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代之民:张中行别传>>~学院气
学院气当张中行迈进北大的校门时,“五四”的风潮早过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北平,政治中心与之远离,学术风气占据了学校的首位。我们看胡适那时的日记,就能感到大学教育理念里,强调学术训练的重要。
张中行接触的老师差不多都是一流的,胡适、周作人、钱玄同、刘半农、马裕藻、魏建功等,那些人的气质和学识都对他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只要读过《负暄琐话》的人,对此印象一定是深的。
年轻人接触新学,往往被流行的东西吸引。
他入北大后,兴奋是自然的。
校园内的生活是五花八门,可入眼帘的事物很多,但最让他心动的是为学术而学术的环境。
他说:这视有学识为无上荣誉的价值观有排他性。
一是对于政场,轻些说是不热心,重些说是看不起。
不是不以国事为意,是认为政场中人几乎都为升官发财,而不是想把国事办好。
治学是清高的事业,所以就要远离政场。
自然,这是就多数人说;少数,在背地里,也会为某种势力奔走呼号吧?比如有个同学,人呼为马面先生(因为长脸),据说就充当官方的爪牙,歌颂、打小报告,等等。
毕业后如何飞黄腾达不记得了,只记得在校时期,同学提到他,都伴以冷笑,意思是无耻到这种地步,既可鄙又可叹。
二是对于阔气、虚荣之类,轻些说是不在意,重些说也是看不起。
名教授在家里,享用如何,不知道;走入红楼,依当时风气,要朴素。
这像是表示,因为志在治学,所以就没有精力和兴趣讲究吃喝穿戴。
在这种风气下,学生更是“草上之风必偃”,几乎都不穿制服,一年四季蓝布长衫。
其时西装也是上等服装,少数同学有穿的,我穷,无力制备,现在回想,即使财力充足,买一两套,也绝不敢穿上出入红楼,因为总觉得与学术空气不协调。
吴相湘先生在《三生有幸》一书里,也讲到北大读书氛围对自己的吸引,那些教授和学生间的朴素而静谧的精神对视,把新生们渐渐感化了。
认真地做学问,乃是一种幸福。
他们被一种神奇的精神洗刷着。
张中行承认,对流行的,如电影、话剧、京戏,只是偶尔看看,猎奇而已,不久就被原点式的著述所俘虏,读古书,钻古典。
学校的自由、包容的学术空气里,弥漫着肃穆的精神之光,他沐浴在那里,心接触着古老的灵魂。
他在那里得到了趣味,从枯燥的文本里发现了鲜活的、流淌的精神之乳。
北大的人与物,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躯体,他甚至从肉身上感受到智慧之力辐射的快感。
思想开始飞动了,长眠的精神之躯从僵硬的篱笆越过,他已和乡下的那个沉默的孩子大不一样了。
在《我与读书》里,他写到了北大的学习生活:其时正是考证风刮得很厉害的时候,连许多名教授的名也与这股风有关,如钱玄同,把姓也废了,改为疑古;顾颉刚越疑越深,以至推想夏禹王是个虫子;胡适之的博士是吃洋饭换来的,却也钻入故纸堆,考来考去,说儒的本质原来是吹鼓手,等等。
人,抗时风是很难的,何况自己还是个嘴上无毛的青年。
于是不经过推理,就以为这考证是大学问,有所知就可以得高名,要加紧步伐,追上去。
追,要有本钱,这本钱就是依样葫芦,也钻故纸堆。
在其时的北京大学,这不难,因为:该上的课不多,而且可以不到;图书馆有两个优越条件,书多加自由主义……先看后看,没有计划,引线是兴趣加机遇,当然,尤其早期,还要多凭势利眼,比如正经、正史、重要子书、重要集部,一定要看,就是一定以势利眼为指导的。
机遇呢,无限之多,比如听某教授提到,逛书店碰到,看书,王二提到张三,张三提到李四,等等,就找来看,兴趣管的面更广。
比如喜欢看笔记,由唐宋人一直看到俞曲园和林琴南;喜欢书法,就由《笔阵图》一直看到《广艺舟双楫》。
量太大,不得不分轻重,有些,尤其大部头自认为可以略过的,如《太平御览》《说文解字诂林》之类,就大致翻翻就还。
这样,连续四年,在图书馆里乱翻腾,由正襟危坐的《十三经注疏》《资治通鉴》之类到谈情说爱的《牡丹亭》《霓裳续谱》之类,及消遣的《回文类聚》《楹联丛话》之类,杂乱无章,总的说,是在古典的大海里,不敢自夸为漫游,总是曾经“望洋向若而叹”吧。
读着上面的话,他那时读书的快乐是可以想见的。
北大在那时的好处是,还有着自由主义的传统,党化教育的那一类并不受欢迎,至少教授还是主体,影响着学生的思想。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北大疑古和整理国故风气很盛,但那风气的背后不是复古,而是受到洋人的自由精神的暗示。
所以,大学后期始,张中行很快也转入对西方哲学的研读中。
他所阅读的书籍很杂,吸引他的竟不是杜威的哲学和希腊的原典,而是康德、罗素的著作。
那些书的艰深是无疑的,可其中闪烁的智慧的光,远远地照射着,给他以未曾有过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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