十九日筑坟可毕。现在地方安静,闻长沙屡获胜仗,想近日即可解围。尔等回家,为期亦近。
罗协农(芸皋)之弟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为分润渠兄。我家若有钱,或十两,或八两,可略分与芸皋用,不然,恐同县留京诸人有断炊之患也。书不能尽,馀俟续示。
谕纪鸿咸丰六月九月二十九日。江西抚州城外
不愿子孙为官,但愿读书明理。富贵功名,皆有个定。谁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
字谕纪鸿儿: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大方,余为少慰。
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
凡仕宦之家,由俭人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土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 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 见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否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仍有戏言戏动。 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江西省城
。不得贪于逸乐,新妇初来即应入厨。
字谕纪泽儿:胡二等来,接尔安禀,字画尚未长进。
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馀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豢佚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于佚也。
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绩,不宜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台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
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于金,切不可浪掷光阴。
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土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浦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深用焦灼。 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阖家之琐事,学堂之工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南昌
。读《庄子》之门径。世家子弟之坏,无不由于骄奢二字。
字谕纪泽地:接尔安禀,字画略长进,近日看《庄子》。余生平好读《史记》《庄子》《庄子》《韩文》四书,尔能看《汉书》,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
看《庄子》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曾入门,则《庄子》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
欲通小学,须略者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名念孙,高邮州人)先生《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庄子》者所不能及。
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益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杨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灵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巨篇。如贵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入各传。盖盖坚于典雅瑰席之文,无一字不甄采。
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于读《庄子》之道思过半矣。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之著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舆马仆从习惯为常,此即日趋于奢矣。见乡人则嗤其朴陋,见雇工则颐指气使,此即日习于傲矣。《书》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传》称“骄奢淫佚,宠禄过也”。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尔与诸弟兵戒之,至嘱至嘱!
谕纪泽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舟次樵舍
看读写作,不可缺一。作文不可怕丑,须有进取之趣。作人之道不外敬恕二字。
字谕纪泽儿:余此次出门略载日记,即将日记封每次家信中。闻林文忠家书即系如此办法。
尔在省仅至丁、左两家,惨不轻出,足慰远怀。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
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庄子》《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 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
至于作诗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骄体文,数者不可不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过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 至于作人之道,圣贤于言万语,大抵不外敬恕二字。“仲弓问仁”一章,言敬恕最为亲切。
自此以外,如“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为“泰而不骄”;“正其衣冠,严然人望而畏”,斯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
孔言“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已”,“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是皆言总之最好下手者。 尔心境明白,于恕字或易著功,敬字则直勉强行之。此立德之基,不可不谨。
科场在即,亦宜保养身体。 余在外平安,不多及。
再,此次日记,封入澄侯叔函中寄至家矣。余自十二至湖口,十九夜五更开船晋江西省,廿一申刻即至章门。馀不多及。又示。
谕纪泽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安仁至贵溪途中
读书当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
字谕纪泽:八月一日,刘曾撰来营,接尔第二号信并薛晓帆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至以为慰。
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吾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惕;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凌上矣。“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切;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已体察之一端也。
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没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准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谁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但足诗,有浴罢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
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入,可就来子“涵泳”
“体察”二语悉心求之。
邹叔明新刊地图甚好。余寄书左季翁,托购致十幅,尔收得后,可好藏之。
薛晓帆银百两宜壁还,余有复信,可并交季翁也,此嘱。
谕纪泽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弋阳军中
生平三耻,望儿能雪。作事无论大小,皆宜有始有终。
字谕纪泽:十九日曾六来营,接尔初七日第五号家信并诗一首,具悉次日入闱,考具皆齐矣,此时计已出闹还家。 余于初八日至河口,本拟由铅山入闽,进捣崇安,已拜疏矣。光泽之贼,窜扰江西,连陷沪溪、金溪、安仁三县,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张凯章往剿。十五日余亦回驻弋阳,等安仁破灭后,余乃由沙溪云际关入闽也。
尔七古诗,气清而词亦稳,余阅之欣慰。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余所选钞五古九家,七古六家,声调皆极铿铿,耐人百读不厌。余所未钞者,如左太冲、江文通、陈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鲍明远、高达夫、王摩诘、陆放翁之七古,声调亦清越异常。尔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古人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又云“锻诗来就且长吟”,可见古人惨淡经营之时,亦纯在声调上下工夫。盖有字句之诗,人籁也;无字句之诗,天籁也。解此者,能使天籁人籁凑泊而成,则于诗之道思过半矣。
尔好写字,是一好气习。近日墨色不甚光润,较去年春夏已稍退矣。以后作字,须讲究墨色。古来书家,无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种神光活色浮于纸上,固由临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缘于墨之新旧浓淡,用墨之轻重疾徐,皆有精意运乎其间,故能使光气常新也。
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换,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认识,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尔若为克家之子,当思雪此三耻。
推步算学纵难通晓,恒星五纬观认尚易。家中言天文之书,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礼通考》中所辑〈观象授时》一种,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毕识矣。 凡作一事,无论大小易难,皆宜有始有终。
作字时先求国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钞群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续,无穷受用皆从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以弥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场,或中或不中,无甚关系。榜后即当看《诗经注疏》,以后穷经读史,二者迭进。国朝大儒,如顾、阎、江、戴、段、王数先生之书,亦不可不熟读而深思之。光阴难得,一刻干金!
