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散文论坛:散文名家之讲演、评析及作品>>~林非散文

林非散文林 非林非,1931年生,江苏海门人,1955年冬季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学位研究生导师,中国鲁迅研究学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会长。迄今已出版20余部著作,主编了多部典籍,学术论著有《鲁迅前期思想发展史略》、《鲁迅小说论稿》、《现代六十家散文札记》、《中国现代散文史稿》、《治学沉思录》、《文学研究入门》、《鲁迅和中国文化》、《散文论》、《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鲁迅》等;散文作品有《访美归来》、《西游记和东游记》、《林非散文选》、《林非游记选》、《当代散文名家精品文库·林非卷》、《中国文学名家散文随笔保留作品集·林非卷》等;回忆录有《读书心态录》。

童年琐记我对于父亲的情感,就像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绳结,说不清有多少依恋,也说不清有多少怨恨。

我永远记得那个朔风凛冽的除夕之夜,父亲欢欢喜喜地抱着我,挤在小镇中央的人群里面,顶着冰凉的风,漫无目的地踱着大步。

他从自己嘴里嘘出一阵阵的热气,想挡住冷风的袭击,温暖着我粉嫩的脸颊。

他的左手紧紧地搂住我,却飞快地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红红的爆竹,不知道怎么擦亮的火柴,真像是变魔术似的神速,竟在顷刻间点燃了引线,随着一阵咝咝的声响,爆竹像利箭似地飞上了天。

我从未听到过这样贴近自己的轰响,不由得抬起小小的双手,赶紧掩住自己的耳朵。

父亲扳开我的双手,闭住了冻得发紫的嘴唇,重重地吻着我的额头,乐呵呵地喊道:“什么都不要怕,做一个胆大包天的男子汉!”“爹爹,我要做个大丈夫!”我从心里佩服他的聪明和勇敢,赶紧放下手,紧紧搂住他肩膀,回想着私塾老师曾多次讲起过,《孟子》里所说的“大丈夫”,是那种“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人,很神往地向父亲起誓。

父亲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屁股,不住地吻着我脸颊说:“小孩子有志气。

人活在世上,就得做财多气粗的大丈夫。

只要发了财,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都行!”他仰起头,指点着幽暗的夜空,寻觅这影影绰绰的星辰。

我怀疑父亲的话儿说得不对,伏在他肩膀上说:“《孟子》里说的‘大丈夫’,不是这样子的。

”“小孩子懂什么孔子和孟子的?该听我的。

父亲确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祖父十分严厉地逼着他继承家业,专攻中医,他毫不畏惧地拒绝了。

也许是从小被娇纵的缘故,他总喜爱玩耍,还精于吃喝,这些自然都得要花费钱的,于是就忙忙碌碌地开办作坊和药铺,却又豪放不羁,耽于声色,还喜欢周济混在一起的伙伴,像这样大手大脚的,永远也积不下钱来,永远也做不成从天空里摘下星辰的发财梦,还一天天地亏空和财落下来,这是我长大了才知道的。

我当时只留下这样的印象,父亲常常把朋友们邀请到家中,在小客厅里搓麻将牌,从白天直闹到黑夜,谁都不肯罢手,高声地叫嚷着,从嘴里喷出的烟雾,弥漫着整间屋子。

有一天午后,父亲打开窗门,瞧见我在院子里种花,招呼我进屋去观看他们斗牌。

我刚跨进小客厅,就被香烟的气味呛得直咳嗽,眼睛也睁不开了。

父亲把我搂在怀里,指点我怎样赢牌,我却丝毫也看不明白牌面的标记,这呛人的烟雾,这嘈杂的喊声,都在催促着我赶快逃跑。

父亲又把自己的脖子伸出窗外,叫喊着厨子赶快给伙伴们做清炖团鱼吃。

我也许是受到母亲的影响,真不喜欢他整日整夜地搓麻将,觉得这样实在太劳累了,而且吵吵嚷嚷地又有什么意思呢?父亲总是希望母亲跟他一起打牌玩儿,母亲每回都勉强坐下来玩几圈,就乏味地站起来。