以后写安禀来营,不妨将胸中所见、简编所得,驰骋议论,俾余得以考察尔之进步,不宜太寥寥,此谕。
谕纪泽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建昌
愿人曰纪泽度量大于其父。学问无成有愧王文肃,但愿儿辈能效王氏子孙。
字谕纪泽:闻尔至长沙已逾月馀,而无禀来营,何也? 少庚讣信百馀件,闻皆尔亲笔写之,何不发刻!或请人帮写?非谓尔宜自借精力,盖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礼有隆杀,则精力亦不宜过竭耳。
近想已归家度岁?今年家中因温甫叔之变,气象较之往年迥不相同。余因去年在家,争辨细事,与乡里鄙人无异,至今深抱悔憾,故虽在外,亦恻然寡欢。尔当体我此意,于叔祖各叔父母前尽些爱敬之心,常存休戚一体之念,无怀彼此歧视之见,则老辈内外必器爱尔,后辈兄弟姊妹必以尔为榜样。日处日亲,愈久愈敬,若使宗族乡党皆日纪泽之量大于其父之量,则余欣然矣。 余前有信教尔学作赋,尔复禀并未提及。又有信言涵养二字,尔复禀亦未之及。嗣后我信中所论之事,尔宜一一禀复。
余于本朝大儒,自顾亭林之外,最好高邮王氏之学。王安国以鼎甲官至尚书,谥文肃,正色立朝;生怀祖先生念孙,经学精卓;生王引之,复以鼎甲官尚书,滥文简;三代皆好学深思,有汉韦氏、唐颜氏之风。余自憾学问无成,有愧王文肃公远县,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为怕申氏,则梦寐之际,未尝须臾忘也。
怀祖先生所著《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中无之。伯申氏所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皇清经解》内有之,尔可试取一阅,其不知者,写信来问。
本朝穷经者,皆精小学,大约不出段、王两家之范围耳。
谕纪泽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抚州
0买书不可不多,看书不可不择。早岁笃志为学而不克有成,愿儿能成吾志,此外别无所求。
字谕纪泽:前次于诸叔父信中,复示尔所问各书帖之目。乡间苦于无书,然尔生今日,否家之书,业已百倍于道光中年矣。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以韩退之为干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曰《易》,曰《书》,曰《诗》,曰《春秋左传》,曰《庄子》,曰《离骚》,曰《史记》,曰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曰《易》,曰《书》,曰《礼》,曰《春秋》;旁者曰《毂梁》,曰《孟》《荀》,曰《庄》《老》,曰《国语》,曰《离骚》,曰《史记》。二公所读之书,皆不甚多。
本朝善读古书者,余最好高邮王氏父子,曾为尔屡言之矣。今观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曰《逸周书》,曰《战国策》,曰《史记》,曰《汉书》,曰《管子》,曰《曼于》曰《墨子》,曰《苟子》,曰《淮南子》,曰《后汉书》,曰《老》《庄》,曰《吕氏春秋》,曰《韩非子》,曰《扬子》,曰《楚辞》,曰《文选》,凡十六种,又别著《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曰《易》,曰《书》,曰《诗》,曰《周官》,曰《仪礼》,曰《大戴礼》,曰《礼记》,曰《左传》,曰《国语》,曰《公羊》,曰《毂梁》,曰《尔雅》,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
余于《四书》《五经》以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馀年,借不能熟读精考;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措抱所选《古文辞类纂》,余所选《十八家诗钞》四种,共不过十徐种。早岁笃志为学,恒思将此十徐书贯串精通,略作札记,仿顾亭林、王怀祖之法。今年齿衰老,时事日艰,所志不克成就,中夜思之,每用愧侮。泽地若能成吾之志,将《四书》《五经》及余所好之八种,一一熟读而深思之,略作札记,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则余欢欣快慰,夜得甘寝,此外别无所求矣。