父亲伸出手想拉住她胳膊,她赶紧默默地躲开了。

她从小在幽静和碧绿的田园里长大,还听着外祖父吟咏过多少诗词,她总是喜欢独自坐着,默默地倾听风声和雨声,默默地背诵那些像谜一样的句子,她不喜欢混杂在小镇上嘈杂的人群中间,她像是大自然里面孤寂的精灵, 她启示了我另一种生活的方式。

母亲缝好了衣衫,种完了花卉,就坐在沙发上休憩着,抚摸着我的额头,询问我老师教导的课程。

当她听我说起有一位新派的女老师告诉大家跟客人晤面时,应该学会鞠躬或握手,代替作揖或磕头这种流行的习俗,就带着我前去拜访了。

她们谈得都很欢畅,母亲还仔细打量着她身穿的这套西服长裙,说是自己如果也有本领独立生活,该有多么好啊!说到这里时,母亲叹一口气告辞了,领着我往回家的路上走。

她默默地站在桥头,许久地俯瞰着小河里流淌的漩涡,轻轻地摇着头,又紧紧地捏住我手掌,匆匆地走了起来,边走边跟我说:“你要用功念书,等初中毕业了,送你去上海读高中,别在这里住下去了!”我不懂她这话里的含意,却早就感到了她心中的烦恼,为什么今天突然会倾泻出来呢?我很惊恐地点头答应了。

父亲还老在外面逗留,很少回到家里来,姐姐和哥哥都去上海求学或谋生了,只剩下我和母亲,迎接着每一个寂寞和黑暗的夜晚。

父亲究竟到哪儿去了呢?我张望着母亲凄苦的脸色,不敢提出这充满了凶兆的疑问。

偶然从一起玩儿的几个小伙伴口里,才知道父亲早已娶妾,在小镇的另一个角落里,又安置了一个舒适的窝。

“还不去看看你那标致的小妈妈!”一个顽皮的伙伴眨着眼,嘟着嘴,诡秘地向我笑着。

听着这讥讽的话儿,就像听到父亲在那除夕之夜,燃放爆竹的一声巨响,不过它只是让我掩上耳朵,在恐惧中含着欢快和钦佩的心情,而今天的这句话儿,却像半空里的霹雳,竟把我脆弱的心儿完全炸碎了。

我走到母亲身边,拉住她胳膊,仔细打量她俊秀而又庄重的脸庞,瞧见她炯炯闪亮的眼睛里,含着一丝忧伤的笑。

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和善良的女人,为什么父亲会欺骗她,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呢?可是我不愿向她提起刚才听来的闲话。

我隐约地觉得她平日的忧愁,肯定是为了它,我怎么能启口呢?这不是拿着刀子刺向她痛楚的胸膛吗?我发现父亲也很想跟母亲接近,母亲却总在冷落着他。

母亲是一个秀才的女儿,从小就憧憬知书识礼,她是凭着媒妁之言和家长之命,才嫁给了我父亲,却不太喜欢父亲那种随便和浪荡的作风。

也许是她对生活的态度过于拘谨,才使父亲萌生了外心;也许是她早已知悉父亲有了外宅,才想尽量保持精神上的宁静和纯洁,跟他保持着永远难以弥合的裂痕。

我自然是坚定地同情母亲的,父亲肯定会觉察我的这种情绪。

也许是他感到自己理亏,也许是他心里有着难言的委屈,就跟我们同样都不愿触及这公开的秘密。

直到父亲过世之后,我才懊悔自己为什么不跟他推心置腹地交谈呢?我永远也无法跟长眠的父亲和母亲相逢了,只好把纠缠了自己一生的伤痛,永远都深深地埋葬在心里。

且说当我听说了父亲娶妾的消息之后,只要瞧见大人和孩子们斜斜地瞪着眼睛,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我总敏感地以为他们在议论我,于是就高高地昂起头颅,心里萌生出异样的反感,拔起脚来飞快地跑回家去,躲在屋子里独自思索着,应该怎样面对这冷酷的现实?我变得早熟了,发现生活并不总是美满与和谐的,生活真像喝一杯苦涩的酒,还不知道喝到何年何月,前途茫茫,没有尽头。

我于是懂得了为什么有人会绝望地去自杀?这样不是可以早一点了结那痛彻心肺的苦楚?母亲瞧见我低着头躲在角落里,轻轻地走过来跟我说话,问我学堂里的许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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