至王氏父子年考订之书二十八种,凡家中所无者,尔可开一单来,余当一一购得寄回。
学问之途,自汉至唐,风气略同;自术至明,风气略同;国朝又自成一种风气。其尤著者,不过顾、阎(百诗)、戴(东原)、江(慎修)、钱(辛楣)、秦(味经)、段《懋堂》、王(怀祖)数人,而风会所扇,群彦云兴。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凡有所见所闻,随时禀知,余随时谕答,较之当面问答,更易长进也。
谕纪泽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四日。宿松
下笔造句,总要珠圆玉润。人谁不死,只求无所懊悔。
字渝纪泽:十六日接尔初二日禀并赋二篇,近日大有长进,慰甚。
无论古今何等文人,其下笔造句,总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无论古今何等书家,其落笔结体,亦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故吾前示尔书,专以一重字教尔之短,一国字望尔之成也。
世人论文家之语圆而藻丽者,莫如徐(陵)庚(信),而不知江(淹)鲍(照)则更圆,进之沈(约)任((日方))则亦圆,进之潘(岳)陆(机)则亦圆。
又进而溯之东汉之班(固)张(衡)崔(驷)蔡(邕)则亦圆,又进而溯之西汉之贾(谊)晁(错)匡(衡)刘(向)则亦圆。至于司马迁、相如、子云三人,可谓力趋险奥,不求圆适矣,而细读之,亦未始不圆。至于昌黎,其志意直欲陵驾于长、卿、云三人,戛戛独造,力避圆熟矣,而久读之,实无一字不圆,无一句不圆。
尔干古人之文,若能从江、鲍、徐、度四人之圆,步步上溯,直窥卿、云、马、韩四人之圆,则无不可读之古文矣,即无不可通之经史矣,尔其勉之!余于古人之文用功甚深,惜未能-一达之腕下,每歉然不恰耳。
江浙贼势大乱,江西不久亦当震动,两湖亦难安枕。余寸心坦坦荡荡,毫无疑怖,尔禀告尔母,尽可放心。人谁不死,只求临终心无愧侮耳。
家中暂不必添起杂屋,总以安静不动为妙。 谕诸儿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祁门
家中断不可积钱买田。努力读书不怕没饭吃。
字谕纪泽纪鸿儿:泽儿在安庆所发各信及在黄石砚湖口之信,均已接到。鸿儿所呈拟连珠体寿文,初七日收到。 余以初九日出营至影县查阅各岭,十四日归营,一切平安。鲍超、张凯章二军,自廿九、初四获胜后不再开仗。杨军门带水陆三千馀人至南陵,破贼四十馀垒,拔出陈大富一军。此近日最可喜之事。
英夷业已就抚,余九月六日清带兵北援一疏,奉旨无庸前往,余得一意办东南之事,家中尽可放心。
泽儿看书天分高,而文笔不甚劲挺,又说话太易,举止太轻,此次在祁门为日过浅,未将一轻字之弊除尽,以后须于说话走路时刻刻留心。
鸿儿文笔劲健,可慰可喜。此次连珠文,先生改者若干字?拟体系何人主意? 再行详禀告我。 银钱、田产,最易长骄气逸气。我家中断不可积钱,断不可买田。尔兄弟努力读书,决不怕没饭吃,至嘱!
澄叔处此次未写信,尔禀告之。
闻邓世兄读书甚有长进,项阅贺寿之单帖寿禀,书法清润。兹付银十两,为邓世兄(汪汇)买书之资。此次未写信寄寅阶先生,前有信留明年教书,仍收到矣。
谕纪泽咸丰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祁门
药能活人,亦能害人。饭后走步是养生秘诀。
字谕纪泽:曾名琮来,接尔十一月甘五日禀,知十五、十七尚有两禀未到。
尔体甚弱,咳吐咸痰,吾尤以为虑,然总不宜服药。药能活人,亦能害人。良医则活人者十之七,害人者十之三;康医则害人者十之七,活人者十之三。余在乡在外,凡目所见者,皆庸医也。余深恐其害人,故近三年来,决计不服医生所开之方药,亦不令尔服乡医所开之方药。见理极明,故言之极切,尔其微听而遵行之。
每日饭后定数千步,是养生家第一秘诀。尔每餐食毕,可至唐家铺一行,或至澄叔家一行,归来大约可三千馀步。三个月后,必有大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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